可今天——
京逾白看着为太子说话的那一众朝臣,京家位属中立,但他自小跟着父兄,自然也知晓朝中派系如何……他很清楚,今天下跪的这群人中,属于太子那一派的人很少。
可少,
不代表没有。
其中说话最为响亮的几人都是从前被太子提携起来,如今不顾开罪陛下也要为太子说话,字字珠玑。
这些其实不算什么,位属太子派系,帮着说几句也情有可原,可偏偏今日下跪的朝臣竟然占了大半,不管属不属于太子那一派,如今居然都在为太子说话。
仗着在人群里,京逾白悄悄看了一眼座上的天子,果然见他神色晦暗。
他心下一沉,很快就听到那龙椅上的男人沉声说道:“好啊,真是好啊,朕的太子当真有本事!”说完,男人便拂袖离去。
而大殿之中,朝臣仍旧跪着。
德安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说了句“退朝”,就快步跟着庆禧帝离开了。
朝中大臣互相对视一眼,有人往外走去,有人继续跪着,似乎不让太子解禁,他们就不打算离开……京逾白跟着父兄往外走的时候,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京长恩,也就是京逾白的兄长,握着玉笏,低声道:“今天这事不对劲。”
“是不对劲,”京逾白敛眉抿唇,“太子绝不可能让自己的人这样威胁陛下,只怕那几人……”话还没说完,首辅京阶便沉声打断两个儿子的话,“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妄论。”
兄弟两人连忙应“是”。
快走出宫门的时候,京长恩又低声说了一句,“父亲,南边传来消息,那位故友怕是身体不大好了。”
京父闻言,沉默一瞬,道:“得空,我去看看他。”
京长恩拧眉,刚要劝阻,就被京逾白握住胳膊,等到京父去内阁处理事务,兄弟两人往外头走去,京长恩说道:“你刚才拦着我做什么?那位故友身份不妥,若是让人知晓我们京家竟然藏了他那么多年,只怕会迎来大祸。”
京逾白低声道:“那人对父亲有大恩,父亲不可能坐视不管。”
“如今时局不稳,若是让人知晓父亲……”京长恩沉声,“这事绝不能让旁人知晓。”
京逾白宽慰道:“大哥不必担心,我不会让父亲去的。”
南边那位故友对父亲有恩,所以当初父亲为了他做了这样的事,家中上下也无人说什么……可再大的恩情,这么多年也该报完了,他不会允许有任何影响京家的祸害存在。
京长恩知晓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年轻,但行事周到,他既然说了这样的话,自然心中早有主意。
也就没再多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京家虽然一直处于中立,但为人臣,不可能一直不偏不倚,你……我知道你心中有丘壑,父亲老了,我来日就要带着你嫂嫂出去公干,你,万事小心。”
京逾白敛眸应声,“我知道。”
*
朝堂里发生的那些事很快就散播到了外头,众人知晓太子被禁足,朝中众臣长跪都没能让陛下开恩,一时间外头议论纷纷……这事散播得那样广,即便深居深闺的顾无忧也知晓了。
“怎么会这样?”顾无忧柳眉微蹙,神色不大好看,“太子哥哥行事一向沉稳,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属臣这样威胁姨夫,这事绝对有问题。”
“不行,”
她坐不住,“我得进宫看看。”
刚刚起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没摔倒,白露连忙扶了一把,紧张道:“主子,您没事吧?”
顾无忧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没事,应该是坐得久了。”又道:“你让人去给我套马车,我得进宫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么晚了,宫门早就下匙了。”白露把人重新扶回到椅子上,劝道:“等明日,明日奴陪着您进宫。”
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早就黑不见底。
顾无忧纵使再着急,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进宫,只好按捺道:“那你明日早些叫我。”
白露哪有不应的道理?
又哄着人喝了安神汤,让人早些安睡,等她闭上眼睛,这才往外走去。
可第二日,不等顾无忧进宫,就得到一个消息——
庆禧帝昨夜中毒,至今未醒。
第157章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顾无忧正在对镜梳妆。
她昨儿夜里没有睡好,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唯恐回头姨妈看着担心,她自然不敢这样进宫,刚想让人给她好好妆扮下就听到这样的消息,手里的那支玉簪掉在地上,当场就碎成两半。
她转过头。
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传话的白露,哑声道:“什,么?”
不等人回答,顾无忧就白着一张小脸,急忙起身往外走去,也顾不得再梳妆,让人套了马车就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她打小受尽恩宠,从前不拘什么时候要进宫都是无人阻拦的,可今日,马车刚到宫门前就被人拦下了……宫里发生这样的事,连早朝都取消了,怎么还会让人在这个时候进宫?
她没了办法,只好先行回家,打算去找自己的父亲问问情况。
顾家也早就得了消息。
见她归家,顾无忌知道她肯定是因为宫里的事,便屏退众人,亲自倒了一盏茶过去,让她先定定心神,然后才同她说道:“我今天也被人拦在宫外,不知道宫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的脸色其实也不大好看。
他跟萧定渊自小一起长大,他们之间,不仅有君臣之义,也有手足之情,如今得知他中毒未醒,岂会不着急?可再着急,也不能乱了自己的阵脚,尤其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徒生担忧。
“你也别急,宫里这么多太医在,一定不会让他出事。”
“而且……”顾无忌抿唇,沉声,“没有坏消息传来,就代表着一切事情都还有挽救的机会,你先回去好好歇着,若有什么事,我会派人去同你说。”
顾无忧心乱如麻,怎么可能好好歇着?
但现在这个情况,谁也不晓得宫里发生了什么,她便是再着急也得不到答案,便只好听了父亲的话,陪着祖母用了午膳便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
顾无忧靠着引枕,拧着眉,白露知她心中忧虑不减,便柔声劝道:“您别担心,国公爷不是说了吗,没消息就代表着好消息,陛下是真命天子,不会出事的。”
“你说,”
顾无忧哑声问道:“到底会是谁呢?”
她拧着眉,细细思索着,“伺候姨夫的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他身边又有德安公公,一概吃食都是经人细细检查过的,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突破重重检查,让姨夫中毒?”
白露站在自己的角度,说道:“那必定是亲近之人了。”
“亲近之人?”顾无忧抬头蹙眉,“怎么样的亲近之人?”
白露轻声答道:“就比如姑爷,九少爷,国公爷,七小姐……若是他们给您递吃的,奴婢们自然不会检查。”她这话说完,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脸色也变了。
顾无忧也跟着变了脸。
她手撑着引枕坐了起来,看着白露发白的面色,颤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奴,奴婢……”白露声音仓惶,脸比冬日的雪还要白,抖着嘴唇,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顾无忧的心中也有一个荒谬的猜想,可不等她细想便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是太子哥哥,她自小和太子哥哥一道长大,他是什么样的心性,她最了解不过。
可现在的情形……
太子哥哥刚被姨夫训斥禁闭,又因为众臣跪请更是惹得姨夫不喜,现在朝里朝外都有人传言,姨夫怕是不满太子,打算另择储君了。
这种情况之下,太子哥哥的确有下毒的动机,可她清楚太子哥哥的为人,确定他不会这样做,可……旁人呢?顾无忧抿唇,看向白露,“你刚才想得是谁?”
“奴婢……”白露咬唇,迎着顾无忧的目光,还是咬牙说了,“奴婢头一个想到的是,是太子殿下。”
果然。
顾无忧心下一沉,没有说话。
就连白露都是这样想,更何况是别人?她突然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觉得近日发生的这些事就像是幕后有人在推动着,从北狄犯境到众臣跪请,再到如今姨夫中毒。
这些事,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联系,但就是给她一种有人布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们往下跳的感觉。
“主子……”
白露见她脸色难看,忙劝道:“也许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这样,您……先别自己吓自己。”
顾无忧红唇微抿,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压着声音同她说道:“你派林清去盯着宫门口,有任何消息都立刻来禀。”
“……是。”
顾无忧一路忧心忡忡,回家后倒是收敛了心绪,知道祖母必定也担心宫中事务,便先去了一趟主院,好生宽慰了一番,又同殷夫人说了几句话才回别院。
*
而此时。
京中一处茶楼。
京逾白今日并未着官服,只穿一身轻便常服,登上二楼包厢,在看到站在窗前的男人时,眼眸微黯,却也没有说话,而是面不改色地进了屋子。
“来了。”
赵承佑听到脚步声,转过身。
看着京逾白,又笑道:“我还以为逾白兄不会来。”
“赵大人给我送来那样的字条,又拿了南边故人威胁京某,便应该笃定我不可能不来。”京逾白面上挂着旧日清浅的笑,即使说起这样的话,也不曾改过面色,反客为主一般坐在椅子上,倒了两盏茶才问人,“不知赵大人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赵承佑听他所言,有一会没说话,而是沉默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须臾,却又笑了起来:“所以我一直都喜欢和聪明人相处,轻松,不费事。”
他坐在京逾白对面,握过那盏茶却没喝。
只拿出一张字条,放在京逾白的面前,“这是你家中那位故人如今所居之处,说起这个,我还是忍不住要夸逾白兄一句,若是我晚去一步,只怕这位故人早就不存于世了。”
“逾白兄……”
赵承佑修长的指腹轻叩茶盏,看着人,轻笑道:“果真好手段啊,为了保住京家荣耀,连故人恩情都可以不顾。”
京逾白充耳不闻他话中讥嘲,看了眼字条又收回目光,抿了一口浓茶,淡淡重复:“赵大人要我替你做什么?”
“既然逾白兄如此爽快,那我也就直言了。”赵承佑握着手中茶盏,“我要逾白兄替我给李钦远送一封信……”见他抬眸看来,补完后头几个字,“一封让李钦远立马回来的信。”
京逾白听到这话,终于变了脸色。
他薄唇微抿,长指紧攥手中茶盏,目光直直看着赵承佑,想起这阵子京中的变故,沉声道:“是你在后头推波助澜?”
赵承佑笑道:“逾白兄真是高看我了。”
他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京逾白怎么看他,仍旧好整以暇地握着茶盏,慢悠悠吹着茶沫,淡声道:“赵某哪有这样大的本事?赵某啊,不过是陪着人下了一局棋罢了,到底是人下棋,还是棋定人,谁又晓得呢?”
“我若不肯呢?”
“唔。”赵承佑似乎是想了下,而后便掀起长眉,轻笑起来:“逾白兄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对你最有利。”
“你家那位故人,当初沈家那位御史,不过是帮着说了几句话就被陛下褫夺官职,若是让人知晓一向得圣心的京首辅居然秘密藏着那人,你说,陛下会怎么看你们,旁人又会怎么看你们?”
他喝了一口茶,大抵觉得这茶不错,便又多饮了一口,“逾白兄,其实我一直都很心疼你。”
“明明你才是最有实力的那个人却一直被李钦远压着,你那些好兄弟看着和你要好,可若是出事,他们最先想到的必定是李钦远……”
赵承佑目露可怜地看着京逾白,见他淡然的神色中夹杂着一抹异色,又笑道:“其实逾白兄不肯写也无妨,只要我把京城的消息传出去,你说你那位好兄弟会不会回来?”
“我啊,只是觉得逾白兄实在是个不错的朋友,想同逾白兄做一桩好买卖罢了。”
他说完便放下手中茶盏,“字条,我给你留在这了,别院的人,我也能帮逾白兄撤掉……”赵承佑走到京逾白的身边,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感叹道:“赵某是真的希望日后能和逾白兄一起共事。”
“你做这么多,是为了顾无忧?”京逾白开口。
屋中的脚步声突然顿住,赵承佑脸上轻快的神情在听到这番话之后,终于也有了变化。
京逾白见他这般,心中便知晓自己猜对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那张字条起身,而后看也没看赵承佑一眼,径直往外走去。
等到他走后——
暗卫长息出现在赵承佑的身后,低声道:“主子,他会写吗?”
赵承佑似乎终于回过神,负手于身后,看着京逾白离开的身影,淡淡道:“会,没有人喜欢一直被别人的光芒遮挡着,晋王如此,京逾白亦如此。”
他下得这局棋,算得不过就是人性。
“她如何?”
长息知晓他问得是谁,便低声答道:“乐平郡主刚从顾家回来,看着脸色不大好。”
听到这话,赵承佑拧了眉,但也只是一瞬,他又咬牙,“明日让人下诏书,把京中命妇都请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