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张采荷嘶吼着,似乎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呐喊。
她如此说,舒清妩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怪异,若是因为谭淑慧的事,谭淑慧已经受到了惩罚,哪怕她能熬过这两年,最后萧锦琛也不可能再让她踏出静晨宫半步。
谭淑慧最好的结果,就是无声无息“病逝”在静晨宫中,萧锦琛意思意思给个婕妤或者昭仪的位份,就这么平淡无波地结束短暂的人生。
所以哪怕张采荷是个急性子,也没必要为这件事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
难道……是因为她跟德妃的位份?
舒清妩看她一脸愤懑,立即就明白过来,大抵是她跟太后要妃位,太后没有答应她吧?
毕竟当时萧锦琛承诺给张瑞宗定亲事,也要给他升一升官职!职,这对于太后来说,已经足够了。
也就是说,凌雅柔的德妃位和舒清妩的淑妃位,相对应的是张瑞宗一人的欢喜事。
这里面,太后自动舍弃了张采荷。
她或许内心里也挣扎过,但最后,对于张家的感情压倒一切,张采荷在张家的复兴面前也成了可有可无的弃子。
舒清妩想明白这一切,她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张采荷,扭头对张桐吩咐几句,张桐顿了顿,还是领着着宫人们退了下去。
云桃给舒清妩搬来一把凳子,伺候她坐下之后,也跟周娴宁一起退下,末了还贴心地关上了宫门。
张采荷看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又看张桐对她唯命是从,莫名变了眼色:“你要干什么?你是不是要打我,我跟你说你要是打我我跟你没完,我姑母也……”
张采荷本来说得挺利落,结果说到姑母这里却又停住,她顿了顿,突然自嘲一笑:“你就是打死我,她也不会管我的,没人管我了。”
舒清妩看她这么自怨自艾,不由回忆起前世最后的时光,当时的她是否也是如此呢?
现在想来,真是丑陋难看。
舒清妩着急去看郝凝寒,也没功夫跟她特别废话,直接道:“你是不是去找太后娘娘闹过?结果没有闹成?”
张采荷现在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她在宫里成了最大的笑话,太后不管,陛下不见,她抱着空空荡荡的端嫔位份,活得特别没意思。
大抵也因为突然想明白这一点,她才如此难受。
反正寝殿里没人,张采荷也不顾及什么,舒清妩已经是淑妃娘娘了,看萧锦琛那意思专宠后宫也不是不可能,张采荷对她真没什么好隐瞒的。
人家说不得也瞧不上她什么,她对舒清妩可是一丁点威胁都没有。
张采荷撑着手坐在来,就那么靠在屏风前,茫然地看着舒清妩。
“你们都比我聪明,都比我懂事,也都比我听话,你们什么都能猜到,只有我最笨,傻傻的什么都看不懂。”张采荷道。
舒清妩坐在门外,皱眉看着她。
!
张采荷仿佛也不是冲她说话,只是心里的委屈憋得太久,她实在无处发泄,她的那种低沉的嗓音,似乎也只是在倾诉不平而已。
“其实我最近心情一直不好,谭淑慧那个贱人做了这么多脏事陛下竟然没把她打入冷宫,她一家老小还好好在宫外耀武扬威,我想了就生气,可这事我闹不过太后,只能自己忍了。”
其实谭淑慧做的这些手段,之前发生的时候大家背后骂的都是张采荷,她自己原来是不在意的,她也不关心别人对她的看法,她自己开心就好。但是现在查出是谭淑慧做的,她就不能忍了。
凭什么这一年的骂名和笑话她一个人背了,谭淑慧仿佛屁事没有一样,不过就搬去静晨宫,依旧还有个才人的位份。
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张采荷就不叫太后姑母了。
或许,在她心里,太后只是太后,再也不是她的姑母。
舒清妩叹了口气:“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有,就显得尤其可悲。”
张采荷苦笑出声:“谁说不是呢?原来我总觉得宫里有太后,宫外有父母,我这一辈子就有人依靠,然而这一辈子刚迈出第一步,别人就松开手,让我自己跑了,我这德行,跑什么跑?”
张采荷微微一愣,她似乎听懂了舒清妩的话,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懂。
她没去搭理舒清妩,只继续道:“这件事且就算了,我大概也知道太后也不能硬跟陛下硬碰硬,宫里的事都是陛下在做主,谁也说不过他。”
然而,这件事张采荷可以压下来,后面发生的一切就让她疯了。
张采荷抬起头,她盯着舒清妩,眼睛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脆弱。
虽然她天真又愚蠢,可一向是很自信的,这是舒清妩第一次看到张采荷如此迷茫。
她就像!像是失去信心的孩子,无助而孤独。
舒清妩低头看着她,道:“因为我们立妃之事,太后娘娘跟你说什么?那日宫宴你明明还算镇定。”
那会儿的张采荷还只是沮丧,觉得自己不被看中,觉得这一辈子萧锦琛也不能对她青眼有加,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绝望。
直到……
“我未来的弟媳妇,会是简郡王家的三女儿,还是个县主呢。”
以张采荷的脑子,她大概看不清这些,舒清妩叹了口气:“张桐跟你讲的?”
张采荷冷笑出声:“是啊,可不是张桐给我讲的,我这豆腐渣般的脑子,哪里能看明白这些?如今我身边也只剩下她了,不为张家,不为荣华,单纯为了我。”
“别人不敢说的,张桐敢说,别人不敢做的,张桐也敢做。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她跟我说真话罢了。”
最起码,张桐一心都是她,旁的任何事都左右不了张桐的决定,而谭淑慧……不提也罢。
张采荷继续道:“当时我气得不行,我跑去找太后娘娘,跟她哭跟她闹,质问她为何放弃了我选择了张瑞宗。”
她睁开眼睛:“你猜我的好姑母怎么说?”
舒清妩淡淡看着她。
张采荷呵呵笑起来,最后连眼泪都笑出眼角。
她低头,随意擦了一把脸:“当时我的好姑母跟我说,只有张家好了,我才能好,她是一心为了我们的未来着想,所以当时陛下给出了提议,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张家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成了宫里人的笑柄,自以为的朋友根本就把我当傻子,自己为的亲情还不如利益重要,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姑母,也能随便就把我赶出慈宁宫,嫌弃我太闹腾,不懂事。”
她知不知道!道,现在我只要出宫去,每个人都看着我嘲笑。
这或许是她的臆想,但确实宫里人都嘲笑她,这一次太后没有为她说半句话,宫里许多人就更随意了。
她没有恩宠,如今更没了太后的扶持,空落落一个嫔位,住在无人问津的碧云宫,这种极致的落差,让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张采荷难以忍受。
她看向舒清妩,道:“我从小就被父母送进宫中,一直都是跟着太后长大的,便是回了家去,也跟那一家人不亲近,他们仿佛才是一家人,我只是个送给姑母的小玩意。”
太后就是这样的性子,之前萧锦琛就跟舒清妩说过。
她只看中对她有用又听话的人,张采荷眼看当皇后无望,又愚蠢不懂事,当然会一脚踢开,转头去亲近还算听话的侄子。
当然,这里面,也有萧锦琛动手的结果。
张采荷把这些都说出来,顿时觉得浑身轻松起来,她抬眼看舒清妩,茫然问她:“你说,弄成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现在张采荷话说完了,她才反问:“难道你是为别人活的?没人爱你,你就自己爱你,再说,你身边还有张桐。”
“你若是自己站不起来,永远只能当个瘸子。”
舒清妩说完,起身走到门边,碧云宫的大门缓缓打开,明媚的阳光照进宫殿中。
张采荷坐在那,阳光太刺目,她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下一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小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你跟嬷嬷说,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别气坏了自己。”
张采荷再也忍不住,她紧紧抱住张桐,在她怀里失声痛哭。
“嬷嬷,嬷嬷,”张采荷哭喊着,“我只剩你了,你别离开我。”
"
☆、132、第 132 章
舒清妩对于张采荷,其实没什么太多余的感情。
她们两个是不同性格的人,以前成不了朋友,以后也不可能。
就算两个人有这一场深谈,其实也不过是她给了张采荷一个发泄的借口,许多话她不能对宫人说,也不好意思对张桐讲,对着舒清妩这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人,她才能痛痛快快说出口。
舒清妩从碧云宫出来,看到的是宫外宫人们略有些缓和的面容。
若是张采荷再这么下去,难过的只会是宫人。
舒清妩也没管她们,径直来到后殿,此刻孙姑姑正坐在院子里盯着宫人们熬药,她自己则弄了个小碾子,一点一点碾什么东西。
她眼睛尖,一眼就看到前呼后拥的淑妃娘娘。
孙姑姑立即放下手里的药碾子,轻轻拍了拍衣摆的褶子,上前给舒清妩行礼。
“淑妃娘娘安。”
舒清妩点点头,道:“今日凝寒如何?”
孙姑姑道:“今日小主气色不错,这两日天气好,臣便经常打开窗,让小主能晒晒太阳。”
舒清妩就笑了,很认可她的辛苦付出:“姑姑有心了,把凝寒交给你照看,是李姑姑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也让本宫颇为安心。”
一句话夸了两个人,却听得人心里舒坦。
孙姑姑笑出一脸细纹,她“哎呀”一声,道:“娘娘快别夸,每次娘娘走了臣的心都平静不下来,浑身都有一把子力气,恨不得把命赔给郝小主呢。”
这就对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舒清妩道:“姑姑快别逗了,你只要好好看护凝寒便是,正做什么?”
孙姑姑喘口气,就说:“臣想着小主只能吃流食,虽说东西都是金贵东西,但总归要少些添补,太厚重的又不敢给她用,问过徐大人之后,臣便每日用新鲜的核桃松子碾碎了,夹在粥里煮熟喂给小主,也好能让小主多少补一补。”
她确实很用心了,能为郝凝寒如此着想,伺候得也特别仔细,舒清妩很满意。
她这边一点头,那边周娴宁一个荷包就递过去:“伺候郝小主不是简单活计,姑姑辛苦了。”
孙姑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周娴宁还是硬塞给她了。
她如此用心,不就是为了在淑妃这添些香火情?且淑妃出手大方,她用点心收获却也不小。
孙姑姑就是这般实在人,会办事,也有眼色,舒清妩觉得她这人甚是不错。
待进了西配殿!殿里,因着已经是春日,殿中早就开了窗,温柔的春风吹拂进来,吹散了苦涩的药味。
大抵因为孙姑姑照顾得仔细,郝凝寒每日都是干干净净的,殿里没有任何异味,反而有股沉静的檀香幽幽静静。
舒清妩来到稍间,就看宫人们把郝凝寒放在躺椅上,让她就这么睡在窗边的暖阳里。
阳光丝丝缕缕落在她略有些消瘦的脸上,也让舒清妩的心略微缓和下来。
她走到郝凝寒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庞。
就算一两日就要过来看一回,她也能清晰看到郝凝寒的消瘦,毕竟她现在昏迷不醒,吞咽能力有限,能把粥食汤药用下去就要好长时间,人自然就迅速消瘦下去。
孙姑姑看舒清妩垂下眼眸,便立即劝道:“娘娘别急,之前臣也问过徐大人,徐大人道如今小主吃得少睡得长,人不怎么动,确实会瘦一些,但总归能维持一个平衡,不会一直消瘦下去。咱们宫里如今有娘娘盯着,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定会好好伺候小主。”
舒清妩叹了口气:“辛苦你跟徐大人了。”
如此舒清妩看了看郝凝寒,仔细摸了摸她的手,也看了她的脖颈等被衣服遮盖的地方,发现她身上确实干干净净的,这才略放心。
如此看完,今天的探病也算是要结束了。
舒清妩走到西配殿门口时,还是迟疑地问:“徐大人,可有说什么?”
孙姑姑知道她问什么,淑妃娘娘每次来都要问,郝选侍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可这个真的没人敢给她保证,就连最直白的徐思烨,也不敢轻易松口。
孙姑姑刚要说话,抬头就看到徐思烨自己背着药匣子进了碧云宫。
有他在,孙姑姑就不用多嘴了。
她立即退了下去,让徐思烨回答淑妃娘娘的问题。
徐思烨现在每天都要来碧云宫给郝凝寒诊脉,自然经常会碰到来看望郝凝寒的淑妃娘娘,此刻见她倒是毫不意外。
“臣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舒清妩免他礼,道:“近来凝寒身子如何?”
徐思烨规规矩矩站在台下,垂眸道:“回禀娘娘,郝小主最近病情稳定,脑后的淤血也已经吸收,并无大碍,除了一直昏睡不醒,其余与正常人无异。”
怪就怪在,她为什么一直醒不过来。
舒清妩点点头,她叹了口气,让徐思烨跟着她来到东配殿前,低声问:“凝寒一直未醒,可是因别的什么原因!?徐大人可直说。”
身体无异,就是醒不过来,那么就说明她身体是健康的,只是心里又一道门,一直关着,人自然醒不过来。
但心病得须心药医,郝凝寒就这么沉睡不醒,谁也无法知道她的心病是什么。
舒清妩又开始发愁了。
徐思烨犹豫片刻,也还是实话实说:“娘娘,您也知道太医院的规矩,有些话臣是不好说的,但娘娘如此真心实意关怀郝选侍,臣也不能让娘娘一直如此揪心。”
他跟他姐姐不太一样,他还年轻,身上没有那种老练和沉稳,多了一份率真和直率。
但这一两分的坦诚,也不过是看舒清妩一颗真心罢了。
若是装的,一两日也就能显露分毫,可淑妃娘娘这一个月来一直坚持过来看望郝选侍,大抵两人是真的情同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