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明璋可以接受的结果,努力了许久,她不允许此刻出现偏差。
叹了口气,她闭了闭眼。
如今虽仓促,却也是时候了。
在女皇再次开口之前,明璋从轮椅上站起来,顶着众人惊诧的目光,走到殿中跪下,高声道:“母皇,儿臣有要事禀告!”
女皇并群臣,从明璋站起来那一瞬,便已震惊地说不出话。
太女殿下她到底是何时痊愈的
京中竟无一人传出消息
这是个信号。
有些头脑的大臣已经开始快速思考。
太女殿下一直坐着轮椅,对外也声称残疾,不知何时治好了腿,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流出来。
这到底是何等本领!
又或者,她从一开始便未曾残疾,只是以弱示人,韬光养晦
不少臣子眼光闪烁,有些猜出了明璋的意图。
太女殿下怕是看出女皇要交代后事的意思,如今两名皇女只有一名身体健全,那皇位定然会交与三皇女,如此一来太女辛辛苦苦治理的朝政便为她人做了嫁衣。
她不会甘愿的。
因此,此时便是坦白的最好时机。
女皇本就被那毒素弄得脑中时常混沌,今日清醒不少,却被明璋突然站起来惊得又不太清楚了。
此时,她也只是呆呆地跟着明璋说的,问道:“有何事禀告”
明璋跪得笔直,吐字斩钉截铁:“儿臣去年同神医寻到方子,医治双腿,前几日痊愈了,便想着在除夕这日,禀告母皇,给母皇个惊喜,作为年节礼物!”
女皇坐着,脑中怎么也理不清自己的想法。
满脑子都是,腿治好了是好事,如此她便有了两个健全的女儿,其中一个还十分优秀。
她心中还想着自己的目的,是要宣布储君,此时又被一搅和,乱成一锅粥。
要立储君当然是要立更优秀的那个,女皇迟钝地思考着,目前更为优秀的是明璋。
捶了捶发疼的额角,女皇有些迟缓地开口:“太女如今身子大好,又龙章凤姿,才能出众,待朕驾崩后,由太女继位。三皇女明玦封为瑛王,享食邑万户。”
明玦虽曾被内定为下一任帝王,却并未得知过这消息,面对如今局面,没怎么挣扎就接受了现实。
殿中除女皇外所有人都齐齐俯身,“臣遵旨!”
女皇得了群臣回应,便疲惫地闭上眼,摆摆手示意自己要回去休息。
明璋站起来,目送着女皇离去,随即被急着同新帝打好关系的大臣团团围住。
“殿下,不知您后日有没有空臣府中腊梅开得正盛……”
“殿下别听她的,她府中不过几株梅树!臣在郊外有个庄子,那才是漫山遍野都开遍了梅花……”
众人你争我抢,纷纷来明璋面前刷存在感,叫明璋好好体会了一把十九年未曾见过的热情。
她一一拒绝过众人,艰难地从人堆里挤出来,忙将朝臣都放回府过年。
再不把她们放回去,自己可就要被挤死了!
除夕宴短短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随着女皇的离开而结束。
明璋牵着季濯缨的手,又将季良拐上马车,三人回太女府过了个年。
郎秋平年前鼓捣出来的炸-药,被她改良了许久,做出来一种叫“烟花”的东西。
烟花点火后就飞上天炸开,其中掺杂了不同的金属而发出不同的色彩,实在是美不胜收。
此时太女府中就囤了一些烟花,是明璋年前问郎秋平抢来的。
郎秋平本想留着哄夫郎开心,却被明璋厚着脸皮抢了个精光,只得自己又做了一批。
前几日她已将这方子拿到工部,叫其他人也研究研究,一方面批量制造,一方面看看能不能做些别的东西出来。
现在,明璋握着季濯缨的手,将他手中点燃的线香伸出去,点着了烟花的引线。
两人笑着扭头就跑,跑到几丈外的安全地带。
刚刚站定,那引线见了底,“咚!”的一声,一颗拳头大的火焰升入高空,随后“叭!”的炸开。
“好美啊!”季濯缨痴痴地仰着头。
那一团火焰炸开,炸成红绿相间的一团,四散着像是一朵富贵花。
从未在夜空中见过明月与星子之外的京中百姓们,随着一声炸响,抬头望天,都见到了那永生难忘的美丽。
刚刚制作出的烟花还不够高级,每次都要点火,才能发出一团火焰,但明璋与季濯缨玩得乐此不疲,放完那几十个才停下。
季良在一旁揣着手笑着,笑得眼角挤出一丝晶莹。
能将日子过成现在这样,她真是三生有幸。
梨儿,阿缨他长大了,嫁人了,过得很幸福。你若泉下有知,想必是开心的吧!
季良眯着眼睛,仿佛看到那绚烂的夜空中,那熟悉的清雅面庞在对着她浅笑。
放完烟花,夜已深了,快要子时,三人便回了温暖的室内,喝着茶谈天,等着新年到来。
半晌,有打更的声音传来。
“新春伊始,万事吉祥——”
三人相视含笑,正要互相道几句吉利话便去安歇。
却突然有洪亮钟声敲碎夜空的宁静。
三人笑意僵住,缓缓消失。
那钟声,厚重又苍凉,从护国寺传来,一声接一声。
“母皇……驾崩了?”明璋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茫然。
季良将茶杯放下,起身掸了掸衣袖衣摆,默不作声朝着皇宫方向跪下,伏地不起。
女皇于她有知遇之恩,她帮了明璋,曾忤逆过女皇,心中有不少愧疚。
明璋见季良跪伏在地,也木木楞楞伏下去。
待感觉到身边季濯缨担忧的目光时,她才发现自己面上一片冰凉。
竟是流泪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女皇没了,璋璋嘴上不在乎,其实还是有一点在乎。
至于为什么在乎,她说下一章告诉我。
第67章
女皇驾崩, 储君需得进宫主持大局。
三人眼都没合,便急匆匆进了宫。
百官也陆陆续续进了金銮殿,有的大臣刚刚到家便又折回来, 面上不见不满, 却都是惊惶。
陛下没了!
平日里能独当一面的大员们, 此刻都慌了神。
一见明璋匆匆赶来, 一个个忙着上前将她围住。
“殿下,陛下她……”
明璋点点头, 面上的泪痕还未擦干,脸被冻得通红。
“母皇她,驾崩了。”
群臣顿时哭倒一片。
明璋几步走上台阶,在龙椅之下一级站定,高声道:
“各位大人, 如今母皇仙去,普天同哀, 还请各位保重身体!”
群臣不管是哭着的,还是忍着没哭的,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其中突然有人喊道:“陛下驾崩, 朝中事务当有人执掌, 还请太女殿下早日登基,好叫天下人安心呐!”
明璋扭过头去,见人群中一名着三品官服的大臣,仰面看着她, 目光中又是悲凄, 又是希冀。
心中略微嘲讽,明璋面上却是不显。
此人先前算是二皇女一党的边缘人物, 向来圆滑,如墙头草一般。
因着之前局势不太明朗,她投奔了略微占先的明钰,却又担心有其他变故,便只游离在边缘,随时可脱身。
果然,明钰因科举舞弊一事获罪,她就躲过一劫,至今还毫发无损站在朝堂上。
现在喊这一嗓子,明璋不难猜到她的目的。
无非是抢着讨好新君,再为自己谋划些好处。
可是,她算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明璋本就对皇位不算渴望,当这皇帝一为自保,二为安邦。
如今她不待女皇尸-身凉透,就呼喊着明璋登基,传出去还叫天下人以为是明璋迫不及待了,平白抹黑她的名声。
此人太急着讨好,反而思虑不全,出差错了。
明璋虽看她不顺眼,却也深知此时并非处置她的最好时机。
此刻,最先该安排的是女皇的丧事。
皇陵年年修缮扩建,幸好女皇的墓室早已修建完毕,此时不至于叫众人束手无策。
明璋并未理会那马屁精,而是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众位朝臣需负责的差事。
待安排完毕,她朝着殿中弯腰拱手,“辛苦各位大人了,佩玮在此谢过。”
做臣子的哪敢受君的礼,忙又跪倒一片,口中高呼:“为主分忧乃臣分内之事!”
安排了半月罢朝,叫群臣将奏折送往尚书房,明璋疲惫地送走了这些朝廷肱骨。
空旷的大殿仅剩她一人,明璋有些茫然地四处望了望。
她现在站着,同女皇坐着轮椅是一般高度,俯视殿中群臣,竟让人凭空生出一股天下尽在掌握中的豪气。
这叫人心中不由自主觉得自负,却又压得肩膀生疼,似乎有无形的大山压在上面。
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明璋缓缓蹲下,坐在那台阶上。
丧钟每当皇帝驾崩,响三万下,现在还在不间歇地在皇城上空回响。
明璋困惑地想着,她早已决意对女皇再无一丝感情,但为何如今女皇驾崩,她却眼中酸涩,心中闷疼
是因为五岁那年,明钰有个精巧的小木马,她央求后,女皇虽不耐烦,却也吩咐内务府给她做了一把
可是,不到两日,那木马便被明钰抢去砸烂。
还是因为,明钰落马后,这段时间女皇对她的温情暖意
可是,前世她至死也没见过女皇来探望她一眼。
明璋想不通,但寝宫那边,还等着太女殿下去守灵。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锤了捶僵硬的双腿,搓了搓冻僵的双手,慢悠悠往金銮殿外走去。
女皇驾崩,宫人们都慌得失了分寸。这金銮殿中未烧上火盆,叫她冷得身子都不听使唤了。
宫中早已处处缟素,寝宫那边也搭好了灵堂。
德妃与明玦跪在里面,旁边还有略显单薄的季濯缨,跪得脊背挺直。
出来的急,连个狐裘都来不及披,而自己忙着去安抚群臣,竟没想起来给阿缨找件衣服!
忙几步上前从后方拥住他,明璋被激得打了个冷颤。
“阿缨,对不起。”
季濯缨刚开始觉得冷,跪了一会儿倒也适应下来。
没想到背后突然贴上个温暖的身体,又叫他好不容易适应的寒冷变得变本加厉。
“什么?”他又困又冷,一时间不知道明璋在抱歉什么。
明璋确实早已唤宫人去取披风,如今接过来,牢牢系在他身上。
“忘记给你添衣服了,冻坏了吧?”
季濯缨穿好披风,那四面八方而来的寒风瞬间被挡在外面。
他面上松缓了一些,似乎想笑一下,随即又想起是在灵堂中,便忍回去。
“现在不冷了。”
两人虽未做出什么,旁边的德妃父女却是已经不敢扭过头来了。
我们也冷,你倒是顺便也取件披风来啊!
能不能别在灵堂夫妻情深,女皇棺材板压不住了!
“啊秋!”
明玦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即把头扭过去,扭得脖子上都冒青筋了。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想打扰你们,只是太冷了。
明玦怂巴巴地在心中默念。
明璋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她的小爹和妹妹,已经快被冻傻了,这才又叫宫人多取些皮裘、垫子、火盆来,尽量叫这灵堂中暖和些,不至于叫众人冻坏。
后妃与皇女需守灵跪满三天,而臣子只需在三天中选一天来守灵即可。
几日下来,四人十分憔悴,连身体最好的明玦都开始哼哼唧唧。
所幸,该起灵了。
大宸讲究入土为安,能尽快便尽快,皇家五日入土,已是充分考虑了礼节,还叫杠夫日日演练,只待抬起梓宫那日,稳稳当当。
女皇出殡这天,京中门门户户挂了白灯笼,站在门口,目送着灵柩。
送葬队伍足有十几里长,一路上不住传来奏乐、诵经之声。
队伍中更有兵士举着各种兵器、纸扎。
文武百官跟在护棺的兵勇身后,皆是面容悲凄。
待整个葬礼结束,一日已过去。
明璋好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一回府就累得倒在床上,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季濯缨这几日被她照顾着,虽也吃了些苦,却也不算十分难熬。
此时见明璋黑眼圈浓重,面色疲累,不由有些心疼。
上前将她鞋袜衣服除去,盖好被子,他也钻进了床里侧,轻轻抱住她的腰,将脸靠上她的背。
这不算宽厚的脊背,护了他将近两年,叫他日日开心,从不忧虑,比在娘家还自在。
这世上,有几名男子嫁人后能如此幸福呢!
季濯缨微微扬起嘴角,陷入黑甜的梦乡。
日后,这脊背还会护着他。
第二日,心中仍有着牵挂的明璋,早早便睁开眼。
见季濯缨还闭着眼,她轻轻抬起上半身,向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就要下地。
没想到,腰上突然挂了一只手臂。
“你去哪”
季濯缨睡得迷迷糊糊,说话也嘟嘟囔囔。
“进宫,看奏折。”
虽罢了半月的朝,可每日的奏折却不能不看。
而且,礼部已经在准备登基大典了,明璋想着趁机再大办一次婚礼,所以正准备偷摸着去趟礼部。
季濯缨眨了眨眼,爬起来,要下地。
“我陪你去吧,你不在,我也睡不着。”
明璋想拒绝,又怕夫郎不高兴,只得带着他,老老实实批了一天折子。
第二日,明璋学精了,仔细瞧了季濯缨睡得熟,才悄咪咪爬起来,几下就跑没了影。
而礼部的官员,天刚擦亮就去操劳,却没想到在门口看见个满身露水的新君,吓得一个个话都说不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