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左边胳膊有纹身,一整条手臂的蔓藤,缠缠绕绕的。
阿蛮的阁楼只有一居室,可是有一个功能非常齐全的厨房,他看到阿蛮的茶几上放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菜,三菜一汤一个饭碗,餐具都是一次性的。
阁楼坐东朝西,黄昏时刻,一整个阁楼都是金黄色的,和一直在阴影里的全黑阿蛮完全不同的颜色。
简南脑子里戛然而止的曲子又一次颤颤巍巍的响了起来,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白兰香。
简南脑子里留声机的音质,黑白默片里嘎吱嘎吱的放映机声,和这一刻穿着背心热裤剃着平头的女孩子完美重合,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举着敲门的手,一动不动。
“喂!”阿蛮在问了几次他为什么敲门都没回应之后,伸手在简南的眼前晃。
连带着她胳膊上的蔓藤也跟着一起晃。
葎草。
简南突然认出了阿蛮胳膊上的刺青,攀援草本植物,茎、枝、叶柄都有倒钩刺,主要分布在中国、日本、越南,因为生长迅速生命力强,是农田里需要被铲除的杂草。
这东西墨西哥没有。
阿蛮开始不耐烦了,这人敲开门之后就一动不动站着都有一分钟了。
“再不说话我揍你了。”她开始威胁。
她昨天半夜做完最后一笔运货保镖的委托,今天白天特意去中国城买了好多菜准备犒劳自己,结果刚刚出锅,就被这呆子打断了。
阁楼上没有空调,她热的要死,脾气很暴。
“我……”简南收回举着的手,清清嗓子,“抱歉。”
心跳如鼓,连收回去的手的指尖都是颤抖的。
他忘记了敲门的理由,脑子里白兰香像不停跳针的留声机,节奏乱了,心乱了。
他仓皇转身想逃,脑子里的白兰香还在乱七八糟的唱,阿蛮在金色夕阳下缠绕的蔓藤还在他的脑子里晃。
阿蛮动作很快的拽住简南背着的单肩包。
简南定住了。
莫名其妙的阿蛮哭笑不得,她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茶几上的热饭热菜,想起简南吃烤鸭卷时候的表情,问了一句:“你楼下有没有空调?”
定住了的简南机械的点头。
已经热得没脾气了的阿蛮很快下了结论,她拍拍简南的肩:“去端菜,到你家吃,你出电费水费负责洗碗我出饭菜钱煤气费负责烧饭。”
公平交换,简南最喜欢的。
她说完就径直下楼,身后的阁楼大门开着,黄昏的夕阳、饭菜的香味、还有阿蛮转身的时候从她下巴滑落的汗,变成了慢动作,在夕阳光照的尘埃里,定格成了光影里的光阴。
***
阿蛮的三菜一汤都是正宗的中国菜,红烧肉、香煎鲔鱼、酸辣土豆丝和西红柿蛋汤,要是换做平时,简南一定早早就坐在餐桌旁准备大快朵颐了。
但是现在不是平时。
他坐在餐桌旁,看着对面端着碗开始吃饭的阿蛮,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句:“你……阁楼上有一个正在使用的望远镜。”
望远镜正对着费利兽医院。
虽然此时此刻他一点都不关心这个望远镜是做什么,他只是想找个话题。
他仍然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刚才夕阳下的白兰香。
“戈麦斯让我帮忙看着兽医院。”阿蛮夹了一块红烧肉。
她觉得今天简南很怪,从头到脚。
“哦……”简南两手放在膝盖上,犹犹豫豫的应了一声。
这话他听到了,但是完全没进脑子。
阿蛮放下筷子。
“你……”简南两手握成拳,“有纹身。”
“所以?”阿蛮应了一声,两手环胸,靠在椅背上。
明确了,这人今天确实不对劲。
“是葎草。”简南现在说的所有话都没有经过大脑,完全遵循本能,“这种蔓藤在亚洲有很多,在墨西哥没有。”
阿蛮这回没接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简南因为阿蛮的注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白兰香拉出了最后一个悠扬的长音,戛然而止。
阿蛮的眼睛,很好看。
“你今天找我什么事?”阿蛮不想聊葎草,换了个话题。
“你……”简南总算能听懂阿蛮在说什么了,“收费贵么?”
……
阿蛮默默的放下来再次准备开动的筷子。
虽然她知道简南的意思,但是简南这样问问题,是有可能会被人打死的。
“我不接私单。”她坚强的吃了一口肉。
“那……贵么?”简南很执着。
“分两种价格。”满口肉香的阿蛮决定满足他,“如果是保物,收取物品价格的百分之二;如果是保人,一小时三百美金,超过八个小时的话按天收费,一天五千美金。”
暗网再加收百分之二十的平台费。
不过这个阿蛮不想告诉他。
简南张着嘴呆呆的。
他请的当地最贵的地陪,一个小时五十美金……
“哦……”巨大的金钱落差终于让简南清醒了一点,脑子迅速算了一遍预算。
“不请了?”阿蛮心情很好的咧嘴。
空调终于抚平了她一身的燥热,让她觉得此刻憋屈的简南挺好玩的。
简南老老实实:“请不起……”
这个价格……比他出诊还贵……
“吃吧,菜冷了。”阿蛮拿一次性筷子敲了敲碗。
简南挪挪屁股,他心跳已经被金钱平复了,现在终于闻到了饭菜香。
他像平时一样,从自己随身包里拿出了筷子调羹,十双,在餐桌上一字排开。
刚刚喝了一口汤的阿蛮差点被呛死。
她只是想要找个有空调的地方好好吃顿饭!
简南调整好每双筷子的间隙,挑了其中一双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
阿蛮没忍住看了一眼,发现那双鸡翅木筷子上方的黑色金属块上写着外婆两个字。
……
她嘴里的红烧肉顿时不香了,默默的放下了筷子,探头去看简南在桌子上其他筷子的称呼,果不其然,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一大家子。
……
这顿饭真的吃不下去了。
阿蛮低咒了一句脏话。
“你……”她斟酌了一下措辞,“这些筷子怎么回事?”
一个二十六岁的大男人,异国他乡孤身一人,吃饭的时候用十双筷子,筷子上刻着家里人的称呼。
这个故事太悲伤了,阿蛮觉得她这样人都觉得嘴里苦苦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进了特殊教育学校。”简南吃了一口红烧肉,眼睛亮晶晶的马上夹了第二块,“因为智商太高了。”
阿蛮:“……”
她突然不想听了。
“我们家人很多,我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感觉,可是因为寄宿学校再加上一些研究项目,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一起吃饭。”简南又用爸爸的筷子吃了一口香煎鲔鱼,眯眼,“所以就弄了这些筷子。”
又因为他记性好,仅有的几次吃饭就让他记住了每个人的吃饭喜好,爸爸的筷子喜欢吃鱼,妈妈的筷子喜欢吃偏甜偏软的蒸菜,他觉得这样吃饭,热闹。
这比阿蛮乍眼看到这些筷子的时候想的情况好很多,但是,仍然有些悲伤。
阿蛮把酸辣土豆丝往简南这里推了推:“吃吧。”
果然,精致咖啡馆里那些穿着精致的人幸福的很相似,而他们这些在异国他乡破旧公寓里的人,悲伤的大多不尽相同。
简南盯着那碗土豆丝,然后看着自己一排筷子,最后咬着黑色方块写着简南的筷子,勉勉强强的夹了一口。
“我们家的人不吃辣……”他解释。
但是因为是阿蛮给的,他有点想吃。
阿蛮斜了他一眼,眼底有笑意。
简南捧着饭碗,吃的嘴巴鼓鼓的,手里的筷子变换不停。
很热闹的一顿饭,比她在那个西晒的阁楼里汗流浃背的一个人边上暗网边吃要热闹很多。
所以她多吃了一碗饭,并且用武力抢走了最后一块红烧肉。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回答:
昨天那个阿蛮的钱只够过冬的那个过冬不是指过个冬天,是熬过这段混乱的时间。。你们。。。我。。。
阿蛮不是杀手。。她是保镖,这差别大了。。。你们。。。我。。。
关于知识量,那是因为每本写之前都有针对性的去查了一下,很浅表的内容,因为浅表所以半桶水哐当响,才会给你们造成了这样的错觉。
关于错字,晋江现在的审|核制度是网审和待高审阶段是无法修文的,再次修文就会再次进入到这样的循环中,现在实在不敢随便修,所以会在文章结束后统一修改,我会努力做到尽量没太明显的错误,但是这时候输入法真的必须得出来背锅。。
关于的地得,昨天有两位童靴真的是非常认真的帮我改稿,感谢,鞠躬,说起这个问题,可以引申出一本小说(我在说什么,我读书的时期,是受到1984年人民出版社中学语文室颁布的《中学教学语法系统提要》,备注中提到对于“的”、“地”的使用不作硬性规定,之后的非试用本也提到过,所以那时候我们那个地区的老师对这块的规定要求并不硬性,修改这个对我来说时间太长无法保证日更,所以我基本上约定俗成的“的地得”我会用对,其他的基本用的代替,秉持“没有书面文件证实国家语委认可“的、地、得”通用,但是“的”字具有强大的包容性,在一些字典的释义中它可以通另外两个字”的原则。对这方面有强迫症的童靴道个歉,鞠躬。
说的太多了,咱们发红包玩吧!
第12章
那天晚上,简南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他站在夕阳下,脚下是温暖的木质地板,地板声吱吱呀呀,有老式留声机的歌声,他听不出歌名,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四周很空旷,一片金色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简南在梦里隐隐的知道这个人影是谁,他的心跳开始加速,老式留声机和他的心跳一起,开始跳针。
那个身影始终模模糊糊的在他目力所及的地方,并不靠近。
穿着灰色的紧身背心,手臂上有一大片葎草。
简南站着,身影在动,明明在远处隐隐绰绰,却有真实的触感。
留声机的声音咿咿呀呀,节奏慢慢变快,梦里面的夕阳金黄的开始刺眼,简南在留声机最后一声有些尖利的尾音中醒来,房间很黑,现实中没有那一片金黄。
他仰面躺着,表情有些困惑。
切市很热,他盖得是薄毯,睡觉的时候只穿了贴身的衣裤,所以发生了什么,他很清楚。
从初中以后他就很少再经历这种事,所以他盯着天花板愣了很久,然后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
他终于明白了傍晚的时候自己心跳加速的原因。
雄性动物本来就会有这种摸不到头脑的冲动,作为思维相对复杂的人类,有时候会因为这样的冲动困扰。
他认命的起身,准备重新梳洗。
为什么呢?
热水浇到身上的时候,简南还是皱着眉。
大概和当时的环境有关系,温度、湿度、亮度还有声音应该都有影响……
或许跟时间也有关系,黄昏是大多数动物归巢的时间……
简南擦干净脸上的水渍。
也可能,只是因为太热了……
他在雾气腾腾的浴室里,终于给自己的困扰找到了科学依据。
***
人与人之间变熟悉的时机很奇妙。
阿蛮和简南楼上楼下住着的这段时间,是阿蛮这么多年来最空闲最居家的时候,她会半夜三更出门买菜,天还没亮就缩回窝里待着,有时候出门会遇到实验室里刚刚回来打着哈欠的简南,有时候买菜回来也会遇到天还没亮就出门上早班的简南。
遇到的次数多了,招呼打多了,阿蛮也会为了空调邀请简南吃顿饭。
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烧的,也有她懒得烧让简南直接叫外卖的。
每次都非常公平,简南洗碗、善后,菜色太好的时候还会给她几比索补充菜钱。
仍然互不相欠,仍然不太会开口主动问对方的私事,见面的时候仍然会很客气的互相说着你好,谢谢。
只是交换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只是吃晚饭的时候,会多一个人,闲聊一些当地不咸不淡的新闻,听听当地的广播,偶尔简南会放一些听起来就很老的歌。
阿蛮觉得很惬意,因为简南的屋子有空调;简南觉得很开心,因为阿蛮,他吃到了很多心心念念的中国菜,虽然阿蛮的厨艺普通,墨西哥买到的调味品也不见得正宗,但是总比那些番茄乱炖适合他。
所以阿蛮忽略了简南房间里堆成山的没拆的快递盒,简南也忽略了阿蛮厨房明明有一堆锅碗瓢盆可她坚持用一次性碗筷的爱好。
萍水相逢,莫问出处。
阿蛮夹走了最后一只油爆虾,满足的眯眼睛。
简南咬着刻着妈妈的筷子,退而求其次的夹了一筷子胡萝卜丝。
客厅里的老式收音机正在播放血湖的新闻,生态破坏、偷猎还有瘟疫,那天晚上阿蛮帮达沃拍的照片和简南带回去的样本,都在这个时间点爆发了,当地媒体甚至国际媒体都开始大肆报道这件事,尤其是切市主流媒体,最近所有的新闻都围绕着血湖,从屠宰场开始一直蔓延到鳄鱼皮买卖。
阿蛮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
这些都是贝托的生意,贝托失踪,切市正在大洗牌,借着血湖的事,原本被称为切市最成功的企业家的贝托瞬间打回到十恶不赦的黑帮大佬,太顺利了,她心里的不安反而越来越强烈。
达沃这个人绝对不是单纯的记者,偷猎新闻是在贝托失踪后的第二天爆出来的,紧随其后的就是国际兽疫局获得血湖勘察通行证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