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清瘦的女子被萧世南扶下了马车。
姜桃扶着萧世南的手站定之后,心中虽然有些慌乱,但行动间还是秉持着多年的素养,动作仪态看着是气定神闲。
萧世南起初还怕她露怯,正想着劝慰她几句,见到她这姿态,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也是,他嫂子本来就是奇女子,“龙屁”都打过了,还会怕这种阵仗?!
姜桃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只是想着不能在人前露怯,佯装镇定,但是等看到沈时恩快步向她走来的时候,她的心才算完全定了下来。
沈时恩再不是过去一身短褐的简单装束,他穿着一条玄色镶宝蓝边撒花缎面圆领袍,腰间束着手掌宽的宝蓝色镶宝石腰带,乌发束起,头戴一个嵌蓝宝赤金冠。一身华贵的衣装配上他本就深邃俊朗的面容,端的是英气逼人,风度潇洒。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若不是他们当了一两年的夫妻,姜桃都快认不出他了。
两人离得近了,沈时恩看着她就笑,温声问她:“路上辛不辛苦?小南和小阿霖顽皮没有?”
他口吻还和从前一样,姜桃笑着摇了摇头,说:“小奚他们给我们安排的好好的,哪里会辛苦?”
小姜霖还在马车上,姜桃怕那大阵仗吓到他就没把他带下来。
此时听到了沈时恩的声音,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姜霖就探出半边身子来。
“姐夫!”小姜霖见了沈时恩就快乐地喊他,“阿霖好想你!”
他平素在家里最黏姜桃,其次就是沈时恩。之前为了让姜杨备考,小家伙被迫搬了出去,后头回家住了一夜,萧珏就过来了,一家子就去了省城,到了省城又上京的上京,陪考的陪考,分开的时间可不短了。
“姐夫也想你。”沈时恩走到马车边把他抱起来颠了两下之后,还和从前一样让他坐在自己肩膀一侧。
“好些人在看着呢。”姜桃出声提醒。
沈时恩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说:“不碍事。”
小姜霖下了马车猛地见到不远处全是人,确实是有些被吓到,不过他姐姐和姐夫都在身边,他也很快镇定下来,拧着脖子到处看起热闹来。
这时候萧珏也过来了,其实早在沈时恩见到赶车的是奚云的时候,他也跟着沈时恩一道动了。
但眼下不是微服出巡的时候,他身边满是宫女太监侍卫,他一动起来,伺候的人也得动,因此才比沈时恩晚了那么一会儿。
“问舅母安。舅母路上可好?”
这要是之前,姜桃还能把萧珏当自家子侄看,但眼下他穿着龙袍,头戴双龙戏珠冠,稚嫩的面容带着帝王的威严,身后又乌泱泱的全是人,姜桃哪儿还敢把自己当长辈,福身行礼道:“拖您的福,一路很是平安。”
萧珏伸手把她拉住,说:“舅母客气了。”
接到了人,眼下这环境人多口杂的,萧珏和沈时恩不急在这时候和他们说话,便让随行的人出发。
萧珏和萧世南共乘一辆马车,沈时恩则和姜桃、小姜霖一辆。
英国公夫妇也上了马车,跟在他们了他们后头。
见他们动了,听到消息来凑热闹的人家也散了。
但也有会来事儿的,跑到宁北候旁边打听,问刚圣上和沈国舅亲自来接的那妇人是国舅夫人吧?原来这些年国舅在外头成家了?怎么之前没听你家提过?
宁北候面上在笑,心里却是有苦难言。
外头都以为他们府上的姑娘之前和沈时恩定过亲,宁北侯府和沈时恩很是亲近呢。
其实自打沈家平反之后,沈时恩连个人都没派到他家过。
也就是给他给那死掉的女儿修葺衣冠冢的时候,沈时恩亲自来过一趟,打那之后就没和他们侯府联系过了。
但是宁北候还想借沈家的东风,在外人面前还装出和沈家很亲厚的样子。
所以此时旁人才会拿沈时恩的事来问他。
他其实哪里知道呢?若是知道沈时恩在外头娶了亲,他也就不会早早地从旁支里过继女孩儿,想着继续当沈时恩的岳丈呢!
他强笑了两下也没答话,拱拱手就喊上容氏,带着姜萱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一上车,姜萱就摘了帷帽扔在一旁,凉凉地道:“合着沈国舅已经成亲了?只是刚离得远,倒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似乎还看到了个小孩儿,别是沈家的孩子吧?”
她不提还好,一提宁北候更郁闷了。要是沈时恩儿子都那么大了,他们家这半拉姻亲不就完全不顶用了?
容氏见宁北候脸色不善,拉了姜萱一把,道:“沈国舅在外隐姓埋名,能娶到什么样的好妻子?我猜着不过是因为沈家人念旧情,所以才不好抛弃糟糠的。”
这话说出来其实容氏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要是沈时恩对他妻子不看重,能亲自出城来接?而且萧珏这皇帝也挺奇怪的,一个出身低微的民妇,虽然名义说是他舅母吧,但又没什么感情,至于他也跟着来接?
但是她的分析又确实有道理,这世间的男人不都贪花好色,喜新厌旧?
沈时恩现在看着对他那妻子很是看重,但身份有别,谁能保证他往后数十年如一日?
宁北候自己不好女色,但他接触的人还真就没有那种眼里只有一人的,听了容氏的话他自己再一想,脸上便又有了笑,“夫人说的有道理,区区民妇如何同我们勋贵家的女孩比?前头阿桃立坟冢的时候沈国舅还亲自来了一遭,可见那是还没忘了我们阿桃呢。”
说着宁北候又交代容氏要好好照顾家里那个和姜桃有三四分相似、已经过继成了他女儿的姑娘。
容氏点头说她省得的,“阿莹既然已经是咱家的姑娘,妾身肯定把她和萱儿一样疼。”
当年姜桃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被沈皇后相中了,要定她当弟媳妇。容氏是很不乐意见到的。
她前头磋磨了姜桃那么些年,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姜桃他日会怎么报复回去。
但那时候修补关系也来不及了,容氏就干脆把姜桃关进绣楼,还特地让下人透一些假消息给她,说那亲事是姜萱换给她的,和她定亲的那家人多么多么不好相与,就是想乱了她的心,最好再牵出她的沉疴旧疾来,到时候再让大夫增减一两味药,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她的命。
不过后头没等她操作,沈家自己就出了事。
也算是省了她的工夫。
今遭家里过继来的姜莹和她没有结怨,她还像照顾亲生女儿那样照顾她,若能把她送到沈家去,对她,对宁北侯府自然是大好事一桩!
“月底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到时候宫中设宴,正好见见那位国舅夫人,也把咱家莹儿带到人前。”
第148章
沈家的马车是国公府的规制,比萧珏微服出巡乘坐的那辆还要华美宽敞。
姜桃上了马车,僵硬挺直的背板垮了下来,抚着心口道:“紧张死我啦!”
沈时恩还在逗小姜霖,闻言就闷声笑起来,“我刚看你面不改色的,还想夸你好定力。怎么原来是假装的?”
姜桃笑着推他肩膀,“都怪你啊,为什么不早些传个信儿和我说要搞这么大的阵仗。远远地见到这么些人,我心里还琢磨着这是接哪个大人物啊?要不是小南认出了宫里的人,我都想让小奚快点赶车,免得挡了后头大人物的路呢!”
沈时恩也跟着笑,解释道:“本是我自己来接你们的,前一天才知道小珏也要来。”
“只你们来就算了,我看那坡上除了小珏身边的人,好像还有其他人家?”
“是听到消息一道来凑热闹的。”沈时恩顿了顿,道:“也是小珏给你做脸。”
他这么一说,姜桃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了。
若是萧珏想按兵不动的,旁人自然不会听到风声。
那么些高门大户都知道了,自然是他故意透的风。
他当然不是闲的无聊让人搞出那么大阵仗,而是借此告诉那些高门大户,他这当皇帝的有多看重姜桃这舅母。他日就算有人看不上姜桃的出身,想为难她,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姜桃和萧珏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萧珏能这么替她着想,是她没想到的。
她心里暖暖的,笑着摇头,“得亏我稳住了,不然万一在人前露了怯,不只是辜负了小珏的这番好意,还得连累你失了颜面。”
“我对你有信心,你不会的。”
“有什么信心啊?我就是个普通人,突然见到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万一我吓得腿软路都走不动了。”
“走不动不还有我?正好我两边肩膀,小阿霖坐一边,你坐另一边。”
姜桃笑得脸都疼了,说:“去你的!从前你在外是苦役,扛着我看赛龙舟都被人当稀罕瞧。如今你是国舅,你再人前扛着我,那些人不得把我当妖怪看?”
沈时恩挑了挑眉,故作夸张地把她从头打量到脚,“看你这妖妖娆娆的,确实挺像妖精的。别是山里的妖精成精了,来吸我的精气吧?”
姜桃上京前特地给自己还有两个弟弟买了新衣服,三个人从头到脚都打扮过了。
她穿了一条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罩一件撒花烟罗衫,头上是简单的妇人发髻,髻上簪着镏金点翠钗,耳朵上是一对赤金缠珍珠耳坠,莹润的珍珠衬着她秀美的脸庞,越发衬得她肤色胜雪,眉目如画。
这一身打扮便是和京城贵女相比也不会落于下乘,从头到脚一套就花了快五百两。
姜桃知道这些值这个价,但是付钱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都在滴血。
都是她一针一线攒出来的银钱啊,一身穿戴抵她半年进项。
后头萧世南见了就道:“嫂子给我和小阿霖买衣裳都花了几百两,怎么到自己头上反而不舍得了?这样吧,等回去后我开自己的小私库,把这银钱贴补给你,算我送给嫂子的。”
姜桃怎么肯要他的银钱,说自己来给。
她给弟弟们花钱素来豪爽,一路上给暗卫们置办那么些吃食也从不心疼,连奚云都看不过眼了,同她道:“主子其实给我们留了一笔银钱以备不时之需,一路上兄弟们的开支也都是夫人包办的,这些东西不若就就从那笔银钱里出。”
姜桃连萧世南的私房钱都不肯要,当然更不肯要萧珏留在暗卫那的银钱。
后头她自己出钱买下,到京城前一天才换上。此时听到沈时恩话里的夸赞意味,她才觉得这笔银钱花的不冤枉!
于是她也把萧世南和奚云说的话分享给沈时恩,又笑道:“虽知道这些是必需品,往后咱家也不用在乎这么小几百两银钱,但那会儿是真的心痛啊。要不是小南和小奚就在旁边劝,我估计还得犹豫会儿。”
沈时恩起初还在笑,听着听着脸就板了下来。
姜桃见他这般以为是自己遗漏了什么,忙敛起笑,正色问怎么了?
沈时恩沉吟半晌,闷闷地说:“你一口一个‘小奚’的,那是谁?”
姜桃觉得他这语气不大对劲,正想着措辞,小姜霖接口道:“小奚就是那个侍卫哥哥,小奚哥哥对我们可好了。一路上什么都不让姐姐做,都是他抢着干活。”
小姜霖说的没错,暗卫是萧珏特地留下照顾姜桃的,又吃了她那么多吃食,可不是把她照顾得很好。
可是这话听着又好像不太对劲。
“哦?”沈时恩似笑非笑地对着姜桃挑了挑眉,而后转头问小姜霖说,“那个小奚哥哥都是怎么照顾你姐姐的?你仔细和姐夫说说。”
姜桃:……
这没必要,真的!
而此时萧珏的马车里,奚云正在述职。他报告着路上的事宜,不知道怎么就忽然觉得背后发寒,打了个寒颤。
“其实没啥好说的,反正小奚把我们照顾的很好。”萧世南看什么都好奇,在萧珏的马车里东摸摸西瞅瞅的,要不是奚云在,他甚至还想伸手摸摸萧珏的龙袍。
看他跟刚出山的孙悟空似的,萧珏好笑地对着奚云摆摆手,让他先出去了。
等奚云出去了,萧珏坐的笔直的身子也放松下来,靠在引枕上问萧世南说:“你还在怪你爹娘吗?”
萧世南已经偷偷伸手摸他的龙袍了,闻言一愣,说:“怎么突然这么问?”然后他想了想,说:“我不瞒你,我心里肯定是介意的。但是我嫂子说了,那世子也没啥好当的,家里没我的地位就没了呗。我哥和嫂子把我当亲弟弟呢,沈家总有我的位置的。而且这不是还有你吗?”
萧世南摩梭着贡缎织造、比丝绸光滑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龙袍,夸张地“哇”了一声。
“好滑啊!”
萧珏眼瞅着他就要把自己的袍角贴上脸,连忙从他手里抢过来,说:“我一会儿还要穿着见人呢,别给我弄皱了!”
萧世南努了努嘴,说:“小气哦!”
萧珏忍不住笑起来,但因为马车外头全是伺候的人,他只能压着嗓子闷声笑,笑够了又道:“贡缎虽然每年产量不多,但你要是喜欢,我回头让人送一匹给你。”
“一匹不够吧?我嫂子得来一身,小阿霖得来一身,那我们都有了,总不能不给我二哥。还有阿杨虽然还没过来,但是一家子不能漏了他吧。还有我有一个姓楚的兄弟……”
萧珏佯装生气地说你打住!
“真当这是街边布庄里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啊?拢共库房里就多了三匹,经不起你这么造!”
萧世南也装着心痛遗憾道:“唉,三匹就三匹吧,下回得了多的记得给我补上。”
“去你的!”
萧珏被他逗得肚子都笑痛了,萧世南就喜欢看他笑,在他印象里萧珏就是这么爱笑的,而不是人前板着脸一脸阴郁的样子。
笑闹够了,萧珏叹了口气道:“你心里不介意那些就好。我刚看你都没去找你爹娘,还当你心里迈不过那道坎呢。好男儿志在四方,一个区区国公世子算什么?”
萧珏如今坐拥天下,一个靠着祖上余荫承袭的世子,在他看来确实是不值一提。
萧珏听了他这话愣了一下,问:“啥?我爹娘刚也来了?”
萧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