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曹氏本来是想自己和姜桃说的,但因为前头的事两人算是闹了不愉快,她这天上门也瞧出了姜桃客套微笑下的疏离,疏不间亲,她也就不好开口了。
萧世南点头说知道了,听了这事儿也就没在英国公府多待,回来了就想和姜桃说。
怎么都没想到正好沈时恩回来了。
不过他愁了会儿也没多想,寻思着反正他哥出门的时候多,他有的是机会和姜桃说这桩事。
但隔天沈家出了一件大事,姜桃国公夫人的诰命文书送来了!
而且还不是萧珏那边的人送来的,是太皇太后身边得力的大太监亲自来送。
太皇太后是高祖的皇后,历经三代君王,地位超然。
寻常世家女眷得她一句赞赏,都是光耀门楣的事,更别说是她宫中发出来的文书。
那大太监送了文书还十分客气地同姜桃道:“过几日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她老人家十分喜欢您。宫中设宴那日夫人可要早些来。”
姜桃受宠若惊地接了云凤锦的文书,让人送上赏钱。
之后沈家变得越发热闹——早先是只有男人来拜访沈时恩,现下女眷也开始往这里递帖子拜会姜桃。
姜桃作为刚封的一品夫人也不好拿乔,每天大半时间都匀出来见客,其余时间则忙着给太皇太后绣贺寿图。
萧世南则被沈时恩带着出去四处见人,见的都是军中或者兵部的人,萧世南往后要走沈家的路子,这种场合的交际是必不可少的。
大家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一直到太皇太后寿辰那天,一家子都装扮好了到了宫门口,沈时恩同姜桃交代道:“虽然是大场合,但千万别委屈了自己,真是忍不住发作起来也没事,天塌下来我都给你兜着。”
姜桃忍不住笑道:“就是参加一场宴席罢了,又不是去闯什么龙潭虎穴。我也不是小孩子,都省得的。”
他们说完话就分开来,沈时恩带着萧世南去前朝,姜桃则要去后宫,这会子萧世南才猛地一拍脑子想起来了这件事。
因为时间匆忙,萧世南来不及细说,只跑到她面前,言简意赅道:“嫂子今日注意些,过去和我二哥定亲的那家人,按着从前和他定亲的那姑娘的样子寻了个相似的,今天估计也会带到宫里。”
说完这话两拨人就要分开了。
“你嫂子比你着调不知道多少倍,不用你操心。”沈时恩不明就里,还当是萧世南和他一样,怕姜桃在后宫里受委屈,特地叮嘱交代她一些注意事项。
不过说是这么说,沈时恩自己也不大放心,都分开了还不忘扭头去看姜桃。
没想到两人刚对上眼,姜桃非但没像往常一样对他笑,反而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然后就瞧也不瞧他,在女官的引领下直接往后宫去了。
沈时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很快有人来和他搭话,他也就没再多想。
后宫里,姜桃在女官的引领下走了不到两刻钟,被带到了太皇太后所在的慈和宫。
路上她虽然面上不显,但其实心里都快酸死了!
她是早知道沈时恩有过一个未婚妻的,两人还没定亲的时候,他就给她交过底了。
因那一份坦诚,也因为斯人已逝,姜桃后头从来没在这件事上犯过酸。
后头日子一日一日地过着,要不是萧世南和她提了,她几乎也把那件事给忘了。
那家人按着沈时恩先未婚妻的样子寻个姑娘带到人前,傻子也知道他们的想法!
原来前些日子萧世南想说的就是这个。
到了慈和宫,姜桃也没心思欣赏巍峨气派的宫殿,进得殿内便寻了个还算清净的角落坐下。
其他外命妇带着自家女孩儿陆续进殿,进了殿内就少不了场面上的见礼和寒暄。
这时候地位高的好处就显出来了,辈分高的王妃和地位更高的内命妇都先一步去太皇太后身边说话,后头进殿的都是身份不如姜桃的。
所以姜桃并不用和人见礼,只要在有人上前来和她见礼的时候礼貌地点点头就好。
半个时辰里姜桃见了不知道多少女眷,心里记挂着的还是和沈时恩先前定过亲的那家子,但鬼知道那是哪家人啊!只怪她自己回京之后全然忘了,没去探查。
后来曹氏过来了,见了她就笑道:“昨儿个我和小南用饭的时候,他还不放心你,让我在宫宴的时候照看着你。刚瞧你待人接物都挑不出半点错漏,那孩子纯属瞎操心。”
曹氏早先因为姜桃为萧世南打抱不平、指桑骂槐的事,同姜桃生了嫌隙。但后头她被英国公劝住了,又发现她态度转软之后,萧世南并没有和她这亲娘生分,对姜桃的态度也就越发和善了。
曹氏是个心肠软和、不拘小节的,萧世南的性子就是随了她,撇开她偏心眼那桩事,姜桃并不讨厌她。
不过姜桃还是看不惯她偏心,因此同她依旧不亲近,只微笑着颔首道:“劳您费心了。”
她们这边厢刚说上话,宁北候夫人容氏过来见礼了。
别看宁北候大小是个侯爵,但因为宁北候不着调,附庸风雅变卖祖产,还没有实差,一把年纪了还一事无成的,在京城世家的圈子里排不上号,连带着容氏也不受待见,得等旁人都和姜桃说完了话,才轮得上她上前。
姜桃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看到容氏自然越发没有好脸。
容氏像丝毫察觉不到她的怠慢似的,转头还唤姜萱过来给姜桃见礼。
姜萱都快别扭死了,自打姜桃进了殿内就成了众星拱月的那个,而她和她娘虽然早早来了,也占到了个好位置,可偏偏就无人问津,那些夫人、太太连眼尾都懒得瞧她们。
这种状况当然是常态,可走到姜桃跟前,姜萱才认出她是省城那个穷秀才的亲姐姐,名字同样叫姜桃的那个!
上一回姜桃把她轰出府外,她还放了狠话,说记住她了!
难怪当时姜桃半点儿都不见惊慌,原来她就是沈时恩在外头娶的妻。
“愣着做什么?还不给荣国公夫人见礼!”容氏笑着拉了她一下,眼里却满是警告的意味。
显然她也瞧出姜萱的不对劲了,但今天这种场合,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闹开来。
姜萱能怎么办呢?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屈膝见礼。
姜桃不紧不慢地拿起了自己手边的茶盏,揭开茶盖拨弄着漂浮的茶叶,然后以衣袖挡着,小口小口地抿起茶来。
“好香。”姜桃放下品完茶赞赏道:“这春茶不错。”
曹氏也跟着拿起手边的茶盏抿了口,道:“这茶满口清香,你要不说我还当是新茶。怎么半年前的茶水还能存住这份味道?”
姜桃就笑道:“想来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身边有能人,本事大。”
寻常高门大户要是拿半年前的茶叶来招待客人,那肯定是要被笑话的。但慈和宫的春茶味道香醇,丝毫没有旧茶的味道,反而显得她老人家节俭、有本事。
她们俩就茶叶讨论了一番,好半晌之后姜桃转头看到蹲到腿都麻了、摇摇欲坠的姜萱,才故作惊讶道:“你怎么还在此处?怪我怪我,品着好茶就把你给忘了。好孩子,快起来吧。”
姜萱额头满是细密的汗水,脸和嘴唇都发白了——累是一方面,更多是气的。
这农家女居然敢这么磋磨她?!再听听她说的话,称呼她为“好孩子”,她看着不过十五六,就来充她的长辈了?!
容氏笑着道:“这孩子就是个实心眼,你没喊她起来,她也不敢起。这就不打扰夫人品茶了。”
说完容氏也知道姜桃不待见她们了,怕闹得更难堪,拉着姜萱离开。
姜桃摇着头惋惜道:“看着清清秀秀的,就是这心眼哪……可惜了。”
姜桃这话既可以理解为顺着容氏的话说姜萱死心眼,也有弦外之意,说她心眼不正。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注意她的人可不少,听到她这话,立刻有人嗤笑起来。
姜萱的手死死绞着帕子,她虽然在场面上不受待见,但到底是侯门嫡女,哪里在人前受过这份委屈?
新仇旧恨的,姜萱挣脱开容氏的手,停下脚步,张嘴就道:“不碍事,夫人和我姐姐同名,我见您觉得可亲的很呢。”说完她仍旧觉得不够,唤来被容氏安排在另一个角落的姜莹,笑着道:“夫人也来见见我这个妹妹,和我那命苦的姐姐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姜萱得意地笑起来,这农家女有什么好得意的?都知道沈时恩对她那死鬼姐姐念念不忘。
前头都还奇怪沈时恩怎么取了个身份低微的女子为妻,还对她十分看重。
刚才福身行礼的那一刻钟里,姜萱想明白了,肯定是因为这农家女的名字啊!
她有什么可豪横的?和姜莹一样,不过都是她那死鬼姐姐的替身罢了!
第156章
姜萱这话一出,曹氏和容氏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容氏,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她把姜莹带到人前,确实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这不等于她敢把姜莹带到姜桃面前。
这成什么了?明晃晃打一品诰命夫人的脸啊!
她们宁北侯府能落着好?
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姜莹在宁北侯府寄人篱下的,听到姜萱的话没做多想,快步上前依次给众人问安行礼。
姜桃扫了她一眼,见她神情虽然有些畏缩,但真别说,和自己过去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相似。
而且从前的姜桃喜欢穿艳色,主要是因为身体病弱脸色惨白,穿着艳丽的颜色就能衬得她多几分好气色。
眼前的姜莹完全是学了她从前的打扮,可惜她脸色本就红润,无须用艳色去衬,而且她垂头含胸显得畏缩,那艳色反倒是把人压住了。
扫过之后姜桃就没看姜莹了,只故作不解地问道:“我和你姐姐素不相识的,我能看得出这姑娘和你姐姐像不像吗?你这孩子莫不是刚行礼的时候累坏了脑子。”
姜萱臆想中姜桃气急败坏的样子并未出现,反而因为姜桃的话,旁人看姜萱的眼神更微妙了,真跟看二傻子没有区别——宁北候这破落户上赶着想贴沈家,只这也就算了,拜高踩低是常态,偏还不知死活当面挑衅沈家的女主人,人根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宁北侯府这上蹿下跳的可不就像坏了脑子?
“快走!”容氏重新拉上姜萱的手,小声道:“莫要给我惹是生非!”
姜萱看着似笑非笑的姜桃,还有坐她旁边脸色铁青的英国宫夫人曹氏,心道这农家女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自己都这般下她的颜面了,她竟还能像事不关几似的四两拨千斤。
到底身边有别,姜萱孤注一掷都能没能激起姜桃的火气,再也不敢放肆,被容氏拉着快步走开。
母女二人回到自己的座位,容氏的怒气压不住了,小声地在姜萱耳边骂道:“你怎么如今越大越不听我的话了?得亏国舅夫人故作不知,没有发作出来。不然若是她在人前闹开来,咱家能落着什么好?阖府的名声不要了?”
姜萱不高兴地撇撇嘴,道:“她让我行了那么久的礼,让我成了全场的笑话,娘怎么也不心疼我?而且她那不是没发作吗?闹开来她也脸上无光。”
容氏不好在人前多说,只道:“她为了大局能那样装傻,可见是个心机深沉的。我自问没有那份心性和定力,你莫要再去惹她。”
姜萱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旁边像个小尾巴跟着她们的姜莹就更别提了,人都快吓死了!
早些时候她离开家的时候很不舍的,她爹娘就告诉她别犯傻,去了侯府当姑娘可是大好的前程,如果真能搭上沈家,那她就是麻雀变凤凰!
刚她糊里糊涂的被姜萱喊过去,因没来过这种场合,她连人都认不全。
此时听到她们母女的话才知道方才见到的美貌少女正是国舅夫人。
姜莹欲哭无泪,国舅夫人这般心机深沉,她就算进了沈家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
再说姜桃这边,打发走了容氏母女,她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姜萱也真是个沉不住气的,不过让她行了一刻钟不到的礼,就那么气急败坏了。
比起容氏过去对她的磋磨,这种小委屈算得了什么?
也就是今天是在宫里,不好有什么大动作,不然姜桃可不会只这样小惩大诫。
不过姜萱后头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口口声声不离她姐姐,要不是那就是姜桃本人,最清楚自己上辈子和姜萱没有半点儿姐妹情分,不然都要忍不住怀疑她真的姐妹情深了。
她兀自出着神,她旁边的曹氏忍不住对她比了个大拇指,道:“你果然是个厉害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大概就是形容你这样的人物了。”
这话说的姜桃心里越发纳闷,曹氏又自顾自道:“这宁北候一家也委实糊涂,他们家那大姑娘虽然和时恩定了亲,但当时两家还没过明路,三书六礼的流程都没走完,时恩念着她家姑娘因为沈家的事没了性命心存愧疚,才参加了那姑娘的立冢仪式。怎么就想着寻个相似地往你家送呢?还闹到你跟前,实在太没有眼力见儿!”
和沈时恩定亲、因为卷入风波而死的宁北侯府嫡姑娘……这不是……
加上萧世南提醒他的,对方按着沈时恩先未婚妻的模样寻了个相像的……
姜桃的心一阵狂跳,她强压住翻飞的思绪,笑着问曹氏道:“我怎么听说那门亲事刚开始说的是那继室生的女儿,后头才换到那大姑娘头上。”
当年沈时恩定亲曹氏有参与,虽然如今物是人非,但没有比她更清楚其中的内情了。
她忙摆手道:“不是那么回事,当年的沈皇后,也就是后头被追封孝敬皇后,如今该称是太后的那位,亲自托我在画舫上举办了一场春日宴,邀请了京中所有适龄女子。那次太后和时恩其实在场,是时恩自己选的他家的大姑娘。那大姑娘运道差,亲娘没了,在后娘手里讨生活。身子也不怎么好,不过后头我们打听了,她是小时候落水生的病,看着病弱但没有影响寿数,太医也说这种病调理几年和常人没什么分别。难得是时恩自己相中的,我们自然大力促成。只那宁北侯府的继夫人是个胡闹的,先送上来的居然是她自己生的女儿的跟帖,挨了一通申斥之后才老实地送上了她家大姑娘的庚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