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世南这才呼出一口长气,放慢了速度跟到了他身边。
萧世云白着脸从马上下了来,萧世南也忙跳下马,一边问他有没有事,一边向他走近。
萧世云似乎是被吓得厉害了,下马之后他站立不稳、脚步蹒跚,嗫喏着嘴唇低如蚊呐地应了一句。
萧世南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眼见他要往悬崖边摔便立刻过去扶他。
萧世云垂着眼睛,余光看的就是身旁几步开外的悬崖。
可惜让他失望的是,萧世南对危险还是很敏锐,在触碰到萧世云的第一时间,萧世南就拉着他往旁边急速退了一段,还庆幸道:“得亏是你及时勒住了马,不然再往前几步可要掉下去了。”
萧世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不过他也并不急躁,而是假意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大哥说的是,我现下腿还软着,能不能扶我去旁边的大树下歇歇?”
萧世南自然应好,扶着他就往旁边的树去了。而就在他们距离那格外粗壮的大树几步开外的时候,萧世云猛地抬头,伸手把萧世南奋力往前一推!
萧世南对他丝毫不设防,猛得被一推,便往前一扑,而他没想到的是,那树下竟然是一处虚铺着草皮的坑洞!
那坑洞足有四米多深,在后山禁地并不少见,是围场的守卫布置来对付野兽的陷阱。
但因为这边时不时会有皇族前来狩猎,也有不少往禁地来寻刺激的,所以坑洞里也没有什么尖锐、会伤人的东西,只做困兽之用。
萧世南身上会武,虽然是一时不察被推了下来,也没受严重的伤,只是脚崴了一下。
“小云,你这是做什么?”萧世南仰着头蹙眉看他,“现在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快把我拉上去。”
“闹着玩?”萧世云的脸出现在了坑洞上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萧世南,面上的惊恐害怕已然消失不见,只阴恻恻地笑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觉得我和你闹着玩?”
萧世南板下脸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世云不紧不慢地回到了马前,拿出了狩猎用的弓箭,慢悠悠地踱步到坑洞前,笑道:“大哥方才拉着我走什么呢?让我把你推下悬崖,大家都方便不是?你也不用承受这些痛苦。丑话说在前头,我的箭术可不如大哥。一会儿射不准,劳烦你担待一些。不过所幸这次带的箭矢足够,一箭不成就两箭,我尽量射得准些,给大哥减轻一些痛苦。”
他说话的语气极为平淡,就好像在说晚饭吃什么一般。
萧世南怎么也没想到亲弟弟会对自己痛下杀手,愕然道:“你疯了?!为什么?!”
萧世云眯了眯眼,“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你抢走的、那些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说到此处的时候,萧世云不再故作云淡风轻,反而显得有些癫狂。
“世子之位是你的,爹娘最疼爱的也是你……我抢了你什么?我不是都让给你了吗?”萧世南又惊愕又气愤,捏着拳头死死地瞪着他。
萧世云很享受地看着他,这不就是他上辈子的模样吗?那么愤恨,却又那么无力。萧世南这辈子不过是被夺走了一个世子之位,爹娘到底还是对他这大儿子上心的。可上辈子的他呢?已经不足以用被忽视来形容了,简直是被踩到了泥里去。他甚至还亲耳偷听到过他爹离世前说他“性子阴沉,不堪大用”……
他已经经历过那样失败的一辈子,这辈子苦心经营,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这步,绝对不会容许萧世南再抢走他的一切!
“没错,这辈子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可这些都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绝对不会再让给你!”
萧世南仍旧不敢置信,“萧世云你是不是疯魔了?!我要是死了,你能脱得了干系嘛?!”
萧世云轻蔑一笑,“为何不能?都知道我不擅骑马,也拉不开弓,手无缚鸡之力。谁能想到我会故意惊了马狂奔到此处?谁又会想到我早就知道这处有陷阱?等我射杀了大哥,我会在此处放一把火。随后弄一些伤在自己身上,对外只说遇到了歹人袭击,大哥为了保护我不知所踪了……希望在火烧灭之前,那些侍卫能寻到此处吧,不然莫说是什么箭伤,怕是大哥要尸骨无存……”
“永别了!”萧世云也怕夜长梦多,尤其是他随后还要处置萧世南的尸首,他也要去远一些的地方故布疑阵,而下人在遍寻不着他们之后多半会回营地求援,他的时间并不算特别充裕,所以尽管他很想多欣赏一会儿萧世南死前的窘迫之态,还是没再浪费时间,径自用力拉弓对准了萧世南。
然而他手里的弓不过刚刚拉开,一块石子从一旁疾射而出,打在了萧世云手肘关节处。
萧世云只觉得右手一阵酸麻,竟再也使不上半分的劲儿,手里的弓箭也落到了地上。
他恼羞成怒地瞪向石子打来的方向,却见几步开外的一棵大树之后,沈时恩沉着脸慢慢踱步而来。
而更让萧世云没想到的是,沈时恩背后竟还站着一脸惊怒的曹氏!
第172章
“萧世子委实好计谋。”沈时恩踱步到了他的马前,掀开了马鞍,那马鞍之下缝制了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当骑在马上的人以特定角度按下后,银针便刺入马身,马自然就会受惊发狂似的拔足狂奔。而随后只要停止按压,银针从马身上拔出,马儿自然就恢复了正常。
御马之术是曹氏的家传工夫,里头的门道她自然知道得很清楚。
不等沈时恩说更多,她已经明白过来。
随后沈时恩又从他马上的随行包裹里搜出了水囊和火折子,火折子自然作点火用,水囊里装着的也不是水,而是火油。
如萧世云所说,若他在这人迹罕至之处要了萧世南的命,再放一把火。还真是不容易寻找到他杀人害命的证据。
萧世云如同被点了穴一般僵在原地,沈时恩也不管他,拿了马上捆猎物的绳索把萧世南拉了上来。
萧世南上了地面,怒瞪着萧世云,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言语。
曹氏又惊又怒,等看清楚沈时恩翻找出来的、萧世云备好的东西,她反而平静了下来,眼神毫无波澜地看着萧世云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世云连忙噗通一声就跪下,膝行到曹氏面前,声音干涩地道:“娘,你听我解释!是他们害我!”
“他们害你什么?”
萧世云的脑子飞速运转,想着对策,他这辈子因为占了重生一回的便宜,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猛地遇到了这样的境况,他已经完全慌了神,只得干巴巴地辩解道:“娘你看,本来是我和大哥出猎,二表哥却忽然出现在了这里。他还特地带您过来……对,这都是二表哥布局害我!”
曹氏无力地笑了笑,“我不是你二表哥带来的,是我自己提议要来林场的。后头你二表嫂带我到了界碑处,也是我从马蹄印发觉你们进了后山禁地,单独追踪过来的。”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曹氏如何不希望这一切都是旁人布的局呢?
可在他们两兄弟停在悬崖边上的时候,她就已经赶到了。
当时她远远地看着两个儿子和万丈悬崖只有一线之隔的时候,差点就惊叫出声。
那时候沈时恩才从暗处现了身,跳到马上,捂住了她的嘴。
当时曹氏还不明所以,但出于对沈时恩的相信她没有反抗。
随后沈时恩把她带下了马,两人悄无声息地徒步靠近。
然后没多久就看到了萧世云亲手把萧世云推进了陷阱,还把他那番阴损狠毒的话尽数收入耳中。
萧世南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此时他已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沈时恩。要不是他二哥及时赶到,他怕是今遭就不明不白地死在萧世云手上了。
可都到这个地步了,萧世云居然还想着把罪责推到别人头上?还说是他二哥布的局陷害他!
怎么的?他二哥会蛊术、会下降头吗?还能操控他做事说话?
沈时恩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道也得亏曹氏阴差阳错地过来了。不然萧世云虽然同样也推不开罪责,但他这般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可能曹氏还真不一定会相信,甚至会为他求情开脱。到时候萧世南才是真正的伤心。
“你不用费这么多口舌,”沈时恩摆手示意,随后以奚云为首的几个暗卫也现身出来,“暗卫隐匿声息的本事比我高明,自打你们出了营地,暗卫就一直凭轻功跟在你们身旁。可要让他们复述一下你是如何提议来这后山禁地的?”
萧世云惊愕地看着奚云等人,等分辨出他们是萧珏身边的人,他越发骇然。此番若只有曹氏和沈时恩看到他意图对萧世南不轨,只要他态度恳切地认错,他娘多半会心软,他至多也就是和上辈子一样,被夺走世子之位,赶出家门。
可这些是皇帝的人,萧珏并不是个眼睛里能揉进沙子的,有他参与其中,他怕是……
他慌乱地去抱曹氏的腿,嘶声道:“娘,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就是一时间被鬼迷了心窍……我太害怕大哥抢走我的东西了,才……”
“父母的疼爱,世子的位置。你哥哥都让给你了。他从没想过和你争什么,可你怕他把那些抢走,就要他的命吗?”曹氏哀恸地看着他,审视着他,好像从来不曾认识他一般,“小云,你真的是我的小云吗?”
沈时恩神色淡淡地把萧世云踹到一边,似笑非笑地道:“你觉得眼下求你娘还有用吗?”
萧世云颓然地倒在地上。曹氏那失望的眼神实在太过熟悉,毕竟他就是在这种眼神里活过一辈子的人。
他恨,他怨!
他这辈子明明占尽优势,却还是输在了自己的体弱上!
上辈子的他就是因为体弱不能习武,被萧世南完全比了下去。这辈子虽没被他比下去,但就还是因为不能习武,竟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人盯上尾随了。
试想一下若是他能习武,上辈子就不会一直活在萧世南的阴影之下!若是能习武,这辈子占尽天时地利的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失手!
而且按着上辈子的发展,秋狩第二日,山崖边的陷进该困住一头黑熊的。
可恨那熊前一日被沈家的老虎给杀了,不然他也就不用费这么些力气,成事儿的机会也会更高!
一切都怪这贼老天,让他重活一世竟还不肯帮人帮到底,凭空生出这许多波折来!
他癫狂地笑起来,指天骂地,骂曹氏和英国公偏心,骂萧世南该死,骂世道不公……
最后被奚云一下子打晕,扔到了马背之上。
这场闹剧就此落下帷幕,奚云等人隐去身形回去复命,沈时恩和曹氏、萧世南则纷纷上马原路返回。
一路上谁都没有吭声,等一直回到了界碑处,看见了等在原地的姜桃和昭平长公主等人,曹氏才忽然开口请求道:“今天的事,我希望暂时不要对外说。”
有奚云等人在,这件事肯定是要到御前分辩的。
但眼下还有昭平长公主等人在,也不急在这一时宣扬英国公府兄弟阋墙的事——那到底对整个英国公府来说都是不光彩的事,沈时恩便点头应允了。
昭平长公主先上前确认曹氏安然无恙,才呼出一口长气道:“夫人没事有好,您要是有个闪失,昭平万死难辞其咎!”随后她又看到了马背上双眼紧闭的萧世云,又担忧道:“二公子这是……”
曹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两个小子和下人走散了,都掉进了山上的陷阱里。小南伤了腿,小云晕过去了。所幸时恩今日放心不下他们兄弟,早我一步就跟过去了,没出什么大事。”
昭平长公主理解地点点头,又劝慰了曹氏几句。
她们说着话,沈时恩和萧世南也到了姜桃跟前。
姜桃听了曹氏的话就看向萧世南的腿,问他有没有事。
萧世南脸上的笑也很牵强,说:“只是崴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姜桃和沈时恩对视一眼,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回程的时候姜桃和沈时恩同乘一匹马,两人贴在一起,也就方便说悄悄话了。
沈时恩把萧世云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她,尽管姜桃早就心里有数,但想着萧世南和萧世云到底是亲兄弟,就算萧世云见不得他好,至多也就是想着弄伤他,让他往后不能习武之类,却没想到萧世云竟是要他亲大哥的命!
也得亏是沈时恩和萧珏都有所防备,若是真被萧世云以有心算无心,萧世南岂不是真就命丧他手了?
沈时恩察觉到她的身子变得有些僵硬,便伸手圈住她,让她靠在他胸膛上。
“别害怕,已经没事了。我和小珏都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加害小南。”
…………
回到营地之后,沈时恩和曹氏带着昏迷不醒的萧世云去了萧珏那儿。
萧世南垂头丧气地,推说自己腿疼没去,跟着姜桃回了自家营帐。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留在营地里的姜杨和小姜霖已经吃过了午饭。
见到他们回来,姜杨就让人去准备吃食。
“小南哥哥这是怎么了?”小姜霖看着萧世南走路不对劲,也不敢像往常一样往他身上靠,而是奋力举高双手要搀扶他。
他胖豆丁似的,头顶也就到萧世南腰的位置,萧世南当然是不会把力气卸到他身上的,只虚虚地扶着他肉滚滚的手臂,自己坐到了椅子上。
听他说是脚崴了,姜杨也不急着张罗他们吃饭了,去箱笼里翻出了一个小箱子,里面都是瓶瓶罐罐。
“我来的时候就想着出来打猎指不定就有个跌打损伤,因此备了好些伤药。”
很快沈家的大夫也被唤过来了,姜杨和小姜霖之前帮着萧世南脱了鞋袜,只见他脚踝处已经红肿起来。所幸大夫诊治过后也说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扭伤,也不用再让人回去取药,就用姜杨准备的现成的药酒多揉一阵就好了。
兄弟俩又一起帮他把裤腿卷到小腿处,而后仔细看着大夫的手法,等大夫手里没劲儿了,姜杨便顺势接棒,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接着揉。
不过他和那大夫都是偏文弱的类型,同样也是大概过了一刻钟,他手上也没力气了。
小姜霖把自己的衣袖卷到手肘,摩拳擦掌地准备当第三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