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桃听着,笑容不由浓了几分。这小子,今日才放了假就特特来给她送东西了,偏还死鸭子嘴硬说什么顺便来的!
不过这些也不是姜桃想听的,她又不关心姜家其他人,于是便接着问他道:“小阿霖呢,他怎么样了?我被送上来的时候他可担心了,回去后他乖不乖?有没有按时吃饭和睡觉?”
姜杨的眼神黯了黯,果然,他这姐姐最关心的还是姜霖。不过他也习惯了,他们三人虽然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自小他就是在爷奶身边长大的,虽然同住一个屋檐,爷奶的屋子离他爹娘住的屋子过去也不过几步路,但是不在一起吃,一起住,感情总是不同的。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阿霖还好,我回家的时候见他还是那么胖。而且他素来怕我,有事也不会和我说。你要实在不放心……”姜杨凝眉沉思,一时间还真没想到能有什么办法。爷奶虽然疼爱他胜过其他孩子,但到底还是把他当孩子看。像姜桃在父母葬礼之后没多久就病了,他们把她送到庙里来这些事儿,就没想过同他商量和知会,他也是今日回了家才知道的。
姜桃见他为难,便笑道:“我确实不放心阿霖,不过现在却是不担心了。”她顿了顿,才接着道:“这不是你放了年假吗,有你在家里,肯定能看顾好弟弟的。”
姜杨看着虽然年纪不大,但除了误会她和那男人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略显冲动,其他的说话和行事都颇为稳重,有他看着,姜桃当然不担心了。
“你让我看顾他?”
“你们是亲兄弟,这有什么不对吗?”
姜杨忽然笑了起来,眼睛都变得亮了一些,他轻声道:“确实没有什么不对。”
姜桃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心情好转,只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孩子还真是笑起来好看,小小年纪就老是板着脸可不好。
说着话,外头的雪停了,姜桃见了便催促道:“快趁着雪停了下山去吧。等回去了,你跟奶要一碗姜汤,热辣辣的喝了,裹着被子睡上一觉。明天早上要是身上不爽利,立刻找大夫来瞧。你身子本就不好,大雪天跑这一趟委实让人不放心……”
起先姜杨听她赶自己走,面色就沉了沉,后头听到她的絮叨,唇角便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这种絮叨,好像只有奶奶会对他这样。他亲爹亲娘对他,反倒是小心翼翼过了头,从来不和他这么说的。他姐姐就更不用说了,从前眼里只有姜霖那么一个弟弟,见了他就掉头走。
现在她这般,也不枉费他特特过来一遭。
“知道了,我又不是五六岁的小阿霖,还用你操心吗?”
姜杨确实是要立刻走的,天黑了他不回去,奶奶担心不说,两个伯娘还要说嘴。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是上山来了,只怕还要记怪到他姐姐头上。
只是……姜杨的视线落到了沈时恩身上,把姜桃和一个陌生男人放在一处,他实在不能不担心。
姜桃见了,拉了拉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这公子真的是好人,先不说他救我在先,就说你来之后误会他了,把他当登徒浪子一般,他也不见半分生气,哪里就像歹人了?”
姜杨把她的手拉开,拿了包裹里的一份糕点到了沈时恩身边。
“方才晚生误会了公子,小小心意,还望公子见谅。”
沈时恩还是面色平淡地道:“无妨,客气。”
姜杨像没察觉到他的疏离似的,将糕点往他旁边一放,一屁股坐到了沈时恩身边,打开了话匣子。
“不知道公子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为何会受伤,又为何出现在这三霄娘娘庙里?”
得,这小管家公还是不放心,开始查户口了。
姜桃走到他身后刚要劝阻,被姜杨凉凉的一个白眼给瞪住了。
她没办法,只好连忙对着沈时恩做了个抱拳告饶的手势,求他千万见谅则个。
沈时恩冷不丁地被人当成犯人盘查,心情自然不会很好,可是当他看见姜桃这求饶的模样,不由便想起了从前长姐身边养的一只小狮子狗,那惯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小家伙,每当它调皮捣蛋做了错事,长姐要教训它的时候,它就一脸讨好地后腿直立站起,两条粗胖的小前腿一个劲儿地作揖求饶。这叫人如何能狠的下心责罚它?连沈时恩见了,都帮着它求过好几回情。
是以,沈时恩并不见怪,好脾气地道:“我姓沈,唤我沈二便可,祖籍是京城人士,因家中遭难,被发配到白山采石场为苦役。至于为何出现在这里,则颇为曲折,三言二语解释不清,总之就是受了些伤,怕家人担心,便在此养伤,至多耽搁一夜,明早便会离开。”
白山采石场离村子不过小两刻钟的脚程,倒也不算远。虽然那里被发配的苦役都是戴罪之身,但大多都是受主家牵连的普通人,本身并没有犯过什么大罪。真要是那等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也不会发配到村落城镇聚集之地,都是去极南极北的苦厄之地。
也因为这层原因,采石场的苦役并不受到本地人的歧视,甚至还有在这里成家扎根的。
姜杨听后,还算心安了一些。既然是采石场的苦役,若是他真敢有什么不规矩的,自己也知道去哪里寻他。
“不知道沈二公子是犯了何罪……”
“姜杨!”眼看着这小子越问越隐私,姜桃立刻出声打断了他。
姜杨也自觉失言,轻咳一声,站起身对着沈时恩又是作了一揖,“晚生失礼。”
沈时恩掀了掀嘴角,“无妨,你也是担心你姐姐。”
设身处地而想,若是他长姐还在,他怕是比这小子做的还过分。就像当年他得知长姐要嫁到那波诡云谲之地,他差点拿着剑进宫和人拼命……
“谁,谁担心她了。”姜杨别别扭扭地看了姜桃一眼,“我可不是担心你,我只是……只是怕你辱没了我们姜家家风!”
“知道了,你可快走吧。”姜桃奋力把姜杨拉到了门口,“沈公子确实是个正经人,你别担心有的没的。”
姜杨无言地看着她,那神情仿佛在说“沈公子是个正经人不假,但你眼睛发亮地看人换纱布,正不正经就两说了”。
姜桃脸颊酡红,又是一通保证,这才把姜杨哄好了。
天色暗了个彻底,但好在雪没有继续下,姜杨也就不再耽搁。
在姜桃不厌其烦的叮嘱声中,姜杨挥别了她,一个人慢慢下山去了。
姜桃在门口目送他远去,直到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才回到了殿内。
这臭小子,自己盘问了个爽就离开了,收拾烂摊子的还得是她。
这叫什么事儿呢?人家救了他还被当成登徒子审问。这知道的是他弟弟爱操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时恩把她怎么着了,准备谈婚论嫁查问家世背景呢!
姜桃有些无措地看着沈时恩,欲言又止。
沈时恩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望过去——只见这个一直坦坦荡荡的少女,现在居然开始局促起来,绞着衣摆,咬着嘴唇,一副想同他说话又不敢的胆怯模样。
怎么又忽然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似的?
第9章
沈时恩无奈地笑了笑,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我有些饿了,不知道姑娘方不方便把鸡汤热一热?”
“方便方便!”姜桃立刻不见了局促,脚步欢快地把陶锅架上了火堆。
想着之前因为没有调料,鸡汤味道寡淡,姜桃把姜杨带来的调料放进去了一些。
俄顷,鸡汤咕咕嘟嘟煮沸了,姜桃选了几块好肉,满满当当地盛出了一碗。
沈时恩看着碗里冒尖的鸡肉不禁笑出了声,“我不是很饿,只不过想讨一碗热汤喝罢了。”
他能看出来少女手头的物资并不富裕,若不是今天她弟弟特特冒着风雪送来了一包裹东西,可能她下一顿就得挨饿。
姜桃忙笑道:“沈公子别同我客气,您救了我一条命,这一点实在不值当什么。”想到之前他还为了一碗鸡肉心疼,现在这境况着实让她臊得慌。若不是知道他身上还带着伤发着热,不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姜桃恨不能把剩下的烧鸡全都送给他。
说着话,姜桃又奉上了唯一的一双筷子。
包裹里她找过了,姜杨没想到给她送筷子,所以她身边还是只有自己做的那一双。
一双粗细、长短都不相同的筷子,甚至还有些歪七扭八,坑坑洼洼,让沈时恩不免多看了两眼。
姜桃挠了挠脸,“公子别嫌弃,这筷子看着粗陋,但是吧……”她顿了顿,沈时恩等着听她怎么个‘但是’法,但是姜桃憋了半晌,最终还是只能脸红着磕磕巴巴地道:“但是它是我亲手做的,一点点削出来的,就、就很特别。”
沈时恩抿唇忍住笑意,道:“确实很特别。”
姜桃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沈时恩喝了热汤,又用‘特别’的筷子夹着吃完了鸡肉,肚子里暖和起来了,身上也舒服了不少。
姜桃这会儿又靠了过来,拿了一床被子要分给他。
沈时恩说不用。姜桃也不勉强,在包裹里找出一条毛毯,又寻摸出一些干草,让他取暖。
山里的夜晚无比宁静,依稀只能听到山风呜咽的声音。
姜桃见沈时恩歇下了,便也跟着缩进了被窝,雪团儿早就等着她一道睡觉了,没等她躺平整,就窝到了她颈项处,浑似一条柔软暖和的大围脖。
夜色深沉,姜桃因为放心不下沈时恩的伤势,夜间又起来了一回。
沈时恩闭着眼,察觉到了少女的起身和靠近,听到一声轻微的‘得罪了’之后,少女柔软温热的手掌覆上了他的额头。
果然还在烧着,还好似比之前更热了一些。姜桃微微叹息,起身去分出一条被子给沈时恩盖上,又去倒水拧帕子,给他覆在额头上。
沈时恩想说没事的,他本就是练武之人,这几年也吃了不少的苦,这样的一点病痛实在算不上什么。可当他想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皮居然这般沉重,喉咙间也像堵了团棉花似的发不出声。
再后来,沈时恩的脑子都变得昏昏沉沉的,一时间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快忘了。
姜桃一直守在沈时恩身边,这个时候她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办法来帮他,只能每隔上一会儿就给他重新拧一条湿冷的布巾。她还想给他喂水来着,可惜喂不进去,只能时不时湿润一下他的嘴唇。
原来他的嘴唇也这样好看,粉粉的,薄薄的,看着就很柔软。怪只怪他的眼睛生的太好了,睁眼的时候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沉沦在他的眼睛里,忽略了其他长处。
姜桃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的失礼,忙把视线挪开,专心照顾他。
然而沈时恩的情况并没有在段时间好转,姜桃忧心忡忡,时不时地看一眼外头的天色,就盼着天早些亮,好让她下山去请大夫。
就这样一直到了晨光熹微之际,沈时恩终于醒了过来,姜桃的面上刚展露出笑意,就听他嗓音低沉地唤她:“阿姐,是你回来了吗?”
“沈、公子?”姜桃吓得去摸他的额头,滚热地简直有些烫手。
沈时恩已经完全迷糊了,他伸手捉住姜桃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像一只小兽似的、爱怜地亲昵地轻轻蹭着她的掌心,“阿姐,我好想你。”
这是绝对是烧糊涂了。
姜桃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发现他捉的无比的用力,甚至当他发现她想抽出手的时候,他一下子慌乱起来,将她的手捉的更紧了。
他嘴里不断地唤着‘阿姐’,双眼迷离,蒙着一层水雾,脸上的神情如同被大人抛弃的孩童一般无助,攥着她手掌的手更是灼热得吓人。
姜桃只觉得心里像揣了只小鹿似的乱撞,仿佛整颗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
都说女孩子有母性,容易对示弱的异性产生好感。一直因为身体原因处于弱者地位的姜桃不敢苟同,她自觉更喜欢强壮厉害的男人——就好像沈时恩在孤身斩杀数条豺狼、当着她的面展露完美身材的时候,她就很是心动。
可那时候的心动,却抵不过此时心跳加速的十分之一。
他这般一会儿强悍一会儿示弱的,谁顶得住?!这超纲了啊!
“正经人,我是正经人!”姜桃在心理呐喊着,终于唤回了自己的理智。
她像哄姜霖一样哄沈时恩,“阿姐不走,你乖一些好不好?阿姐给你换上新的布巾,这样你的热才能退下去。”
沈时恩还真像一个孩子似的听话,把手放开,但不肯闭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姜桃,就好像生怕下一秒她会凭空消失一般。
姜桃拧完布巾给她搭好,他便立刻把她的手攥在了手里,珍重无比。
姜桃见他这般,忽然就有了些不好的想法——他说他是发配而来的苦役,家人势必也受到了牵连。他的阿姐,怕是已经不在了吧。
“乖乖睡觉吧,阿姐守着你。”姜桃用另一只手给他掖好被角,隔着被子在他胸口的位置轻轻拍动。
“我好辛苦,阿姐给我讲个故事吧,好久没有听阿姐讲故事了。”他轻声呢喃。
“好。”姜桃一口应承下来,但猛然间还真想不到讲什么。她在现代的时候看的书很多很杂,连分辨草药都学会了,却好像没怎么看过童话故事——她不相信那些。顿了好半晌,姜桃才接着开口道:“我给你讲我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生下来就得了很严重的病。她不能运动,不能情绪起伏,甚至不能接触到外面的人和世界,后来她十八岁的时候,死了……”
姜桃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一天她可以像个局外人一样波澜无惊地说起自己的往事。她明明拢共也活了没有多少年,却好像已经满头苍雪。
在她缓慢而舒缓的叙述声中,沈时恩带着嘴角的笑意沉沉睡去。
虽然故事惨了一点,但是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梦到了他的姐姐,做了个好梦吧,姜桃想。
…………
天光大亮,沈时恩是被雪团儿的呜哇声吵醒的。
他醒了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些酸软无力,手里还攥着一只柔嫩光滑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