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头盗汗,虚汗爬满一张脸,延伸到锁骨和半敞的胸膛。
他的胸膛在不规律的、强烈的起伏,仿佛体内有一股毒辣的力量,要炸破他躯体。
萧钰神色痛苦极了,隐忍着,却还是无法压抑从喉中溢出的痛苦呻.吟。
更让萧妙磬心惊的是他的面色和唇色,面色是不正常的红,唇更是红的要滴血。
萧钰瞧见她来,眉头紧蹙,强笑道:“音音……”
“钰哥哥。”她忙握住萧钰的手,这滚烫的温度让她再度大惊。
“这是怎么回事?”
萧钰艰难道:“很热……”宛如要爆炸,且痛苦的好比凌迟。
后半句他不敢说,怕吓到萧妙磬。
萧妙磬又惊又骇,完全不敢相信会这样。再思及刚才暗哨说,阿姣鬼鬼祟祟要逃出建业宫……
她心里产生一道恐怖猜想,她忙教殿中侍从照顾好萧钰,转身去寻阿姣。
冲入阿姣被关押之处,萧妙磬面色冷厉,一把揪起坐在椅子上的阿姣,逼视她道:“你给钰哥哥喝的,究竟是什么?!”
第51章 做他的良药
阿姣只在萧妙磬忽然闯入时愣了一下, 萧妙磬的骤然发狠, 亦令她露出怯意。
然则这点怯意只存在须臾, 就变成满目恨意,阿姣道:“药都是好药,公主不是检查过吗?小女全程被公主盯着, 可做不得手脚。”
萧妙磬将她揪得更近,“你给我说清楚!”
阿姣得意的一笑, 眼底恨意浓的像是陈年墨汁, 无比漆黑, “药确实是好药,可惜按照那种配比混在一起就不好了, 不但无法解毒,还会毒上加毒。”
“你……!”
萧妙磬心中大震,气急之下,一个巴掌劈在阿姣脸上。
这样的萧妙磬是暗哨们从未见过的, 随她而来的暗哨皆惊讶不已, 同时愤怒的逼视阿姣。
事情已再清楚不过, 他们都被此女骗了。
她怕是处心积虑设计与暗哨们的相遇, 令他们将她带回建业宫,她趁机给王上下毒!
她眼底那股浓烈恨意骗不得人, 她恨透了王上!
萧妙磬一掌劈完, 掌心火辣辣的痛亦没能降低她心中的怒火和焦灼。她顾不上追究阿姣的真面目,怒声说道:“给钰哥哥解毒!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姣捂着红肿的脸, 在萧妙磬的怒火下,有些骇然。她忍住恐惧,冷笑道:“听说过五石散吗?我配出的药,与五石散差不多,却比那还厉害!公主也别觉得没识破我是多么丢脸的事,我这一手可都是同高阳氏之人学的,别说公主你,就是你们的医女不都没发现吗?至于怎么解毒,呵呵……我绝不会告诉你的!”
她连“小女”都不再说了,直接自称“我”。萧妙磬喘过几口气,平息了一下,退后两步,对暗哨们道:“严刑逼供,我要她把能吐的,全吐出来。”
说罢,离去。
奔跑着赶回明玉殿,此时,殿中随从已召了几名经验老道的医者前来,给萧钰查看。
萧妙磬跑进来时,她衣冠不整、头发披散的模样,让医者们皆心中一惊,慌忙低下头不敢直视。
萧妙磬哪还顾得这些,当下只问:“钰哥哥怎么样?”
几名医者又查看半晌,互相沟通了会儿,向萧钰和萧妙磬道:“王上所中非毒,而是用各种草药以不适当的配比,达到阴毒效果,并引发王上体内的奇毒大肆发作。因奇毒已被封于王上经络之中,无法散出,故而导致浑身剧痛无比。这些草药的效果则类似五石散,不断发热,引发盗汗体虚、恍惚精神,极是猛烈,更胜五石散。”
萧妙磬已跪在床头,紧紧握住萧钰的手,他手中过分的滚烫让她震惊而揪心。
“有什么办法化解?”
医者们再度交换目光,道:“王上经络中的奇毒,反倒不是严重的,只是过于痛苦,需彻夜忍耐。真正要命的是那些草药!其实可按五石散解法来解,可王上却……”
萧妙磬明白什么,心沉到谷底。
这一刻甚至想折返至阿姣面前,亲手杀了她!
大邺名士中,有部分人钟爱服用五石散,概因服用五石散后,能令皮肤变白,行走时更有飘逸登仙之感。
然而服用五石散后,人会发热,正是需要不断行走和吃冷饭,才能散热,否则便要出人命。
行走……萧钰无法行走!
这些药又比五石散还要猛烈!
那阿姣好狠的心!
“音音……”得知这样的处境,体内又无比痛苦,萧钰却依旧勾唇,显出些笑意,用安抚的口吻道,“我吓到音音了……”
萧妙磬嘤咛:“钰哥哥,你会没事的……”她再问医者:“钰哥哥无法行走,还有什么办法能散去体内的热量?”
医者们显然也被难到了,他们忙翻阅起萧钰这些年的医案,低低讨论,直到良久之后方道:“有个办法,或可一试……但也只是一试,卑职等不敢保证什么。”
萧妙磬险些要迁怒他们,不敢保证,那养你们何用?她忍住了,听医者说下去。
“这些草药毕竟不是五石散,再综合王上体质来看,可试试由外部降温,就好比人发高热时,用浸了冷水的毛巾敷额,以达到散热功效。只是以王上现在的情形,局部散热定是不能……”
也就是说,要让萧钰浑身贴上湿冷之物,方有可能散热。
“卑职们之所以说此法或可一试,是因想不出合适的湿冷之物,不论是用冰块还是将被褥打湿,皆是过于湿冷,唯恐过犹不及……”
萧妙磬沉默下来,没人知道她这片刻在想什么。
只能看见她愁容满面,却又忽然平静下来,有着宁和而淡然的坚决。
“我想到该怎么办了。”
她松开萧钰的手,起身走出去。
萧钰忽的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几乎是猛地一使劲,抬起上身,吼道:“音音,你去做什么!”
没有听到萧妙磬的回答,萧钰一只手不由紧紧攥住身下的床单,面沉如水。
而萧妙磬走到前殿,对侍从们说:“去接冰水来,多备几桶。”吩咐罢才回到萧钰身边。
他仍撑着上身,不顾体内猖獗的灼烧和凌迟般的痛,死死盯着萧妙磬。
“音音,你想做什么?”
萧妙磬没有回答他,直到有侍从提着一桶冰水进来。
只见萧妙磬接过,纤细双臂猛地举起水桶,冰冷刺骨的水浇了她满身!
“音音!!”萧钰只觉这一刻有看不见的巨手将他掼倒在地,那力道狠得排山倒海,更是仿若撕开他胸腔,将他的心脏紧紧抠住,疯狂拧着。
他看见那桶水里有许多冰块,在他来不及喊停时,便随着冰水全浇在她身上。
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衣衫,滴滴答答的水不断往下流。冰块滑过萧妙磬的肩头,啪嗒掉落在地。
这般的冷,令萧妙磬忍不住激灵。可她没有半点停留,放下水桶就扑向卧榻,近乎是蹬掉木屐扑入萧钰怀里。
在场医者们全都惊呆了。
“音音……”
萧钰因激动的变得喑哑的声音,颤抖响在耳际。他已痛得连咬字都很艰难,可这般痛苦,远比不上萧妙磬此举所带给他的心痛和震撼。
医者说,不论是用冰块还是将被褥打湿,皆过于湿冷,唯恐过犹不及,要了他性命。
所以她改用自己的身体。
身体不是死物,是有体温的,便不会过于湿冷。
为了他,她竟是做到这个地步……
吃力扯过旁边衾被,想要将萧妙磬裹住。萧妙磬却发抖着阻止萧钰,对他说:“钰哥哥,我没事,你抱着我……”
怎么可能没事?她说话时,上下牙齿一个劲儿的打颤,她会害病的!
萧钰搂着萧妙磬,几乎是咆哮:“来人!带公主下去,拿毛毯给她,去煮姜汤!还有你们,”他双眼猩红冲着医者们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抓治伤风寒的药!”
“我不!”萧妙磬却狠命抱紧萧钰,整个身子贴住他,“我不走,你不许赶我走!我最多也就是伤风寒打喷嚏,不会怎么样。可我要是走了,你会没命的!还是说你想要抱别的女人,不想抱我?”
萧钰又急又心疼,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说这种话。
他哄道:“音音,听孤的话,孤无妨,医者们再想办法就是,要么你先将被子盖上。”
萧妙磬用尽浑身力气紧抱萧钰,“钰哥哥,在你恢复之前,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照做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说罢便向医者们道:“都去殿外候着!”
“音音!”
萧钰一手用力展开衾被,无比艰难的要裹住她。可他体内凌迟般的痛苦太疼了,加之药效发作这么久,已将他神智耗尽。
他终究是没能包住萧妙磬,便失去知觉,昏迷过去。
还未退出寝殿的医者也顾不上旁的了,忙冲过来,帮着萧妙磬把萧钰重新扶回枕头上。
萧妙磬躺在他身侧,掰过他身子,让两人脸对脸,她窝在萧钰怀里。
医者们退出殿外,想到萧妙磬所做的,有人不禁红了眼眶。
那样娇贵宁和的公主,为了救王上,竟能眼也不眨的将冰水浇在自己头顶,拿她纤弱的身子充当王上的药。
在她扑进王上怀里时,医者们已经判断出,王上有救了。
还有什么良药比浸泡冰水的人体更合适吗?
有人想到萧绎在世时,曾对众人说,萧妙磬心性之坚韧,能爆发绝地逢生的力量。
萧绎说的,真一点也没错啊。
一整夜,医者都守在明玉殿。
殿里的侍从们进进出出,来回提了七八桶冰水,皆被萧妙磬浇在自己身上。
她不断把自己淋得湿冷无比,就仿佛是从冬日湖水里捞出来似的,连睫毛都在往外冒冷气。
她咬紧牙关,使劲抑制牙齿的打颤,手脚皆缠着萧钰,耳朵听着他的心跳声。
他没能从昏迷中苏醒,但他的体温在慢慢恢复正常。他的盗汗在减少,红的不正常的面色和血红的唇,也在渐渐转好。
医者们亦进来好几趟,为萧钰查看,接着便将好消息告诉萧妙磬。
她笑了,冻得黑紫的唇翘起弧度,那种庆幸和期盼的笑容,纯美到极致。
终于,她熬过一夜,天亮了。
医者们终于能擦着额头上的汗,长舒一口气的告诉萧妙磬,萧钰彻底转危为安。
因这次下药对他伤害过大,加之相思黄泉沸腾肆虐,他暂时还醒不来。
不过也快了,待他醒来时,便是药力的余效彻底消散时。
萧妙磬小心脱离萧钰的怀抱,她跪在床上,闭上眼睛喘息,抚平自己紧张了一夜的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办法真的救回了萧钰。
他没事,她就安心了。
紧接着,脑海里闪过阿姣那张黝黑的脸。萧妙磬再睁开眼时,眼中漫上风雪般的冷意,唇角笑容化去。
阿姣……
她饶不了她!
第52章 你这小傻瓜
一刻钟的时间后, 萧妙磬来到关押阿姣的殿前。
她没有更衣, 还是那身湿漉漉的衣服, 只在外面披了件薄斗篷。
当看守阿姣的暗哨们看见萧妙磬到来,其中一人迎向她。他没有对萧妙磬狼狈的模样露出任何表情,只沉默如铁般, 将一张写好的供词双手递给萧妙磬。
这是他们逼供阿姣得到的结果。
他们身为萧钰暗哨,着了阿姣的道, 令她伤害到王上和公主, 已是重大失职。是以他们让阿姣把能吐的都吐出来了, 全数呈给萧妙磬,不发一词。
萧妙磬仔细看供词, 她的脸色随着时间,越沉越深。
当看到某处时,无比的震惊和愤怒从心底冲出。她将供词扔给暗哨,一把推开殿门, 走了进去。
阿姣就在殿中地上瘫着, 仰着头死死盯着萧妙磬。
萧妙磬在见到阿姣的一刻, 蓦地冷笑出口:“还以为受了多少酷刑, 原来也不过如此,一下就全招了。”
是, 阿姣身上没多少用刑留下的痕迹, 唯后背被抽了几鞭子而已。此刻她顾不得伤痛,猛地挺直了脊背,叫道:“萧钰死了吧?他该死!该死!父亲, 三位哥哥,阿姣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看着她疯狂喜极的模样,萧妙磬齿间冷意迸发。
“刘姣,你这小人!该死的是你!”
刘姣,这才是阿姣真正的名字。
的确是萧妙磬曾见过、却根本不会在意的名字。
——交州牧刘奎的幺女!
那个曾经在岭南依靠瘴气,却被萧钰打得一败涂地的诸侯,最终因不肯投降而选择自刎。
他三个儿子皆在战乱中丧生,唯余一名幺女,被越军俘虏,萧钰教放她条生路。
萧妙磬就是那时,听见“刘姣”这个名字,于她心里留下那么一丁点近乎于无的印象。
斩草除根的道理,萧钰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做那么绝。
可如今萧妙磬只后悔萧钰那时没和章诏一样狠心,除了刘姣这后患!
“你父亲刘奎是自刎而死,你三位兄长皆是战乱中丧生!钰哥哥留你一条性命,你便好自活着,还敢来毒杀他!”
刘姣目眦尽裂,弹起身嚎叫:“呸!留我一命又如何?不过是觉得我一个弱女子奈何不得他!现在这就是报应!如果不是萧家,我刘家怎么会家破人亡?我父亲和哥哥们都是被萧钰逼死的!”
萧妙磬狠狠一耳刮子抽向刘姣,将人抽得跌回地上。
“大争之世,实力说话!你父亲既然想逐鹿天下,那便是押上身家性命,赌一场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
萧妙磬冷厉的声音如数九寒天的暴风,“钰哥哥没对你刘家赶尽杀绝,已是网开一面!若落败的是萧家,赢得是你父兄,萧家又该是什么下场?大丈夫愿赌服输,钰哥哥念在祸不及妻儿,不牵连妇孺。你却是这般阴险小人做派,真辱没了刘奎一代枭雄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