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端来了药,一口一口喂到青烟口中。想问她疼不疼,可是怎么会不疼呢?春归的心太疼了,怎么会有女子要受这样的罪呢?喂她喝完药,拿出金疮药为她上药,青烟闭上眼睛,对春归说:“谢谢。”
“嘘,别说话。你先歇息。”转身出去了,对阿婆说:“阿婆,红楼要人命。”阿婆点点头。
“我去跟他们说,青烟不会再回去了!”春归转身要出门,张士舟却跟了上来。
“我问你,你可知女子不能脱离青楼?”张士舟多少担心春归吃亏,这会儿自然不能放她一个人出门。
“青烟说过,可以赎身。”
“那你可知青烟的身价?”张士舟觉得春归太过天真,依青烟那一身绝技,是这一带的名妓,岂是一般人可以赎得起的?除非,动武,把人抢出来,但那就坏了江湖规矩。
“我现在去问。”春归头也不回的往红楼走,心里堵的喘不过气。到了红楼看到老鸨,径直问她:“为青烟赎身,多少银子?”
老鸨愣了愣,随即笑出声:“青烟是你一个面铺女子赎不起的。”说罢伸出一个手掌,在春归面前晃了晃。
“五两银子?”
老鸨大笑出声,转而正了正神色:“五个金元宝!”
张士舟听她这样说,恨不能撕了她的嘴。若不是自己有军籍在身,今儿个就砸了这家妓院!他觉得窝囊极了。
春归恨恨地瞪着老鸨,青烟说,以物换物,世人总想让自己的物多换一些。可惜,青烟不是物品,青烟是她的好友。她转身离开红楼,又奔医馆。到了医馆,直接跑到薛郎中面前,对郎中说:“郎中,我要借钱。”
“借多少?”
“五个金元宝。”郎中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内院,片刻后拿了五个金元宝进来。
宋为坐在医馆的椅子上,看他们出出进进,直至郎中拿出五个金元宝,他才意识到,自己今夜经历了什么。无盐镇上,一个普通的医馆,竟然有五个金元宝?看了看张士舟,他也一头雾水。
然而宋为还是按兵不动,看着春归把金元宝塞进腰间,又拉着张士舟走了。
宋为忽然对无盐镇起了无尽的兴趣,不是为着逃离父亲而起的兴趣,而是,今晚,他真正亲历了人间疾苦,目睹了人间至恶,转眼又看到了人间至善,这让他瞬间觉得与无盐镇近了几分。
“薛郎中哪里来的这么多金元宝?”张士舟想不通,忍不住问春归。
“阿婆看病的。”这是阿婆看病之时给薛郎中的,薛郎中收起来了。他日日不离医馆,肯定还在手中。
想来是穆将军给的那些银两:“那你如何还他?”
“先赎青烟。”春归的意思是走一步算一步,她刚刚想了,这镖是一定要走的,不仅走镖,她还可以做别的事,早晚会把这五个金元宝还上。
张士舟看她那样认真,心中暖了一下。穆将军走的时候,以为这些银子会让她富足一生,可她没有用过,都塞给了郎中,转身选了一条很辛苦的路,与阿婆开了面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将军也有算错的时候,他以为他这些银钱可以买来心里的安宁,他错了,若他此生有机会得知真相,一定会羞愧万分吧?这么好的女子,哎,张士舟叹了口气。
与春归到了红楼,春归掏出金元宝,看着老鸨。老鸨刚要伸手拿,被张士舟拦住了,他眼睛一瞪:“卖身契!”
老鸨着实舍不得青烟,青楼的女子谁没受过委屈,就算青烟这次的确是被歹人虐待了,但好歹命还在。多少女子是当场就没命了的。何况从青烟身上赚了那么些银子。但是军爷她惹不起,眼下就算青烟走了,来日也能想办法弄回来。哪个青楼没有靠山?哪个青楼女子可以真的脱离苦海?
她假意叹了口气,上楼拿下了青烟的卖身契,递到了春归手中。春归把卖身契揣到怀中,看着老鸨说道:“嫩草怕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
张士舟还想说些什么,听春归这样说,用手指指了指老鸨,随春归出去了。
折腾了一日一夜,当春归走进医馆看到熟睡的青烟的时候,一颗心终于得以放下。她把卖身契放到青烟的枕边,转身走了出去。走到宋为面前,对他说:“多谢。”又转过身对张士舟说道:“多谢。”
宋为站起身,甩了甩自己的衣摆:“时辰不早了,我们回营地。姑娘早点歇息吧!”
夜深人静,打马过街声音极大,难免令人觉得骄横,不像白日里,有急事,心里能过得去。他和张士舟牵着马慢慢走着,想起什么似的,问他:“知道是什么人把青烟折磨至此吗?”
张士舟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想想,咱们进门,老鸨的神态,甚至有阻挡之意,是谁给的她胆子?大齐的人,在这无盐镇谁比咱们大?谁不得看咱们眼色行事?”
“西凉人?”
“嗯。西凉的“贵客”。”宋为加重了贵客两字,他拿到密保,知晓贵客来了,住到了红楼,却没想到贵客是这般下作,折磨的又是青烟,被春归赶上了。又找了他们,这一切,都似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这些西凉狗,真的让人恶心!”张士舟啐了一口。看到一个好端端的女子被□□至此,这一晚有好些次想将红楼夷为平地。
“早晚收拾他们!”
“嗯。”
张士舟和宋为快到军营的时候,春归已清洗了一番,坐在了青烟床边。她看着青烟的眉头紧锁,时而摇着头,似是碰到了梦魇。拉住她的手,生生陪她到天明。
当青烟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春归,猛喘了几口才开口:“春归,我是在梦里吗?”
春归笑了:“哪里有这样美的梦。”
青烟的眼转了转,把春归的手拉到心口:“你救了我,春归。”
春归摇了摇头,她把卖身契拿起来,在青烟面前摊开:“你看,红楼关不住你了。”
青烟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卖身契,又看着春归,泪如泉涌:“春归..”
“嘘…快睡吧!”春归用手蒙住她的眼:“我去卖面条啦~”
春归站起身,看着青烟躺在那,觉得很踏实。她觉得那五个金元宝花的值,哪怕十个,也值。她的好友青烟,终于脱离了苦海。
春归抹了抹眼角的泪,此刻这青丘山、青丘岭,这无盐镇的春日,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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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也迎来了春天,只是这春天与无盐镇大不相同。北地的春日,春风不要命的吹,裹挟着尘土呼天抢地,能把虎背熊腰的北胡子吹上天。这会儿,谁都顾不上打仗,把营地加固了,日日待在帐中。大风吹半个月,猛地于某一个夜晚鸣金收兵,第二日一早推开门,和煦的阳光照在地上,干枯的草上上开出了几朵花。
宴溪在帐中待了半个月,这半个月,简直像一种自我修行。日日晨起后站在帐内扎马步,约么半个时辰,部下把粥端进来,喝一碗粥,便开始看书。四书五经打小就看过了,在那些官宦子弟中,宴溪的文学也算出挑的。再翻看一边,当消遣。到了午后,脑子活络了,便拉着严寒他们研磨战术。傍晚后,再扎会儿马步。入了夜,便躺在床上,听那狂风呼号,胡思乱想。
这半个月修行,对宴溪来说,最大的变化是,他的面皮白净一些了,打眼一看,就是一个孔武有力的英俊后生了。
他出了帐,看到地上冒出的那几朵花,蹲下身采下一朵,放到马背上。马儿抖抖后背,花又落到他的手上,轻笑了声。此时远处起了一阵劲尘,由远及近。宴溪定睛看了看,几千匹蒙古马。严寒手举了举,又放下,冲宴溪点了点头。宴溪走入帐内。
贵客顶着狂风走这些日子,可见真的是急了。刚坐上一会儿,马蹄声就到了营地前,转眼肃静一片。
一个声音响起:“大汗来见穆将军!”
宴溪站起身推开帐门,大笑着向大汗走去:“哈哈哈我的大汗,几年不见,大汗还是如此精神!”走到大汗面前,依礼弯了腰,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大汗笑的比宴溪还大声:“去年冬天派人来请大将军,无奈大将军要务在身。本王只得亲自前来。”
宴溪回身看了看大汗身后的人:“大汗这一来,当真是声势浩大。”
说着话就进了营帐,摒退左右。
“本王开门见山了,朝廷增派那些兵马到底是要做什么?”大汗与穆老将军打过交道,也与宴溪打过交道,深知穆家人不好惹,与其迂回,不如直说。
“剿匪。”宴溪为大汗拉开椅子,又转身拿了两个碗,一人倒了一碗砖茶:“北胡子常年在我大齐边境闹,民不聊生。不瞒大汗,这次,专门来缴北胡子。朝廷下了死命令,北胡子一日不净,本将军一日不得归朝。”他目光诚恳,言之凿凿,自己险些信了。
大汗缓慢的仰头喝了手中的砖茶,没有接他的茬,转而问他:“穆将军来剿匪,朝廷竟然没给将军配上等的茶?将军连像样的茶都没有,怎么不与本王说?”
“好茶自然带了一些,无奈没想到北胡子竟是比想象的闹得凶。原本以为三两月就能打完,却拖拖拉拉打了半年。打这半年,又发现,这北胡子就像这草原上的地鼠,打了这个洞,那个洞又钻出一只。这教人如何打?”宴溪说完将口中的茶叶吐了出来:“喝了这许久,发觉这砖茶也不错,就是茶沫子太多。”
大汗闻言笑出声,若宴溪是自己的部下,他一定赏他无数的女人马匹羊群和草场,他着实不讨厌他。但他也心知,宴溪说的北胡子是什么。这些年外面的气候越来越恶劣,好的草场越来越少,牧民开始挨饿。蒙古人,没有地盘,就要抢地盘。但大齐的地盘,不敢明抢。只能联合北胡子闹一闹,把百姓吓走,百姓走了,地就空出来了。这么搞了几年,大汗也过了几年好日子。没想到穆家儿子来了,本以为是小打小闹,眼下却是越打越厉害,还从朝廷调了十几万兵马过来。探子说那些兵马眼瞅着就到了,大汗坐不住了。
宴溪看了看大汗,大汗这个人,深藏不露。你看他对着你笑,那双小眼睛也在笑,但他心里就是有一些心思让你看不到。他又起身为大汗倒了茶:“话说回来,这砖茶喝的惯,终究不是我大齐的铁观音、碧螺春、碧潭飘雪,在我心里,还是差着行市。这北胡子一打完,我二话不说,立马归朝。”又苦笑了声:“但眼下这情况,三两年打不完。我所说的打完,是我撤兵归朝了,这里没人再闹了。”
不闹是不可能的,我那么多部落的兄弟姐妹们无处可去,没穿没穿,他们没法生活,本王这大汗就做不消停。大汗叹了口气:“本王也深受北胡子困扰,若是穆将军真的能收拾了北胡子,也算为本王十几个部落造福。”
宴溪听出来了,他不服,要打。里里外外,把北胡子卖了。打,宴溪是不怕的,他出来前就想过,这一仗得打个三两年。
“大齐军队对这里多有不熟,若是想打,还得大汗的人在。”宴溪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有点逼上梁山的意思。
大汗眼光动了动,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只得拖延:“穆将军说的极是,待本王回去,与部落首领商议。”
你的部落首领恐怕也做了北胡子的首领了!宴溪笑了笑,站起身:“这北地的春日,与京城的春日大不相同,咱们出去走走罢!”也不等大汗说话,打开帐门。严寒等在外面,正与大汗的随从瞪眼。看到宴溪出来,微微后撤了一步。
二人在草场上溜达,手下却剑拔弩张。二人都装作没看到一般。
是大汗先开了口:“晚上本王做东,请穆将军喝顿酒,吃顿肉,再请一些女子歌舞助兴。如何?”
官场上的事,宴溪驳了会落下口实,点点头:“多谢大汗。”
入了夜,天冷了起来,宴溪把兽皮裹在里面,披上褂子,站在帐门口,看到大汗的人已在一里开外燃起了篝火。依稀可见他们抬着整羊架在火上。
严寒咽了口唾沫:“这北地,别的不说,羊肉真是一绝。若以后回京,恐怕要念它一阵子。”
“朝廷短你这口羊肉了?”宴溪训了他一句,每年过年,北边进贡的羊,都会分给文武百官。严寒家怎么着也能拿到半只。
“末将家里人多您又不是不知道,朝廷赐那半扇羊,一顿就吃完了,有时还不够吃。倒是太傅家里,夫人小姐公子,都不大吃东西,有一回家丁回来说,皇上赐的羊,他们吃不完,又不敢送人,悄悄埋在院子里。不知听谁说的。”严寒真的是被憋疯了,逮着个话茬就没完没了,听的宴溪一愣一愣的,这都哪儿跟哪儿。
“你这么爱吃羊,一会儿坐我身旁,使劲吃。”宴溪看他眼里冒着光,也觉得他有些可怜,赐他随座。
“那感情好,我先替将军试试毒。”严寒说完拍拍胸脯,把宴溪逗笑了。
“我看你,就是个饿死鬼。”
“我是饿死鬼,将军是阎王吗?”
宴溪一脚踢过去:“滚。”
大汗倒是不含糊,整整一百头羊,架在几十堆篝火上,还有整牛,都按牧民的风俗端了上来。宴溪抬眼望了望,自己的部下,虽也喜好这羊肉,但都吃的不多,保持着警惕。他拿起刀割了一块儿放进口中,这羔羊肉极嫩,入口即化,只是怎么吃着没有青丘岭上的叫花鸡香?愣了一下神,怎么想起叫花鸡了?明日叫部下搞两只鸡裹了泥埋上。
正想着,听到大汗拍了拍手,一群蒙古女子欢脱的跑了上来。夜里这样冷,她们倒是穿的不多。欢快的蹦跳,身体有波涛隐隐在动。偏头看了看严寒,明显是看进去了。再看看自己的部下,能抵挡美酒和肉的诱惑,却在这些女子面前失了神。他向远处望了望,今日怕是不妙。一个女子向他走来,在他眼前转了十几圈,而后坐到了他腿上。大汗的人发出呼天抢地的声音,宴溪看清了,是苏雅。按照蒙古人的规矩,宴溪应当把她抱入帐中了。入乡随俗,他拍了拍苏雅的背,示意她站起身,而后打横抱起她,直奔营帐。
营帐内很暖,宴溪放下苏雅,转身去关帐门。再回身之时,苏雅的衣裳已拉到肩膀,斜倚在他的床上。轻轻移了移腿,风光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