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傻小子点点头:“春归是咱们的好友,咱们得护着。莫听闲言,保护春归。”
二人说完,抱抱拳,一人向一边,走了。
清远的眉头挑了挑,这春归普普通通一个女子,在无盐镇根基竟是这样深。
无盐镇当真是与京城不同,这会儿的无盐镇,春日将休,花开满城。空气中的馥郁馨香令人沉醉,清远用力吸了吸。她知晓自己做错了,她不该沉不住气,她就该像从前一样收着敛着,她不应亲自动手去对付春归,她应当借刀杀人。
这样想着,眼中的笑意盛了盛。有几日没见穆宴溪了,不知他现在好不好?这样想着,叫人备了轿,晃晃悠悠向军营走。路过面馆的时候,打起轿帘看了看,那只小鹿卧在面馆门口,一个食客正摸着它的头与它说话,透过窗向里看,春归正与一个食客说话,不知说到了什么,仰头笑出了声。
你看这春归,辫子上插的那一排小花倒是不落俗套,一身普通衣裙也能穿出别样风情,不施粉黛却娇嫩异常。最打人的还是那双眼,看人之时没有羞怯和躲藏,就是直直看着你,认真听你说话,眼里闪动着光。穆宴溪倒是不傻,找了一个与名门闺秀大不相同的女子,他倒是会挑。
春归正说着话,感觉有人盯着她,透过窗向外看,看到清远打起轿帘在打量她。她朝清远的方向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后继续去忙其他。倒是不恨清远,为何呢?清远亦是女子,是穆宴溪要明媒正娶的天赐姻缘,她对穆宴溪有着占有之情是在所难免。只是她斗错了人。她该去找穆宴溪的,症结在穆宴溪身上。
再回身的时候,清远的轿子已经走了,春归叹了口气。
清远想起刚刚春归向自己点头,这个女子果然深藏不露。自己那一日在面馆那样说她,她竟还能对自己点头,那点头竟也透着真挚,不似宫里的娘娘们,前脚与你逗,后脚与你笑,笑的时候透着虚假。这春归果然是段位高。
到了军营,亮出了腰牌,大头兵们慌忙弯身请安,竟是不敢多看她一眼。径直走进穆宴溪的营帐,看到几个人围着他,不知在商讨什么。看到她进来,都知趣的借口出去了。张士舟收拾好舆图要随其他人出去,却被清远叫住了。
“听闻张校尉要成亲了?”她突然这样问他。
张士舟愣了愣,看了眼宴溪,而后才回她:“是。”
“她是做什么的?”清远拿起面前的茶杯,啜了口茶。
宴溪抬眼看了看张士舟,替他作答:“成衣铺掌柜。”
“不,本公主问的不是这个,本公主问的是,在开成衣铺之前,是做什么的?”清远做足了功课,穆宴溪你必须跟我走,你恨我也罢厌我也罢,离了这无盐镇,咱们有一辈子时间痴缠。
张士舟和宴溪都不说话,二人都看着清远。
清远手上的大红蔻丹令宴溪作呕,从前为何觉得这女子能入眼的?你看她坐在那,像极了宫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娘娘,自己从前真是荒唐。
“刚刚来的时候,看到无盐河边有家红楼,红楼挂着的头牌真是美。但小厮说,不及当年的青烟姑娘一半美。下人多嘴问了一句,青烟姑娘是谁?小厮嘴努了努,喏,就是那被人赎了身成功离开青楼做了成衣铺掌柜的青烟啊!本公主一听,这不是在侮辱人吗?成衣铺的掌柜那可是我们穆大将军上了折子替张校尉请的婚,怎么会是青楼女子?我大齐官场竟堕落至此,堂堂校尉要明媒正娶的妻子竟是青楼女子?”
清远看到张士舟的脸色由青变白,对了,就是这样。
转身问穆宴溪:“大将军你来说,这事儿要是朝廷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宴溪朝张士舟摆了摆手:“你先出去,我与公主有话说。”
张士舟青着脸出去,刚刚清远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刺痛了他,青烟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姑娘,被她这样侮辱,他杀了她的心都有。
张士舟出去了,穆宴溪看着清远笑了笑:“木柔,从前觉得你好,是因着你生的好,你那一张脸,艳冠群芳。”
清远听他唤自己的小名,心软了软。自己呲着獠牙与人斗,无非是因着这些年穆宴溪一而再再而三的闪躲:“而今呢?”
“而今,那张脸还是那张脸,怎么人就不是那个人呢?”
“许是大将军不了解,木柔一直是这样的人。”
“是,你说的对,但是木柔,本将军不想娶你这样的人该怎么办呢?”
“大将军想娶什么样的人?”
“本将军不想娶咄咄逼人之人,在外征战本就是刀尖上饮血,进了家门,一碗清粥一口小菜,一个温顺的妻子笑脸相迎,不然在外那般凶险,在内还要斗智,这一生可如何过?”这句宴溪没有骗她,他所希冀是平常人家的幸福。如张士舟和青烟一般,如当年在青丘岭,自己和春归一般。当然春归并不温顺,她生起气来就是青丘山上的小兽,然而她的心是暖的,无论你走多远,这份暖都包围着你。
清远在穆宴溪眼中看到了难得的真诚,她坐于凳上不再说话,等着穆宴溪接着向下说。
“张士舟与我一起征战十几年,是替我死过的人。你在深闺之中兴许不大能理解,男人之间,过了命的兄弟,从此就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张士舟成亲的折子是我一笔一笔写的,是我亲自让人递给皇上的,他的宅子和山,还有官阶,是我亲自请赐的。张士舟这门亲事了了,我也了了。这是你要的结局吗木柔?你要的结局是得不到就要毁掉吗?”穆宴溪把道理一字一句讲给清远听,她的手已经伸向张士舟了,她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后面不定还有什么事。她要的,穆宴溪清楚,她惶恐了二十一年,想嫁与穆宴溪带着母妃在后宫翻身,穆宴溪不会娶她,但眼下也不准备与她硬碰硬。她的执念太深,做起事不计后果,穆宴溪准备稳妥着来。
“你要的结局是得不到就要毁掉吗?”穆宴溪又问了她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真的惹到青烟,春归绝不会坐以待毙了。谁说我们春归软糯糯任人宰割?呲出牙咬死你。
第60章 齐聚无盐镇(五)
宴溪问清远的话, 也是一直困扰清远的症结所在。她不能毁了穆宴溪, 毁了他, 大齐少了大将军, 父皇多少会怨怼自己;她要的是穆宴溪与自己一起,从此双宿双飞。
这样想着,笑了笑:“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本公主即不想毁了你, 也不想毁了自己。咱们这次相见, 还没好好说过话,倒是搞的脸红脖子粗闹了不愉快,我来无盐镇就是为着你。”清远换了自称:“今日与你把话说清楚,我已到了成婚的年纪, 父皇问过我, 京城里那些王公贵族我看上谁了,首当其冲想到的便是你。你眼看着就到了而立之年, 还孑然一身, 这在京城, 也是少见。不管你承认与否, 我之于你, 你之于我,都是命中注定的天选之人。前些年,若不是你匆匆出征,咱们也该修成正果了。不过无碍,有些事儿不管过了多少年, 都变不了。”
她站起身走到穆宴溪身前,手搭在他胸膛,微微靠近他:“穆宴溪,你别忘了,你对我,是动过心的。”而后轻轻推开他,站远了些,看穆宴溪的表情。
他神色始终如常,到底是久经沙场之人,一旦沉下心来,就看不出他的想法了。清远知晓这个人,想要他心甘情愿与自己走,必须斩断他所有后路,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会卷土重来。
“往事不可追。”穆宴溪沉着眼看面前的自己的双手,而后抬起头:“你要明白,往事不可追。你我之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再纠缠没有意思;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就算拗得过自己的父亲,也拗不过皇上,但婚姻大事,如若带着恨和厌恶,这对你我都不公平。说到这,想必公主已明白末将的意思,种善因结善果,这是世人亲验的俚语,最有道理。”
“那个春归,对你种了哪些善因?缘何结出了你这善果?”清远想起春归那双眼,真美啊,恨不能挖出来装在自己脸上。
“我不是春归的善果,我与她之间,你不必再问。问了,我亦不会对你说。我以后不会再见她,我也不许你再去扰她。这句,我放在这里。春归,青烟,张士舟,以及所有其他人,你若滥伤无辜,我会鱼死网破。”
清远听到这句鱼死网破笑出了声音,她自然信他会鱼死网破。穆宴溪是谁?南征北战之人,死都不知死过多少次,这种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清远知晓。
她站起身,向外走,临出门前回身说了一句:“大将军想要鱼死网破,我父皇、穆老将军、穆夫人,还是我,都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孰是孰非,且不要妄下定论。走走看,看临了,到底是谁爱着大将军愿为大将军肝脑涂地,谁弃大将军如敝履,与旁人双宿双飞。还没到最后呢,咱们都等等瞧。大将军说的话,本公主听清了也听懂了,打今日起,本公主不会再找他人麻烦,前提是大将军不再避着我。我来无盐镇这些日子,大将军可是还未尽地主之谊,这待客之道,丝毫没有穆夫人的风骨。”
穆宴溪听懂了,这是要台阶下了,要他与她演一出琴瑟和鸣。
“这无盐镇没什么好吃食,公主若是感兴趣,今晚就在这营帐外,生了火,烤了羊,自得其乐吧!”他不想回无盐镇,回无盐镇,就会经过面馆,就会忍不住去瞧春归,瞧了又怎样?她心里没有自己,自己眼下坚持的,无非是不想混沌活着。已然恨自己从前荒唐,自食恶果,今后不能再荒唐了,否则他日春归会想,自己当初委身的人,怎是这样一个乌糟之人?不能让春归再后悔了。
“好。那天擦黑之时,本公主来与将军饮酒。”说罢出了营帐,远远的看到张士舟在校场练兵,这无盐镇当真是有魔力,一个青楼女子竟也能把朝廷要员骗的团团转,摇身变凤凰飞上枝头。既是答应了穆宴溪不去招惹他们,便不去招惹他们。左右后面也是环环相扣。
这样想着,缓缓踱出营地,上了轿。
“人到哪儿了?有消息吗?”
“刚刚得到消息,至多十五日,人便到了。”
“好。”掐指算算,过了十五日,人到了,该收网了。
清远坐在轿中闭着眼,刚刚穆宴溪说的话,令她触动。从前她以为,穆宴溪那样的男人,在乎女子家世才情,毕竟他是穆家人。穆家在大齐立了三代,是权臣,亦是忠臣。然而他所求竟不是这样,一碗清粥一口小菜,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他可真会戳心窝子,他不如就说:“我所求之人不是你,是春归。”他对春归,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是动了真心了。
清远想到父皇,父皇后宫那么多女人,他可曾对谁动过这样的真心?似乎没有过,父皇没有偏爱,与母妃好那几年,似乎也没断过宠幸其他妃子。在父皇身上,没见到过穆宴溪这样的神情。
轿子晃晃悠悠进了城,又路过那家面馆,她摆了摆手,轿子停了下来。打起轿帘看了看,这会儿面馆里没什么人,春归和小鹿都不在。她摆弄手中的镯子摆弄了许久,探出头向外看,看到远处跑来一人一鹿,那人跑的真快,两条辫子在身前摆动,一身葱绿衣裙翻飞,她身旁的小鹿鹿角上套了一个花环。在后宫,在京城,女子这样奔跑都属无状,被长辈看到,是要受责骂的。
她跑近了,清远也看清了,一张脸因着奔跑晕了一层酡红,刘海贴在汗哒哒的额头上,狼狈异常。清远觉得自己的眼被灼伤了,这就是穆宴溪所爱之人。她把头缩回轿子,轻轻说了句:“走罢!”
春归带着小鹿跑回来,看到一顶轿子停在面馆前,这轿子她认得,早上打这里过,也停了这一会儿。她不大明白这公主什么意思,停这一会儿到底能做什么?
转身走进面馆,阿婆看她又是一头一脸的汗,扔给她一条帕子:“叫你慢点叫你慢点,你天天搞的这样灰头土脸,看以后谁还敢要你?”
“没人敢要正好,与阿婆自在一辈子。”
薛郎中刚好推门进来,他瘫坐在椅子上,朝春归指指:“你来,给我揉揉。”
年岁大了,站的久肩膀和腰会疼,春归连忙走过去:“不是说了一会儿我来抓药吗?你又逞能!”
“我这不是闲来无事动弹动弹吗?哪成想站了一会儿竟然这样疼。”薛郎中龇牙咧嘴的,趴在桌上让春归帮他按。春归这两日看着好些了,前几日整个人掉了魂一般,他和阿婆急坏了,也不敢问。后来听青烟说了清远公主的事,才大概明白。
阿婆偷偷抹了两回眼泪,薛郎中好生劝着:“人这一生,哪能没有情劫?你像春归这样大的时候,就没为谁伤心过吗?随她去吧,人没事儿就成。”
春归手劲儿大,薛郎中又恰巧吃劲,这么按了一会儿当真缓解了,站起身溜达溜达,朝春归伸出了大拇指:“我徒儿果然厉害,名师出高徒这话真不骗人。”
春归听他这样说,咯咯笑出了声:“我师父都老不中用了,还名师呢!”
说完撒腿跑出去,到医馆抓药。
到了春季,无盐镇的女子常常会起疹子,那疹子起满脸,别提多吓人。前两年薛郎中配出了好用的药,疹子刚起,一抹就好。但这药不好配,要抓了药,煎好了,捣成药泥,是功夫活,也是体力活。春归心疼薛郎中,于是每日都会来做这药。
药刚煎好,刚要开始捣泥,就有三三两两女子蒙着面纱走了进来,坐在那里等春归。春归抬头朝她们笑笑:“要等两盏茶的功夫呦!”
女子们点点头,坐那闲聊。
有一个年岁大一些的女子,好意问春归:“春归,还没许人家呢?”
春归摇了摇头:“不急。”
那女子说道:“不是急不急,大将军毕竟是大将军,没听说哪个大将军能明媒正娶一个山野女子的。你还是得早做打算,别等了。我看镇东头那家不错,开着几家铺子,家里夫人刚刚过世,眼下要找个填房..”她话是好话,听起来也是好意,但是听在春归的耳中,竟那样刺耳。
春归抬头看了看她,笑着问她:“前些日子您不是还带着酒坊家儿子来提亲呢吗?怎么这会儿换人了。”
那女子有些犯难:“酒坊家的说…算了…不说了,总之,我刚刚说的人家你想想,在咱们无盐镇,也能衣食无忧。咱们女人图什么,不就图个安稳嘛!”
“酒坊家的说我名声不好是不是?”春归停下手中的活,她煎药捣药,这会儿手黑黑的,笑着看那女子。
那女子被说中了,脸红了红,她没有坏心,也是因着喜欢春归,才瞎操这个心。眼下公主到了镇上,虽未摆明了说是公主,但明眼人都知身份不俗,这春归跟公主争,还未出手,胜负便知。也只是想劝着点春归,不该做的梦别做。小镇女子,安身立命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