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气在这里。
她对张士舟说:“劳烦你再跟你们将军说一声,她的夫人若是再上门欺辱人,我就背上行囊去京城告御状。”
“.……..”告御状,可真有你的。张士舟在心里念了句。这春归简直是个奇女子,他以为她会说出什么狠话,结果竟是要告御状。也对,普天之下,能管的了公主的,除了当今圣上还有谁?这样想着站起身,朝外走。却看到穆宴溪站在铺子外。
“春归,老大在外面,你自己对他说罢?”张士舟觉得自己得救了,刚刚春归要他带给老大的话,估计还没说完自己就要被老大锤死。
“不。你现在对他说。”春归不想与穆宴溪说话,她看都不想看到穆宴溪。转身朝里背对着他。
张士舟走出去,朝宴溪摇了摇头,大事不妙,把刚刚春归要他带的话都说了一遍。
宴溪没想到清远会去找她,清远来这里,是为着解决自己,她找春归做什么?她怎么知道春归的?宴溪觉得自己的头疼了起来。一直捂着清远的事没与春归说,是怕她误会。她与自己本来就远着,再加上一个清远,更是一点可能没有了。然而清远却去找了春归。
他走进铺子,走到春归身后:“春归,我与你说几句话。青烟姑娘,可否让我们单独说几句话?”青烟看了看春归,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外面关上了门。
“春归,刚刚有人去你店里闹了是吗?对不住。”宴溪低着头,看着春归脖颈上散着几根头发,他常常对着她的脖颈心猿意马。
“替你夫人说对不住吗?”
“她不…”
春归猛然站起身,看着穆宴溪:“恳请大将军不要再纠缠我了!你可知我烦透了你的日日纠缠!你纠缠我不算!你的清远公主还要来纠缠我!我们小镇女子就应当这样受辱吗??!!”
第58章 齐聚无盐镇(三)
春归转过身去不想看他。
下山四年了, 在无盐镇这里, 几乎没遇到过坏人。人们从前会说, 春归真是一个好女子, 不知谁会有那样的福气娶回家;以后他们会说这春归迟迟不嫁,敢情是做了大将军的姘头。今日清远在面馆说了那样的话,昔日里目光带着暖的那些人的神情变了。都道人言可畏, 他们这些权势之人果然杀人不眨眼, 一句话便能杀人于无形。春归觉得人心可真险恶, 你没把她怎样,她却上赶着来找你,要伤你。
最难过的却不是这个,是穆宴溪。他在雨夜里救了她, 颤着声音说的那句话满是心疼, 看起来像真的一样。那一夜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动摇着春归,他手忙脚乱的照顾, 他温柔的低喃, 厉声的责备, 那一夜倘若再长些, 春归可能会投入他的怀抱。春归一边告诉自己远离他, 一边忍不住望他。春归最难过的,自己千回百转越惦记的人这样骗她。
不知怎的,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穆宴溪百口莫辩,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一张嘴。然而春归说的每一句都是实情,清远公主的确是父亲为自己选的, 的确是皇上想指给自己的,她的确是为自己而来的..无从辩白。
春归刚刚在面馆里,在她觉得最安全的地方被一个女子侮辱了,那个女子是因着自己才去的。宴溪觉得对不起她。
春归哭了,他难过极了。这些日子有想过这条路很难走,没想到一开始便这样难。一开始就把人伤的这样重,后面还怎么斗?宴溪多奢望春归能信自己。
缓缓伸出手去想拍拍她,却听春归厉声说了一句:“别碰我!”因着流泪她的声音有一些沙哑,有浓重的鼻音,那三个字却再清楚不过:“别碰我!求你…”
“你听我说春归,不管你信不信我,我不会娶清远。我不会娶她。”宴溪的话哽在喉咙里,他想说我只想娶你,如果娶不了你,我就孤独终老。然而这话不能这样说,春归心里有别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不是在给她的心上枷锁吗?“春归你听我说,这辈子我谁都不会娶。我…”
“你怎么就不明白!”春归转过身,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娶她与不娶她,都与我没有干系。我只想你们都离我远一点。你能答应我吗穆宴溪?我与阿婆在这无盐镇立脚不容易,你不知道我们过的有多辛苦…”春归哽咽了:“你们一句话就可以毁掉我和阿婆四年的努力你懂吗?因为你是大将军她是公主…我真的只想你们离我远一点…”
宴溪心如刀绞:“我知道春归,你别说了。我懂。”宴溪说不下去了,他低下头,许久才抬起头:“我保证,她不会再去找你。”
“你发誓,你也不会再来找我。”春归看着穆宴溪,看到他神情中的痛苦,不了解他的人以为那是真的。春归让自己变得这样狼狈,就因着自己对他,始终狠不下心来。“你发誓,你也不会再来找我!你发誓!”春归突然用力捶着宴溪的胸口:“你发誓!你发誓!”她哽咽着捶他的胸口,仿佛要将他打碎一般。
“我发誓!”宴溪心口的疼让他受不住了:“我发誓!我再也不去找你。我发誓!”
天地之间一瞬之间归于寂静。
春归听到自己的心摔落到地上,四散开来,一瞬间归于尘土。
宴溪听到自己的心摔落到地上,四散开来,一瞬间归于尘土。
宴溪不想说话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深深的看了一眼春归,转身走了出去。他翻身上马呼啸而去,这春日的夜晚,本应月也温柔花也温柔,本应揽着心上的人在这街上走走,而今竟是一颗心碎的不见了。
打马径直进了将军府,府内那一片片红刺的他眼睛疼。他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亲吻过清远的脸颊,他痛恨自己从前放浪形骸。恨自己以这残破之心遇到春归…
清远就坐在廊下,她看到穆宴溪走了过来,冲他笑了笑:“将军的相好与将军告本公主的状了?”
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宴溪,他猛然走上前去把她拉起来,眼睛里带着火,一字一句的对她说:“你给我听好,我穆宴溪,绝不会娶你!”说完用力推开了她,欲转身离去。却听到清远发出一声轻笑,宴溪回过头:“你笑什么?”
“本公主笑大将军,这样快就亮出了底牌,你的那些胜仗,究竟是如何打下来的?”说完顿了顿,走到宴溪面前:“既然大将军亮出了底牌,不如本公主也亮一亮本公主的底牌:本公主出京时,父皇给本公主配了一百轻武卫,本意是护本公主周全。眼下本公主发现了他们其他的用处,若是本公主在什么场合,轻呼一声,就那么一声,周围的人瞬间毙命。大将军纵横沙场十几载,可否帮本公主断断,本公主刚刚所言,是真是假?”
宴溪看到她眼中闪动的眸光,是挑衅,是戏谑。
他倾身向前,轻声问她:“清远你当真是嫁不出去了吗?”
“对,本公主嫁不出去。”清远抬起自己的手伸向月色,她指甲上的蔻丹在月光下闪着光:“父皇说我痴,母妃说我执,这二字我破不了。穆将军帮我破一破?”
清远说的对,自己的确是慌了,因着涉及到春归,让他慌了阵脚。这会儿才静下心来去想,前前后后百般因果。
他朝清远拱了拱手:“末将还有要务在身,失陪。”
清远亦朝他拱拱手:“回见。”
看他的背阴消失在月色中,才喃喃自语:“才说那么一句话就慌成这样。”清远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无盐镇比京城有意思多了。那个哭哭滴滴的小春归,使的一手好计谋,可比后宫那些只会使坏的娘娘们强多了。她将腿架在栏杆上,小春归,既然你这样会斗,不如本公主再陪你斗一斗?
这样想着朝身边人勾勾手,耳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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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爬上了屋顶。她有一些日子没有爬上屋顶了。
这个屋顶是她的草庐,刚下山的时候,常常坐在屋顶望着天上的星,最远的那颗是穆宴溪,是此生只可想念永不会再见的穆宴溪。
后来会写字了,分别找到穆、宴、溪三个字去临帖,她写别的字写的慢,写穆宴溪三字却最快最好看,写过了连忙撕掉,不敢让别人看到。
再后来,穆宴溪只是一个名字。她渐渐开始忘了,只是极少的时候会想起,曾有那么一个人,与自己一起在山野间奔跑过。
…………
穆宴溪来了,春归看到他打马经过,她刻意远着他,以为可以避开这个劫,没想到自己竟还是在劫难逃。
春归坐在屋顶,泪水模糊了双眼,是这个该死的穆宴溪,明知不可能,还一再招惹她。是穆宴溪该死..
一件衣裳披在了她身上:“夜色如水,佳人为何哭泣?”
青烟坐在她身旁,递给她一把花生:“张士舟进来每日要我吃花生、大枣、桂圆、莲子…他说要早生贵子。这个杀千刀的,亲还没成,就想这些乌糟糟的。”
春归破涕为笑,鼻涕糊了满脸:“吃这些真能早生贵子吗?”
青烟拿出帕子为她擦鼻涕:“都多大人了,哭的时候还是鼻涕眼泪一把,说出去丢人不?”
春归有些羞赧,向嘴里塞了一颗花生:“难道别人哭的时候,不是鼻涕眼泪一把吗?”
“我不是。我是两把。太难看了,所以我很少哭。”青烟说道。“所以你今日哭,是因着那个刁蛮公主去面馆气你,还是因着穆宴溪?”
“穆宴溪他…”提起穆宴溪,单单说起他的名字,又令春归哭出了声音:“我恨穆宴溪。”何时学会恨人的呢?大概就是此刻。
“嗯嗯,咱们一起恨穆宴溪!穆宴溪不是东西!”青烟拍拍她肩膀,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对,恨他。”春归小声呢喃着,太恨穆宴溪了,穆宴溪根本什么都不懂,穆宴溪是世上最坏的乌龟王八蛋,再也不想见穆宴溪了。
穆宴溪呢?打马在山脚疯跑了一夜。
大头兵去向张士舟报告:“校尉,还跑着呢。”
“跑几圈了?”
“差不多十圈了。”
“下过马吗?”
“并未…”
张士舟叹了口气,走出去,靠着栅栏站着,看大将军一圈有一圈的跑马。跑了马还不够,下了马,在山脚狂奔。直至今日才看明白大将军对春归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将军是爱上春归了!只是很多事,不是他能左右。简直太痛苦了,还是自己好,品阶低,在家里不受待见,想娶谁娶谁…这样一想真是太同情大将军了!
“老大!老大你快抬头!”张士舟突然冲宴溪大喊,宴溪抬起头,一颗颗星星从天际划过,落进无边夜色中,这情形真是太美了。宴溪这样看着,竟是在想:我的春归,今晚也在看星星吗?我的春归不许我再去见她了,我不去见她,她会自在喜乐吗?
伸手抹了一把脸,冰凉潮湿。
“春归你快看!”青烟的手指指向天空,一颗颗星星从天际划过,落进无边夜色中,这情形真是太美了。春归这样看着,竟是在想:每一颗星都是穆宴溪,每一颗星都消失不见,每一颗星终将消失不见,只有夜色永恒。
第59章 齐聚无盐镇(四)
清远深谙宫斗之道, 起初是为着保护母亲。那时父皇与母妃感情甚笃, 母妃大有登天之势, 但因着母亲不懂算计, 一步步被小人离间,最终被送出了皇宫,每年只得在中秋后至次年清明带自己回宫里省亲。所谓省亲, 无非是太后看着还有清远这样一个公主, 一直流放在外会遭人话柄, 假意发了善心要她回宫以示宽宏,否则母亲大概永远不会有机会见到父皇。
清远打小谨小慎微,别的公主尚在母妃面前撒娇之时,她就已开始发奋, 回宫之时则敛了锋芒尽量乖巧。她聪慧, 父皇喜欢的东西她都暗自下功夫,到了父皇身旁, 总是不经意间流露自己的才情;对人和善可亲, 哪怕被人算计, 也是笑笑便罢。努力了十几年, 终于变成父皇最喜欢的女儿。
父皇深觉愧对清远, 又十分宠溺清远,就想把世上最好的给她,比如穆宴溪。
清远喜欢穆宴溪是真,他掀起自己的面纱,将一个吻印在她脸颊上, 轻声问她:“木柔,月色好还是我好?”
清远看着他晶亮的眼神,心神恍惚,好似被他下了蛊,那时她想,这个人如若做自己的夫君该有多好。然而还是有疑虑,自己要嫁的人,一定要是天选之人。母亲要重回后宫,自己要至高无上。清远不想再战战兢兢过活。这几年,穆宴溪锋芒毕露,在朝中威信无人能及,清远认定他了。
这趟来无盐镇,清远是做了打算的。不算穆宴溪在外面有多少姘头,她都可以接受,亦不会计较,她只要做她的将军夫人。可是那春归,站在面馆里熠熠生辉,看人的眼神带着纯净良善,仿佛从未受过伤,是自己羡慕的样子。说来可笑,堂堂公主,竟羡慕起一个小镇女子,穆宴溪对这样的女子怎会不入心?不入心他千里迢迢赶去英雄救美?从前清远想要穆宴溪的人和无比尊荣的地位,可眼下,她想要穆宴溪的心。
她深知她还是应该敛着,但她就是忍不住出口伤人。
穆宴溪消失几日不见,无盐镇风声四起。去街上走走,会听见百姓在低声议论。言语并不好听。
清远带着面纱坐在街边一处茶楼看景,看到一个傻小子与另一个傻小子打了起来,是因着什么呢?
另一个傻小子对那傻小子说:“你别做白日梦了,春归怎么会跟你?她是大将军的姘头!”
那个傻小子急了:“你放屁!春归来无盐镇这么多年,你见过她行为不端?你他妈真是瞎了心了,你娘病了没有草药,是春归上山采来的!下山的时候一身伤!”
另一个傻小子听到后愣了愣:“知人知面不知心…”话还没说完,那个傻小子就冲了上去,一拳打在了另一个傻小子面门之上,二人扭打了起来!打的那样热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要你说春归坏话!要你说春归坏话!”
清远坐在那看他们打架,周围站了那么些人,竟没人上去拉,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二人打了多久,百姓看了多久。后来二人打累了,傻小子站起身来对另一个傻小子说:“春归对咱们多好,你心里清楚。莫听那些闲言,你自己亲眼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