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为点点头,站到宴溪身侧与他一起看二位女子玩雪。春归的小脸儿一冻就红,与三小姐说话之时一直笑着,她的笑在阳光之下,晃的人心中直痒痒。宋为在这一刹那终于了然自己这些日子那些彻头彻尾的摇摆和难过究竟来自于哪里。是春归。
宋为从不肯承认自己是爱着春归的,打第一眼见她起就爱上了她。她在营帐外咬着一根草,身边卧着一只小鹿,令宋为心动不已。那几年在无盐镇,他日日与春归一起,倾尽所有去守着她,那时的他最圆满。
而月小楼呢,是宋为心中一根刺。他是对月小楼有一刹那的动心的,这令他无法接受。月小楼去了无盐镇,去找了春归。这对宋为而言,是将自己不堪的那部分在春归面前铺陈开来。而春归整个人都在向着月小楼,似乎是想帮他寻一个圆满。宋为难过,是为月小楼,也为自己。为月小楼的痴情难过,为自己被刻意安排难过。若月小楼不去无盐镇,若春归不随月小楼来京城,一切都会不同。
“我还没与月小楼说清楚。我是说,我以为我说清楚了,其实没有。与月小楼相处的时光里,我一直心疼他的苦,我是对他动过心的。若是没有春归…单单是我和月小楼,或许…”二人看到春归正在爬树,似乎是因着不知谁提议树顶的雪干净。她找了根绳拴在身上,利索的上了树。“我爱过春归。”宋为突然这样对宴溪说。
“我知道。”宴溪指了指宋为的胸口:“宋将军接过那么些女子的帕子,哪一个绣的不比春归那三脚猫功夫好?我很感激你,那几年你把春归照顾的极好,你是真君子。我谢你。”
“哪里是真君子?那张士舟,跟我脸红脖子粗,对我说春归是我们穆将军的女人,就算穆将军不要了,也不许你碰!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宋为说起张士舟当时的狗样子,忍俊不禁:“张士舟跟你是真好,我在无盐镇那么久,都没把他心焐热。恨不能替你去死。”
宴溪笑了笑:“昨儿带春归回穆府了。”
“哦?如何?”
“春归把我父亲喝倒了。二人划拳,划到半夜,最后是我母亲命小厮把我父亲抬到卧房的。”
“哈哈哈!”宋为笑出了眼泪,那穆老将军是何等人物,竟被春归这个小丫头喝倒了,想想就好笑的紧。
“今儿用早饭,我父亲激将春归。春归傻,竟开口说要与我出征去琼州。琼州那样热,蚊虫多,又要打仗,我舍不得。春归非要去,把我气得不轻。我想着若是真的拗不过她,就带着她去。但是…西线要拜托你去守了。顺道帮我照看阿婆。”
“交给我,你大可放心。”宋为拍了拍宴溪肩膀,春归已从树上下来了,她似乎是玩上瘾了,又指了指另外一棵树,撒腿要向上爬,被三小姐笑着拦下了。二人抱着一桶雪进了门,宴溪感激的看宋为一眼,默默说了句多谢,宋为摇摇头。炉上的水已咕噜咕噜烧开了,二人打开壶盖,将新的雪舀进去,春归开着盖儿看那些雪消融,三小姐起身去选茶叶。
宴溪走过去把春归拉起来,抹了抹她头上雪化后留下的水珠:“怎的玩心这样大?爬一棵树不够,还想再爬一棵?”
“树顶的雪干净。这不是想喝雪水煮茶吗?”
宴溪的手指敲在她额头上:“过来坐下歇会儿。”
而后拉着春归坐下,看三小姐倒腾茶具。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喝茶透着讲究,茶杯一一洗净,茶壶是景德镇制的,孤品,被她养的变了色。拿过烧开的水洗了茶后,便开始一板一眼的泡起茶来。而后把被子推到他们面前,手掌送了送:“请。”
春归连忙拿起杯啜了一口,她平日里不懂茶,但这一口下去竟无比香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喝。”
想仰头干了被宴溪拦住:“当心点,烫。”
“哦。”春归吐了吐舌头,朝三小姐笑了笑。二人在宋为的宅子里消磨到了傍晚,因着明日就过年了,宋为提议去永安河边找个馆子用饭,被宴溪回绝了。
“清早出来答应母亲回去用饭,明儿过年,你们是不是要回宋府?”宴溪问宋为。
宋为与三小姐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不回了罢!回去闹的都不痛快,我们自己在这里过。”
“若是不回去,就来穆府,人多热闹一些。”
“怕是不好,流言蜚语…”
“穆府怕过流言蜚语?”宴溪瞪了他一眼:“你们明儿睡醒了就来,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
“这个好。”春归回身朝着三小姐乐:“一定要来呀!”俨然把穆府当做了自己的家。
三小姐点了点头,短短一个下午,竟舍不得春归走。三小姐活了这样大,今日才交了一个朋友。
宴溪拉着春归的手出了宋为的宅子,看到雪落在她头上,帮她带上披风上的帽子:“用我派人去找月小楼吗?”
春归摇了摇头:“他说到了新的地儿会告诉我,月小楼不会说谎的。”
宴溪看她苦着一张小脸儿有些心疼:“我说你你不许不高兴,你就是多管闲事。以后不许再徒增烦恼。”
“嗯好。”春归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能开口。待她还过神来才发觉这不是奔着穆府去:“咦,这不是去穆府的路啊?”
宴溪脸红腾的红到了脖子根:“咱们先去私宅待会儿,晚些时候再回穆府。”
“………你不是说伯母让我们回去用晚饭吗?”
“.…………我骗人的。在穆府俩人想单独待会儿都不成,总之是不自在。先去私宅说会儿话。”
宴溪这样一说春归就懂了,穆大将军这会儿又起了色心,心跳了一跳,嘴上却不老实:“你就是馋我的身子…”说完兀自笑出了声,而后扫了扫穆宴溪挺拔的身姿,脸更红了:“当然,我也馋你的身子…”
话音刚落就被宴溪拽了一把跑了起来:“那你还不快些!”二人跑了几步突然笑了起来,路人不知穆将军这是怎么了,站在街边看了一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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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面前的书案上放着一个翡翠镯子。那镯子是顶好的镯子,他差不多有几十年没有见到过了。
他死死的盯着镯子,这镯子,世上仅此一个。颤着手拿了起来,轻声问一旁的护卫:“查了吗?怎么回事?”
“还没查完。这镯子,是在京城的一家铺面找到的,掌柜的说是从别人那里收来的,又去找掌柜的说的那人,结果也说是收来的。看这情形应当是被转了几十手..还查吗?皇上。”
“查。”他眼睛通红说了一句:“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春归不是公主...怕误导大家,先做声明
第101章 往事莫重提(二)
文华帝挥手屏退了下人, 起身站到窗前, 窗外的雪下的颇有一些气势, 把整个皇宫盖个严严实实。这会儿各宫都在张罗过年, 只有永明殿内一如既往的安静。叫大太监守住门,不叫任何人进来。
这些年文华帝愈发的内敛,那些张扬的人和物件渐渐入不了他的眼。心里惦记的女人是一文不名之人, 一根素簪将头发挽起, 一身素袍套在身上, 像极了礼佛之人。就这样一个女人,入了他的眼,让他抓心挠肝夜不能寐的惦记。这在他这辈子,还是头一遭。那女人却手眼通天, 悄无声息的跑了。派出的人找了多半年, 却还是没有动静,眼看着明日就要过年了, 文华帝心里空落落的, 不知不觉便叹了口气。
教他心绪烦乱的不仅这一件, 还有那镯子, 在世上消失了四十载, 登基后无论怎样找,都杳无音信。拿镯子的人也沉得住气,明知那镯子是通天法宝,愣是没拿出过一次。也兴许这些年没遇到过难过,也兴许人就是死了。他回身看了看案上的镯子, 正散着温润的光。几十年前的事了,而今再想起来竟还是觉得心绪难平。
“皇上,太后..请您过去一趟。”大太监看文华帝在发呆,一直不敢开口。太后的人在门口等的急了,不停朝他使眼色。没办法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便垂着头候着。这大半年文华帝心情不好,大太监跟在他身边几十年,自然知晓是怎么回事。但这世上之事就是如此,哪能事事顺心?不是所有女子都是宫里这些娘娘,为了荣华富贵母家尊荣,窝在这巴掌大的后宫斗的不可开交。有人喜欢斗,就会有人不喜欢斗。那女子水一样沉静,性子又是那样高洁,你要她进宫,倒不如直接杀了她。
文华帝听到大太监说完话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伸出手:“更衣吧!去太后那。”他生的好,近半百的人却看不出什么年龄,头发乌黑,身材矫健,加之长年累月身居皇位,一身贵气自是无人能及。大太监为他披上一件纯黑的大氅,又命人拿了一把油纸伞,这才出门去。
进门之时太后刚做完蔻丹,手指伸直了晾着不敢拿弯。看到文华帝进门朝他笑笑:“倒是没有大事,这不是明儿过年了么?我寻死着与皇上商量商量眼下宫里朝里这些孩子的婚事。”
“太后做主即可。”文华帝一听,又是婚事,头便隐隐作痛。清远的事气的他好些日子睡不好,想起来就心疼。他自觉愧对清远,这些年把好的都给了她,就连她的婚事,为她挑的都是大齐第一大将军。结果清远不争气,看上个江湖郎中,这让文华帝动了要人命的心思。
“若说我做主,眼下有几人的婚事还是要思量,清远是头一个、其次是穆府的宴溪、宋府的宋为、还有新科状元欧阳澜沧…依哀家看,这些人都是有主意的。我看那欧阳澜沧,一表人才,性子也好,虽说家世差了些,好在人已经入仕,提点着一些总还能有出息。不如,就指给清远吧?”
“………这等大事,儿子还是要与清远商量。清远脾性好,但总归是朕的女儿,性子里还是有一丝倔强。若是这么生硬的指了,万一闹起来,不好看。”文华帝强拆了清远和姜焕之,这刚几日就指婚,换个人也过不去这道坎。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女儿,心中还是疼的。欧阳澜沧他的确是看上了,但他家世不行,文华帝也舍不得让清远嫁他。宋为倒是尚可。他打着注意搪塞太后,太后何等人物,自然看出来了。于是笑了笑:“那便听皇上的。今儿哀家与皇后也说了,这些孩子的婚事看似简单,其实关乎着朝政布局,最终还是要看皇上如何想。说起这个,哀家多句嘴…敬事房的册子哀家翻来看了看,发现皇上已经许久不召幸了,是因着政务繁忙吗?”
“是。近半年江山不稳,西线闹了瘟疫、琼州闹着匪患,心绪烦忧,怠慢了后宫。待过些日子情形好些再说吧!”说完看了看太后的手,古稀之年保养得宜,一双手除了生了一些斑块,竟看不出异常:“母后的手,好看。”哄了她一句而后站起身:“儿子先回永明殿,明儿宫宴还要劳烦母后操持。”
这一路向永明殿走,想起刚刚太后的话:让清远和欧阳澜沧成亲,太后的心思文华帝自然懂,她不喜清远的母妃,自然也不喜清远。无非是碍着自己的情面,假意顾着她,为她挑一个家世不好的夫君,也能震慑其他嫔妃。
他烦闷的对一旁的大太监说道:“明儿一早,招穆宴溪进宫。近日坊间不是传他的相好到了京城吗?一起带进宫。”
大太监不知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弯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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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监到穆府之时,宴溪和春归刚刚进府。二人在宴溪的私宅胡闹了许久,春归疲累的狠,是宴溪将她抱回穆府的。
大太监传了圣上口谕,又打量一眼跪在地上的春归。这女子面若桃花,心道穆将军眼刁,果然给自己挑了个最好的。欠了欠身走了,穆老将军站起身,对着穆宴溪和春归说道:“圣上面前谨言慎行。”看似是说给宴溪听,实则说给春归听。
穆夫人看了看春归穿的衣裳,过于朴素了些,于是上前道:“到我房里挑几件衣裳吧,平日里怎样穿不打紧,面圣还是要注意些。”
春归不忍拂她好意,点头随她去卧房。穆府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户,穆夫人作为当家主母,绫罗绸缎自是不少。一头埋进去,挑了几身从未上身的衣裳出来,还是二十几年前,没有宴溪之时做的。到了这会儿也没过时。
捡了一件鹅黄衣裙帮春归穿戴上,春归一张微红的小脸趁着这鹅黄格外鲜嫩,穆夫人舍不得移开眼:“就这件罢?你生的这样好,穿什么都好看。那几身也拿走,这件象牙白大氅明儿套在外面,再配上珊瑚红的头面,有素净雅致也有艳丽。”
“多谢伯母。”春归点点头,而后照了照镜子:“伯母的衣裳真好看。”
“好看你就都拿走,左右我也穿不上了。一把年纪穿这样的衣裳,有些不庄重了。”说罢向外推春归:“你快去歇息,明儿还要进宫,养养气色。”
第二日一早,宴溪便拉着春归进宫了。宫里过年十分讲究,宫人们天还未亮就开始忙碌。到了永明殿,文华帝已经起了。大太监带着宴溪和春归进去,二人刚进门就跪下请安。
文华帝正在吐纳,瞥了眼春归,眉毛动了动:“起来说话吧!”
二人站起身等着文华帝发话。文华帝看着穆宴溪沉着眼站在那笑出了声:“穆将军何时这样懂规矩了?”
宴溪没有抬头,而是规矩回了一句:“皇上面前,不敢造次。”
“你可歇了吧!”文华帝叫他打住:“来这里坐下说话吧!”说完下巴朝春归点了点:“赐她搭个桌,一起坐吧!”
春归谢过文华帝后,坐在书案一旁的小桌旁,听他二人说话。
“这几日不止一个大人对朕说,穆将军的情事闹的京城沸沸扬扬。朕好奇是哪家的女子令穆大将军这样沉迷,今日得见,果然不俗。”说完又看了春归一眼,她微低着头,一动不动,入定了一般。若不是那长翘的睫毛偶尔动一动,文华帝会以为她睡着了:“抬起头说话吧,总这么低头说话怕是累的狠。”
春归闻言抬起了头,看到文华帝在看她,咧嘴朝他乐了一下。文华帝心中震了震,这春归,长的竟像一位故人。那眉眼、那梨涡、那樱桃唇..“多大了,哪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