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禾的话像是最后击垮她的一根稻草,琼善瞬间便像是被抽光了骨头的行尸走肉一般,完全瘫软在地上。
楚禾迎着赫绍煊的目光走回他身边,轻轻福了福身道:
“我说完了,请王上下旨。”
稍后片刻,赫绍煊一挥手令道:
“将琼善给本王押入大牢,从即日起褫夺郡主封号,贬为庶人,返回青都交付右司审判,依法惩处。”
琼善强撑着酸软的四肢,重重在地上磕头道:
“王上,琼善获罪乃是咎由自取,可家父,家父从不知道这些,他绝无僭越之心啊王上,求王上明察,切莫连累父亲…”
她还在苦苦哀求着,赫绍煊却早已经转身走进了屋中,充耳不闻她的哭诉。
楚禾留在院中,淡淡地朝禁军颌首示意他们将人拖下去。
她不自觉地看了魏葬一眼,却看到他正在与自己的同伴低声交谈着什么,并未往她这边看。
楚禾收回了目光,转身跟上赫绍煊的脚步,回到了屋中,却并没有看见魏葬的眼眸长久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楚禾进屋的时候见赫绍煊并不在堂屋,于是便掀帘走入与堂屋连通的书房,果然看见他坐在桌案前,正在埋头写着什么。
楚禾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挽起袖口来替他研墨。
他们之间仿佛有了默契一般,彼此相顾无言。
楚禾明白他此时疑虑未消。她这样的把戏,骗得过琼善,骗得过一干禁军,却唯独骗不过赫绍煊。
她有着前世的记忆,才能在许多事情上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
可赫绍煊却不一样。
倘若没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和雷霆手段,上一世,他又怎会凭借一己之力平定东尧、继而主宰天下命运?
他不说,不代表他不清楚局势。
赫绍煊低着头写了好一会儿,直至桌案上燃烧的灯烛只剩一个瘫软的蜡烛头,他才将狼毫搁在一旁,似是无意地问起:
“你方才跟琼善说了什么?”
“只是说了些警告,没成想她竟如此激动。”
楚禾答道,顺势松开了手中的墨块。
没成想她的右手手腕忽然传来一阵酸疼,她下意识地蹙起眉来,转而用左手轻轻揉捏着。
赫绍煊留意到她这一细小的动作,伸出大手将她拉近自己,切准她手腕上几个穴位,力道绵柔适中地帮她按摩着手腕。
楚禾由上往下端详着赫绍煊的容颜,试探着开口道: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赫绍煊没有抬眸,反而干脆利落地问:
“有。”
“什么事?”
他手中的动作稍稍放缓,语气也并不算凌厉,似是没有任何情绪地开口:
“魏葬究竟是不是魏长茂的儿子?”
楚禾沉默了片刻,将手轻轻抽了回来,喃喃道:
“当年的魏长茂既然自裁,他势必不会留下妻子儿女在这人间受辱,总要将他们妥善安置好,或者跟随他一起共赴黄泉,又怎会忍心看着他们漂泊一生?”
赫绍煊抬头望着她的眼眸道: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楚禾忽而蹲下身,轻轻勾住他的手指,抬起脸说:
“答案在你心里。你很清楚,假如魏葬不是魏氏遗孤,那么他就只是被琼善构陷的无辜之人;假如他是魏氏遗孤,那么魏长茂就势必不是自裁,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赫绍煊任由她勾着自己的手,而眼眸却逐渐变得深沉,仿佛在认真思索着她的话。
两年前的他被前线的惨烈战况冲昏了头脑,甚至几乎从未思索过魏氏有被冤枉的可能。
甚至当属下报上魏长茂畏罪自裁的判定时,他潜意识当中已然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结局。
楚禾看着他的样子,便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于是便转身走到妆台前,从妆匣取出一叠信件递到赫绍煊面前,轻声道:
“先前我未经过你的准许,私自派了魏葬前往浦遥,得知了上尧领主与玉京世族有私下联系的事,这些信件,全都来自上尧王府。”
赫绍煊眼中忽而蒙上一层阴霾,楚禾以为他要发怒,于是便低下头道:
“这都是我擅作主张,与魏葬无关,他只是听从我的差遣而已……你若不高兴,只罚我一人便是了。”
她话音刚落,赫绍煊便站起身来,一步步朝她紧逼而来。
楚禾自知自己摄政过多,必然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便没有往后躲,而是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来临的狂风骤雨。
谁知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抚上她的脸颊,楚禾浑身一震,忍不住睁开眼睛,却看见赫绍煊脸上丝毫没有怒意,反而多了些许无可奈何。
他轻轻拨弄着楚禾的耳垂,不顾她脸上逐渐烧起的霞晕,凑近她的额头,用冰凉的唇碰了碰。
楚禾心跳骤然加速,恍惚间听见赫绍煊轻叹了一声:
“你这样做很危险,稍不留神便会被人察觉。如今我在东尧方才站稳脚跟,有些事,我虽然身不由己,倒还不至于要你站在我前面遮风挡雨。”
楚禾微弱地“恩”了一声,赫绍煊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这才缓和了些许。
他的手落下来握住楚禾的手,牵着她往寝卧的方向走。
楚禾的心脏跳得愈发剧烈,一呼一吸仿佛都用尽了力气。
他们掀帘走入寝卧,赫绍煊像往常一样伸手解下身上的外袍,楚禾却忽而转过身去,低着头说:
“我们…我们可否回宫以后…再圆房?在这儿…我怕…”
赫绍煊愣怔了片刻,手中解扣子的动作也不由地停住。
这小姑娘,难道以为他想要圆房了?
赫绍煊的唇角忍不住弯起了一个弧度,扣子解到一半也不再解。
他敞着怀,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楚禾一张小脸烧得通红,分毫不敢抬起来看他。
赫绍煊伸手捧住她的脸,修长的手指将她的脸颊揉到几乎变形,一张小小的樱唇染着胭脂,就像长在树梢染红的第一批野果,诱人采撷。
原本只是带着戏谑的心思,可他心头忽而升起一簇难以言喻的火焰,迅速卷着火舌燃烧到他的四肢,使他全身都变得无比滚烫。
赫绍煊脸上的戏谑消失了,他忽然放开了楚禾,又走到院外去寻凉水冲澡,试图强行压下自己心里那股邪火。
只是这画棠院不比他在姚家村的那处小宅,一出门便能找到井水冲凉。
赫绍煊绕了许久,这才在后院里找到一汪井水,直将自己浇得透心凉才回到画棠院。
谁知他才进了屋,侍奉楚禾的两个丫鬟便低着头从房中出来,朝他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方才灯火通明的屋中此时只剩床头的一盏孤灯。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隐约才看见被窝里隆起的的小山丘,这才知道楚禾早已经躺下歇息。
赫绍煊轻手轻脚地绕到屏风后面,将身上浸湿的衣衫脱下来,换上一身干燥温暖的衣服,这才吹灭了灯,和衣躺到楚禾身边。
谁知赫绍煊闭上眼睛没多久,一只细腻光洁的手臂便怯生生地环住了他的腰,连带着她吐气间的芳泽也徐徐而来,极不熟练地吻在他的脸颊。
感受到那温热的触感,赫绍煊却浑身一僵。
她竟没穿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煊哥,你媳妇现在才十五岁,要不你考虑一下今晚住在井里吧。
煊哥:我泡我自己。
作者:井底之蛙可还行。
煊哥:呱。
第四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
带着浓浓的,春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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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禾重生一次, 加上前世的记忆, 总共被教引嬷嬷教导过两回。
虽说她不经人事, 这一回生二回熟,她应该不怕了。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有些冷,指尖微微地发着颤, 唇瓣也凉得像秋夜的雨珠,滚在赫绍煊逐渐炽热的脸颊, 有些冰火两重天的意味。
赫绍煊僵直了身子, 情不自禁地拢住她的手臂, 感受着她那柔软肆意挤在自己肩窝。
他能听得出来楚禾的气息愈发急促,拂过他耳畔就像蝴蝶振翅, 惹得他几乎无法抑制自己。
他按住楚禾的肩膀将她钳制在原地,自己则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徐徐将浊气吐出,心中难安的躁动终于停歇。
赫绍煊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眼窝, 咬牙切齿地低声在她耳边道:
“等你长一两岁再想大人的事。”
随即也不等楚禾开口, 他便翻身下床, 还不忘回头替她掖好被角, 转身匆匆走出了门。
直到再次浸润在井水之中,冰凉的井水将他灼烧全身的大火浇息, 赫绍煊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正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的年纪, 面对那样纯洁无瑕的玉体几乎毫无定力可言。
只不过心底里的怜惜,令他硬生生从中抽离了出来。
过了半晌,赫绍煊这才回到了寝卧。
他又换了一身衣裳, 回到床榻时楚禾已经穿上了薄薄的纱衣,闭上眼睛已经睡着了。
她的面容放松而恬静,似乎睡的正香。
赫绍煊轻手轻脚地躺在她身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入眠。
或许是连日来的操劳得到了舒缓,楚禾从睡梦中苏醒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她睁着惺忪的眼睛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赫绍煊侧身躺着,还在睡梦之中。
他的长臂将她圈在自己的禁地之中,身上灰紫色的丝袍并未扣齐,隐隐露出腰腹如玉刻般的雕痕。
忽然想起来昨夜的情形,立刻便面红耳赤地将脸埋进被窝里。
只是她动作有些大,唯恐赫绍煊会忽然醒来将她捉出来,于是便从缝隙之中偷偷瞄了他一眼。
他柔然的长发垂落在榻上、肩上,尾端被一根丝带束起,额前一些散发也整齐地别在耳后,露出他饱满的额头,清晰的眉骨与下颌。
他睡觉的时候,凤眸微微向上扬起,薄唇轻启,舌尖无意识地舐了一下上唇,似在梦中呓语。
楚禾偷偷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忽然忍不住凑上前去,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
她不会吻,睁着眼睛近距离地看着他,将唇贴在他唇上一会儿,见他毫无反应,这才讪讪地退开,谁知腰间忽而有一只大手箍住了她。
那双凤眸随之睁开,装着七分慵懒,三分戏谑。
她慌忙躲开,赫绍煊舔了舔唇,脸上露出一个笑意,忽然按着她的肩将人推在床榻上。
楚禾紧张地闭上了眼,他却许久没有碰到她。
楚禾再睁眼一看时,赫绍煊忽然重重地倒了下去,脸色煞白,额头冒出了些许细密的汗珠。
楚禾吓了一跳,爬起来跪坐在他身边,抬手探了探他的额间,果然触及一片滚烫。
她轻唤了赫绍煊一声,可他却紧闭着双眼,毫无反应。
楚禾连忙披了件衣服下了床,随便穿了双鞋便奔到外面,将画棠院的两个侍女叫来,命她们一个去请大夫,一个去准备凉水和毛巾来。
等大夫来的时候,楚禾一边用凉水浸湿的帕子给他降温,一边让侍女又从柜子里取了一床被子出来,严严实实地给他盖好。
没多时,方才她遣出去的侍女便带着一个大夫进来,为赫绍煊诊脉。
在这空隙,楚禾悄声将那侍女带出门,走到廊下将自己的令牌交给她,嘱咐道:
“你去外院随便找一个禁军侍卫,让他拿着我的令牌去军营寻谢照衡谢大人,私下告诉他王上突患急病,让他不要声张,稳住军心为上。”
那侍女闻言,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拿着令牌匆匆去了。
楚禾走回屋内,有些担忧地看着床榻上昏睡不醒的赫绍煊。
昨夜他还好好的,难道就是晚间出去的那一次染上了风寒?
此时大夫已经诊完了脉,转身朝楚禾一拱手道:
“王后娘娘放心,表征凶险而已,只是寒热冲撞所导致的风寒之症,待老夫开几副发汗的汤药,将寒气逼出去便能见好。”
楚禾连忙命人准备了笔墨,站在一旁等大夫写完了,便立即命人去抓药。
谁知药还未端上桌,楚禾便听闻谢照衡求见。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命人将他请了进来。
谁知谢照衡并不是独自一人前来,他身后还跟着上一回给赫绍煊针灸的那名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人。
谢照衡朝她拱手道:
“王后娘娘,这位是老臣的师兄,擅医理药理,可否让他为王上请脉?”
楚禾踌躇片刻,脑中全是上一回老人扎在赫绍煊背后的那一排针。
那老者似是看出了楚禾的担忧,朝她翩翩然一拱手,笑道:
“老朽郑子初,师从玉阙阁,并非是一般江湖术士,请王后娘娘放心便是。”
立在楚禾身后的大夫忽然大惊道:
“原来这位便是赫赫有名的名医郑子初?在下实在失敬了…”
楚禾这才微微颌首道:
“方才这位蔡大夫已经诊过脉,先生若是不放心,请再诊一遍罢。”
郑子初脸上笑意未曾消失,忙朝楚禾一躬身,便径自走到床榻前,凝神为赫绍煊切脉。
稍后,他脸上神色微变,转身向楚禾道:
“方才的药方可否能借我一观?”
那名蔡大夫立即便像捧上天书一般虔诚地将自己的药方递给郑子初,满目都是期待。
谁知郑子初看得直摇头,一边敲着桌案一边像是训斥自己的徒弟一般:
“表征的确像是寒气侵体,实则是体内郁结火气,又以外力强行压制,使得阴阳颠倒,造成火气过剩。你开一副泄火的方子来,今日便能见好。”
那位蔡大夫竟然对他的话言听计从,直接取了一张新纸出来,写了一份再普通不过的降火方子,又小心翼翼地递给郑子初看。
郑子初提笔划掉几味药,又加了几味药进去,便一挥手道:
“就按照这个方子抓!我亲自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