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娘娘为何如此惊慌?”
楚禾大口大口地呼吸了一阵,强迫着自己那颗狂跳的心脏平息下来,沉着脸走到谢照衡面前问道:
“丞相,代凤诏是否可代天子之命调遣王畿境内所有王军?”
谢照衡略一迟疑,点头道:
“倘若是特殊时期,代凤诏的确可调动大军…王后娘娘这是听说了什么?”
楚禾来不及跟他解释,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道:
“丞相!王上危险,我怀疑楚明依凭借代凤诏调集了巨鹿原以西潜伏的王军,将以清君侧的名义攻至东尧防线!王上他在巨鹿原…还有我哥哥和泣云,他们会不会深陷敌阵?”
谢照衡脸上忽地浮起错愕的神情,低头沉思片刻,开口道:
“王后娘娘…您先冷静,王军决然不会贸然开战…容老臣想想对策…”
若是平时,楚禾听了他的话定然会冷静下来。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一股强大而又磅礴的恐惧萦绕在她周身,就算时值阳光温暖的春日,也无法使她缓和下来。
她沉声道:
“丞相,无论对策如何,一定要警示王上!”
谢照衡略一思忖,觉得她所言有理,便立刻命身后的亲兵道:
“去将那匹烈焰马牵来,再寻一个马术精湛的骑士前来领命!”
转眼的功夫,楚禾便看见一个兵士牵着一匹长着火红鬃毛的骏马走来。
她心一横,也不顾谢照衡阻拦,转身便夺过那名兵士的缰绳,翻身跃上马背。
谢照衡急道:
“这是烈马,王后娘娘这是要干什么!?”
那兵士见她如此轻而易举地便攀上马背,也吓了一跳,连连附和着谢照衡的话,劝楚禾下马。
谁知那马匹受了惊,又尚未被驯服,正是烦躁之时,这样陡然感觉到背上一沉,下意识地便发了怒,竟将前蹄腾空、高高扬起,口中发出一阵愤怒的嘶鸣声——
楚禾竟分毫没有慌乱。只见她双手紧紧地攥住缰绳,双脚卡紧脚蹬,腰臀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口中发出几声哨鸣,竟强令那匹烈马平静了下来,不安地在原地兜转了片刻。
谢照衡虚惊一场,却还是尽力阻拦道:
“王后娘娘先下来,围猎场箭矢不长眼,您身无武功,去了怕有危险!”
谁知楚禾昂着头道:
“丞相!这营地之中恐怕没有人马术胜于我。我体量轻,马儿自然跑得快,能更早到达猎场!”
说着,她并没有等谢照衡回话,而是直接调转马头,一夹马肚便纵马飞驰离去,急的谢照衡连忙又连命数人纵马追上她一起出营。
可是剩下的都是普通马匹,谁又能追得上这烈焰千里驹?
只见楚禾纵马呼啸而过,营中的兵士们便只看到了一袭红衣长发的背影冲出了营地,径自向西而去。
楚禾心里清楚得很,谢照衡并没有解决办法。
这件事必须由她来警告赫绍煊。
她伏在马背上,巨鹿原的风光从她余光之中呼啸而过。而她的目光,则一直都紧紧地落在远处山巅的那处狩猎王旗上。
她脸上娇嫩的皮肤几乎要被疾风撕裂,及腰长发被疾风卷起,而身上的一袭红衣如旌旗翻飞。
楚禾不敢想,假如这个故事没有了赫绍煊会怎么样?
有多少人会因此而被改变命运?这天下又会因此卷入无穷无尽的纷争之中么?大尧是否还能得到片刻安宁?
除此之外,那她呢?
她的故事里没有了赫绍煊的话,会不会像上一世一样堕入无穷的地狱?
她的心底仿佛有什么被压抑许久的藤蔓在不经不觉之间狂野生长。
那藤蔓翻出新泥,掩埋她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将她全部的渴求统统释放…
楚禾未曾对心底里那一瞬间的痛楚追根溯源。
她不知道的是,早就在离开营地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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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来到了猎山脚下。
楚禾抬头看了看山顶上卷起翻飞的旌旗,轻轻地舔了舔干裂的唇角。
她只要再往前一步,除了野山猛兽和断臂山崖之外,还有无数穿梭其中的明弩暗箭。
谢照衡说得对,她不会武功,也手无寸铁。
倘若踏错一步,将是万劫不复。
楚禾坐在马背上停留片刻,转身看了一眼极远之处的青都城,那张倾城容颜之上浮起一层决然,而后义无反顾地纵马进入了山林。
楚禾知道围猎不仅仅是单纯的猎杀猛兽,每一场围猎都有特定的规则。而不论规则如何变幻,最终的胜者必须冲破重重阻碍,抵达巅峰拔得旌旗才算获胜。
赫绍煊一定在旌旗附近,或者接近旌旗的地方。
楚禾这样想着,便放缓了马步,细心地听着四周的动静。但凡听到马蹄声便立刻躲藏在密林之中,几次都未被人察觉。
她就用这样的办法几次绕开聚在一起的人群,骑着马慢慢地顺着山路往上走。
忽然,一个身穿银白劲装的身影手持一张黄金弓出现在她不远处的正前方。
楚禾瞧见那人竟是赫元祯,心下一坠,刚想藏到旁边的巨石后面,却已经来不及了,恰好与他打了个照面。
赫元祯马背上挂着一只梅花鹿,显然战果丰厚。
他看见楚禾,不由地一愣:
“阿禾,你怎么在这儿?快跟我下山去,这附近有一只猛虎出没,实在太危险了!”
楚禾的视线落到他身后,远处竟有几个赵家亲兵闻讯赶来。她脸色突变,立刻调转马头便疾驰进入了密林之中。
赫元祯焦急地纵马赶上,却四处都已经寻不到她的踪迹了。
意外撞见赫元祯之后,楚禾方才的路线完全被打乱,此时迷失在山林之中,不知去向。
不仅如此,座下的烈焰马也开始喘着粗气,步伐显然迟缓了许多。
千里驹在平地能日行上百里,并不擅长走山路。
楚禾只好下了马,牵着缰绳步行寻找通往山上的小径。
谁知她刚走到半山腰,便听见一声虎啸直冲云霄,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就连她身边的烈焰马也开始不安地腾挪着脚步,似乎意识到了危险的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来了,二更在下午~
第五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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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鹿原一带气候湿热, 除却连绵百里的广袤草原之外, 猎山上的密林深处更是灌木丛生, 最深处几乎可供一个成年人站立,更别说是飞禽猛兽了。
楚禾的脚步放轻了许多,心跳像鼓点一般狂跳。
她仔细聆听着四周的动静, 忽然听见一阵呐喊和号角的声音此起彼伏,似是从山的另一头传来。
号角声响了没多久, 紧接着便是一阵几乎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从她背后传来, 近得几乎已经撵上了她的脚步。
楚禾一惊, 以为是赫元祯率兵来追她了,于是连忙翻身跃上马背, 正要策马离开,她却忽然感觉灌木中有一道锐利的目光似乎已经盯上了自己!
一阵细小的喷鼻声隐约传来,楚禾想起赫元祯方才提醒过自己,这猎山上有一头猛虎。
她攥紧了缰绳, 座下的千里驹愈发不安, 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嘶鸣。
她明白自己已经落入了这只凶兽的陷阱, 它一定就在暗处观察着自己, 准备伺机行动。
这四周都是灌木,她不敢贸然冲向某个方位, 唯恐正中虎穴!
楚禾强行镇定下来, 目光警觉地盯着四周,灌木丛的任何异动都无法跳过她的眼睛。
忽然,楚禾的余光扫见一道黑影忽然从她左前方闪过, 她立即抓紧机会调转马头、夹紧马肚便策马往反方向跑去。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愤怒的虎啸,楚禾分毫不敢回头,只顾着策马穿行在山林之中。
只是林中道路并不平坦,饶是她骑着千里神驹也无法全速奔跑起来。
楚禾额前渗出汗珠,她壮着胆子稍稍回过头往后看了一眼,却见一只脸大如盆、长牙如刃、体型巨大的猛虎竟从地上一跃而起,直朝她扑了过来!
楚禾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侧身一挡,口中吹出一个哨声,座下的千里驹便猛然转向。
猛虎的巨爪扑了空,没能碰到楚禾的身体,却将她座下的千里驹臀部抓出三道血淋淋的伤口!
千里驹吃痛受惊,随即悲鸣一声,飞也似地疾驰了起来,不停歇地穿行在树林之中。
楚禾的两侧手臂均被树枝刮伤,她强忍着疼回头一看,却已经看不见老虎的踪迹,想来已被千里驹甩在身后。
而千里驹却并没有就此停下脚步,而是愈发疯狂地疾驰在林间。楚禾接连吹出几个哨声,试图减缓千里驹的步伐,谁知却统统都失了效。
这匹马疯了!
楚禾心中一凉,勉强压低身子伏在马背上,准备等待它筋疲力尽再从马背上跳下去。
谁知就在千里驹经过一处沟壑的时候,正前方忽然传来一阵人声,千里驹再一次受惊,纵身一跃而起——
楚禾没来得及反应,身体陡然失衡,被它重重甩下马背,跌入沟壑当中。
她径直从土坡滚落,摔到了沟底。
只是庆幸这里生长着一片厚实的草垫,她只不过扭伤了脚踝,肘间多了些擦伤,并没有伤到骨头。
楚禾勉强扶着旁边暴露在土壤外的老树根站起身来。
这沟壑并不算深,她踩着旁边的树根应该可以爬上去。
谁知楚禾正准备往上爬,却感觉背后忽然阴风阵阵,耳畔传来一阵猛虎的低吼。
她浑身僵直,慢慢回过头来,竟看见那只猛虎就站在离她不足几尺的地方。
她身上的伤口散发的血腥气越发激起它的兴奋,猛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染着一层凶光。
楚禾浑身颤抖,眸中几颗泪珠滚落脸颊,与她脸上细密的汗珠交融在一起…
只见那猛虎忽然慢慢压低了身子,蓄尽全力,猛地张开血盆大口朝楚禾扑了过来——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从远处“嗖”地射来一只羽箭,竟直插猛虎的左眼!
楚禾屏住了气息,睁大眼睛看着那只猛虎从上面滚落到她身边,浑身一动不动地瘫软在原地,琥珀色的眼眸之中也瞬间便失去了光芒。
她不敢停留,立刻便转身攀住老树根往上爬,时不时地回头看着那只猛虎,唯恐它再次暴起。
因为太过害怕,她甚至都没有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楚禾攀到一半,忽然感觉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影,伸手抱住她的腰,将她轻轻往上一带,便将她抱了上来。
楚禾下意识地扯紧了那人的衣衫,抬起水汪汪的眼眸一看,竟瞧见赫绍煊一张阴沉的脸。
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和后怕,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一哭,将他所有涌到嘴边的责备全都堵了回去。
赫绍煊无奈,只好蹲在她身边,将她搂进怀中,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她的后背。
他身上的佛手柑的气息让她渐渐安定了下来,也让楚禾从恐惧之中回过神来。
她伸手扯住赫绍煊的衣襟将赫绍煊拉近自己,搂着他的脖颈,伏在他的颈窝里低声耳语了几句。
赫绍煊闻言浑身一震,顺势将她的柔夷握在自己手中,却听见她低吟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她两只手臂上全是树枝的刮伤,甚至连脸颊也有一丝细小的刮痕。
赫绍煊神色一凛,低声道:
“我带你回去。”
说着便将她打横抱起,走回自己的坐骑前,先送她坐上马背,而后自己才翻身上马。
赫绍煊将人拢在自己的战袍里,低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楚禾像紧紧地闭着眼睛缩在他怀中一动不动,一张小脸苍白得跟纸一样,眼下还透着微微的红晕,显然被吓得不轻。
赫绍煊一只手将她搂紧,厉声朝身后的赫子兰道:
“下山,回营!”
赫子兰见状也不多语,立刻便纵马为他们开路,率领着一帮亲兵自山路而下。
谁知等他们刚刚下山,还尚未走出猎山山脚下,便看见四面八方而来的王军,竟将他们的退路完全封死,只留下他们方才走出来的山路!
走在王军最前面的人是赵家旁支的小将赵良骥,此番奉了赵郁的调配而来,就是为了“清君侧”从而建功立业的。
他早就得了他叔父赵郁的消息,称东尧王只带了一百亲兵,想就地剿灭他实在易如反掌。
赵良骥看着赫绍煊,仿佛瞧见了自己的功名近在咫尺一般,脸上扬起一个猖狂的笑容,竟拔出宝剑纵马向前:
“东尧王赫绍煊,于猎山挟持天子,意图谋逆!我赵良骥奉赵相与赵太后之命,特来勤王保驾!众位兵士,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赫绍煊紧锁眉头,伸手扬出长戟,厉声道:
“赵良骥,你以为凭你手下这帮乌合之众就能拦住本王!?”
楚禾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周围已经围拢过来的王军,心下一沉,下意识地抱住他的手臂低声道:
“你放我下来,带着子兰将军突围出去!”
赫绍煊敛去眼中阴霾,垂眸看她一眼,低声道:
“别说话,乖。”
楚禾紧紧地抿着唇,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
“放下我,你才能出得去…”
赫绍煊没有再理她,而是扬起手中长戟,正欲策马冲出敌阵,却听见背后传来赫元祯的呼声:
“等等!”
赫元祯策马上前,看见他怀中的楚禾安然无恙,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环视了一遍四周的王军,脸色一沉,望着赵良骥质问道:
“赵良骥?你不是镇守雎砚关?”
赵良骥坐在马背上朝他躬身一拜,笑容谄媚:
“陛下!赵某奉赵太后懿旨,前来东尧勤王保驾!就地诛杀这挟持天子的逆犯赫绍煊!”
赫元祯想也不想,怒道:
“荒唐!你哪只眼睛看见孤被挟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