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王上吩咐说不用奴婢进来侍候,奴婢便不敢贸然进来,谁知等王上大军开始拔营的时候,奴婢才觉得不妙。那个时候进去叫娘娘起床,可怎么也叫不醒…”
楚禾疲惫地捂着自己的脖颈,牙关不由地咬紧。
他不愿意自己跟着他出征,所以才将她留在了这里。
可她偏不留在这里!
楚禾抬起头来,急忙对立夏开口道:
“你去找亲兵营,将最快最好的千里马备好!”
立夏脸上有些犹疑:
“娘娘…”
楚禾少见地朝立夏发了脾气:
“立夏,你快去办!你知道我一定会追上去的,你多耽误一会儿,我在路上奔波就会多一些时日,快去!”
立夏没办法,只好咬着牙出去给她寻马。
楚禾连忙站起身来更衣、收拾行装,等她准备万全之后,却见立夏脸上一副失落的神情回到了帐中:
“娘娘…眼下草原上没有马了,全都被王上带走了…”
楚禾惊道:
“不可能!琼州草原战马足有上万匹,他连一匹也没有留下吗?即便是老马呢?也没有么?”
立夏摇了摇头:
“没有,一匹都不剩了…”
就当楚禾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帐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娘娘,侍卫十元请见。”
“进来。”
十元闻言掀帘而入,站在门前远远朝楚禾一拱手:
“娘娘,王上吩咐我留下亲率亲兵营护卫娘娘。王上让属下给您传话,这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战马全部都被收缴,娘娘还是不要想着去找他了,请留在此处等候王上的消息便是。”
十元不如他哥哥九元圆融变通,说话直截了当,却不想那寥寥数语便重重击垮了楚禾。
她的眼圈登时便红了,怒而将桌上的东西拂到地上:
“赫绍煊!你这个大骗子!”
她一声一声地怒骂着,最后到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便抹了一把眼泪,忽然冲出营帐去。
她拼命地朝西边奔去,仿佛这样就能追上他的脚步。
可是没跑出多远,她便跑不动了,双膝一软跌倒在草地上,一边哭一边望着远处。
她曾经是这么爱这一望无垠的草原,可如今这里却像是牢笼一般将她牢牢地锁在了其中。
天地辽阔,今生这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楚禾将脸埋在臂弯里,泪水抑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直到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马儿悠长的嘶鸣声,将楚禾一下子惊醒。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看见烈日之下,一匹健壮高大、通身乌金缎光的千里马驹径直朝她的方向奔来。它的鬃毛如火焰般熊熊燃烧,仿佛将她已经堕入一片漆黑的世界照亮。
楚禾认出来了,这是那天赫绍煊亲手驯养的那匹赤焰宝马!
马儿在赫绍煊手下既狂野又叛逆,可它奔到楚禾不远处时,却忽然渐渐放慢了脚步,轻快地迈着小步走到她面前,仰天嘶鸣一声。
楚禾脸上还沾着泪痕,眼中净是不可置信的目光。
她连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大着胆子伸手轻抚着马儿的鬃毛。
那马儿竟然纹丝不动,像是天生就会听从她的号令一般。
楚禾目光一凛,指缝间攥紧了抓住它的鬃毛,翻身便跃上马背。
远处的十元带着一众侍卫追来,见此情景慌了神,纷纷高声阻拦道:
“王后娘娘不可!此马烈性不改,还未配马鞍,实在危险!”
楚禾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过身来伏在马背上,抱着它的脖颈轻声呢喃着。
那马儿像是听懂了她的话,长啸一声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而出,向西奔去。
楚禾紧紧地贴在马背上,听着风声在她耳畔呼啸而过。
倘若这是结局,那也是她所选择的结局。
即便前路是万丈深渊,她也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实在对不住了,有点超负荷状态,所以没写够6000字..好在这章停在了我觉得很合适的地方,明天拿万字更新来补偿你们吧~
第九十一章 终章(上)
==
所幸此次赫绍煊从琼州草原带出的兵力多达七万余人, 就算军队全速前进, 待他们浩浩荡荡开出草原也尚要五日的时间。
楚禾只不过比他晚了两个时辰出发, 再加之她骑得是一匹难得一遇的千里马,于是紧赶慢赶地,还是勉强赶上了后军的步伐。
前中后三军虽是同进退的一体, 可三军之间却相距甚远。从前军到后军甚至有百里之遥,一应情报全部都由斥候来回传递。
楚禾进入后军的戒备范围的时候, 立刻便被后军派出查探周围的斥候发现。
即便不是每一个将士都见过楚禾的真容, 但只一看她那仙姿佚貌, 再一看她座下那匹赤焰宝马,斥候便瞬时明白过来她的身份。
斥候不敢大意, 一路将楚禾护送到后军队伍之中,在确保她安全无虞之后,这才飞马前往中军向赫绍煊禀报。
赫绍煊此时正率领着中军向前行进,忽而冷不丁听闻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唤, 不由地勒马停下脚步。
只听那斥候语气急促道:
“后军急报!都让开!”
待他收缓马步, 行至赫绍煊面前, 喘着粗气禀报道:
“王上, 后军急报!”
赫绍煊蹙眉道:
“何事?”
那斥候涨红了脸,深觉不好当着众将和兵士们的面只说, 于是便一夹马肚走上前去, 到赫绍煊身边去,低语几句。
赫绍煊闻言,果然瞳孔一震, 转头向身边的琼州守将丢下一句军令:
“按照原定计划全速进发!我即刻赶上。”
话音刚落,也不等那将领反应,便看见赫绍煊急速调转马头,不顾一切地朝反方向疾驰而去。
他一路上穿过军队方阵而过。
不明所以的将士们愕然地望着他的身影飞速穿行在人群之中,逆行而去。
若不是他身上的玄甲金羽铠甲和座下那匹大青马,没有人敢相信这是他们的东尧王殿下。
在赫绍煊离开中军大营之后不久,终于看见远处有一个纤弱的背影缓缓出现在远处的草坡上。
她穿着一身赤红衣裙朝他疾驰而来,乌黑的长发被风徐徐卷起,拂过她那张白皙红润的脸颊。
那一如往日娇弱的肩膀,亦承载着一如往日的果敢。
她就像一团火,为他照亮前路,却又灼烧着他的心脏。
赫绍煊勒紧缰绳,翻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个身影,慢慢地,离他越来越近。
随着她靠近,他的心跳便如战鼓一般猛烈跳动。
楚禾亦看见了他,向赤焰马吹出几个哨声,便从山坡俯冲而下。
马儿载着她奔到离赫绍煊不足十多步的地方,楚禾还没来得及下马,便看见赫绍煊已经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
她眼眶一红,从马背上跳下来奔向他,一下子便扑进了他怀中。
只听她近乎哽咽地开口:
“你看,反正无论如何我都要追上来,下次你就不要丢下我了。”
赫绍煊的双臂紧紧箍住纤腰,将她抱离地面,半张脸都埋在她的肩窝之中,贪恋地嗅着她发间青草的香气,默默无言。
身边没人看得出来,其实他表面风平浪静之下,却掩藏着心中焦灼的思念。
过了半晌,他才嗓音嘶哑地开口念了一句:
“傻丫头…”
楚禾破涕为笑,从他怀中挣出来,转身指着那匹赤焰千里马,脸上颇有些骄傲道:
“你看这是什么?这匹马被子兰不小心放跑,任凭谁也抓不回来。可是你看,它知道我要来追你,所以自己回来找我了。”
她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赫绍煊,嗓音有些哽咽,却被她强行抑制住,泪水在眼里打转:
“赫绍煊,天神这是在告诉你,不管前路如何,楚禾必须都要陪在你身边,你记住了吗?”
赫绍煊淡淡一笑,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执起她的手哑声道:
“记住了。”
说着,他挽住楚禾的手走向自己的宝马坐骑面前,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放在自己的马鞍上,随后一跃而上与她共乘一骑。
这世上除了生死以外,不会再有人会让他们分离。
连绵不绝的琼州大军一路行军至玉阙山与障江渡口时,已经接近黄昏,于是便按照计划在渡口边扎营休整。
楚禾不常这样没日没夜地骑马行军,如今折腾看一天,已经耐不住疲惫,靠在赫绍煊肩上浅浅睡了过去。
等她才被赫绍煊轻轻摇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漆黑一片,不知是夜半几时。
楚禾揉了揉眼睛,清晰地看见前面那漫山遍野的星星之火,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已经到了中军驻地。
赫绍煊见她稍微清醒了一些,于是便低头靠近她耳畔,低语道:
“山口风大,等一会儿回营再睡。”
楚禾哑着嗓音“恩”了一声,赫绍煊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策马缓步往山坡正中央那处最大的王帐走去。
一路上,正在升起篝火准备晚膳的将士们纷纷转头向他们行礼致意。
楚禾眼见自己此时还与赫绍煊共骑一乘,脸上不由地有些羞怯,心里又有些后悔怎么没有单独骑一匹马。
想到这儿的时候,她忽然想起驮着自己一路赶来的那匹赤焰千里马。
转头往赫绍煊身后一看,竟看见那匹马乖顺地跟在他们后面一起来到了大帐,像是被她完全驯化了一般。
楚禾看见它,有些高兴地问道:
“一会儿可以给小金配一副马鞍吗?”
赫绍煊挑了挑眉,顺着她的目光,转身望见那匹一路跟在自己身后的骏马,忍俊不禁道:
“你就给它取名叫小金?你可知道,它是琼州草原难得一见的赤金马,子兰他们花了三天才将它抓回来的。”
楚禾正攀在他肩上一直向后看着那匹马,心不在焉地说道:
“可是我叫它小金,它听了很高兴呀。你们要是给它取个复杂的名字,指不定它也不喜欢,就不会听你们的话。”
赫绍煊一时间竟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无奈点头:
“…等到了地方,让九元给你找一套马具来。”
他话音刚落,赫绍煊便看见远处有个骑着白马的身影立在原地,像是专程在等候他们一样。
走近一看,果然是身穿一身银甲的少年将军赫子兰。
赫子兰见到楚禾也在,脸上稍稍有些讶然。
楚禾见他脸上的神情,忍不住抿嘴一笑:
“子兰将军别见怪,是我非要追上来的,不是你王兄执意要带我来。”
赫子兰赶忙朝她行礼道:
“行军路上艰苦,条件恶劣,王后嫂嫂愿意随同王兄出征,实在令子兰佩服,哪里有什么见怪的。”
赫绍煊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子兰,昨日你不是还飞鸽传书说要耽搁几日?怎么这么快就到渡口了?”
赫子兰朝他稍一颌首:
“王兄,臣弟此番去玉阙山接了几位要紧之人,以为要耽搁几日,却没想到比预估的快得多,于是便提前抵达渡口了。”
赫绍煊有些疑惑道:
“什么要紧之人?”
赫子兰脸上浮起一丝笑:
“王兄看了便知道了。”
赫绍煊见他卖关子,便也不再多问,直接带着楚禾行至王帐之外。
两边的侍卫见到他们驾临,立刻便将帘布掀开,帐内的一切便一览无余。
看见立在王帐内的三个身影,赫绍煊却显然有些愣神,半天也没有走进去。
等楚禾看清了帐内的情形时,她的脸上也有些稍稍讶然,忍不住开口道:
“谢相…玉衡贤士?”
只见王帐之内站着玉衡贤士、谢照衡以及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
虽然他们身上皆穿着一身粗糙布衣,可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凡,显然不是凡俗之物。
赫绍煊与玉衡之间的芥蒂并为解开,他一时不知是进还是退。
直到楚禾轻轻攥紧了他的手,温热柔软的手掌给与了他莫大的力量,赫绍煊这才缓步走入帐内,朝三人稍一躬身致意。
谢照衡试图缓和帐内紧张的气氛,于是便开口道:
“此番我们师兄妹四人前来襄助于王上,除了我们三个,还有天机兄尚在北尧,待我们抵达青泽城便会与我们回合。你们二人与这位是初次见面,那么就由老臣来介绍一番。这位是我在玉阙阁的师兄,天机常云龙,是我们师门当中最擅兵法之人。”
那位目光坚毅的中年人转过身来,只朝抱拳他们稍稍一颌首,便再无多言,一看便知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谢照衡转而又介绍道:
“这位是我师妹,玉衡…”
他正要将玉衡贤士的名字脱口而出时,却忽然顿在了原地,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将剩下的半句话也一并说完。
此时的王帐之中忽然陷入一阵沉默,几乎连一滴水落在地上也能听得见声响。
楚禾心里稍稍捏了一把汗,不忍心转头去看赫绍煊脸上的神情。
她稍稍望向玉衡贤士。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玉衡贤士的真容。
那张已经年华逝去的沧桑面孔上,依旧能看得见昔日的容颜秀丽。
而那狭长的眉眼,却与赫绍煊几乎如出一辙。
而玉衡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赫绍煊,眼中难以掩饰地充斥着哀寂与沉痛,而后者却分明避开了她的目光,极力不与她有任何接触。
帐内众人沉默半晌之后,还是赫绍煊率先开口道:
“多谢先生为我筹谋,眼下还未至战场,我先遣人送几位入帐歇息,明日还要赶在清晨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