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叹了几口气,五月把糯米粉倒进碗里,加水和面。义勇也一声不吭,悄悄地把椅子搬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趁着红豆汤还在锅里咕噜咕噜地煮着,五月已经搓好了糯米圆子。另外起锅加水,她准备煮圆子了。
锅里的水倒得稍微多了一点,但五月懒得倒掉了,直接丢进圆子开始煮起来。
她依旧是站在灶台边,只不过位置从红豆锅前挪到了糯米圆子锅前。她一动不动,目光也不知道落在了何处,始终垂着眼眸,掩盖住了所有的思绪。
可能是错觉吧,义勇好像还没怎么见过五月现在这幅安静的模样。
圆子锅里的水煮开了,带起一层浮沫。
浮沫越积越多,高出了水面,都快要碰到五月的手了。义勇不知道这种情况正不正常,但看起来真的很不正常。他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五月。
可五月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目光,依旧是一副神游天外般的模样,只有义勇一个人密切注视着锅里的动静。
这……这看起来真的好像挺不正常的吧?
他推了推五月。
“喂,汤快要从锅里扑出来了。”
“啊!”
五月如梦方醒。手一抖,差点被锅烫到,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看到锅里的动静,她更想跳起来了。她慌慌张张地抽出一根带火的木柴,随手一丢扔在地上,又拿勺子在汤里搅了几下,勉勉强强把汤里的泡沫给压了下去。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发呆了!”
她连连向义勇道歉。不过义勇倒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多多少少也让五月的紧张和不安稍许飞走了一些。
“呼……没有闹出什么事故,真是太幸运了。”
义勇依旧是盯着她看。看了好一会儿,他开口了。
“你一直在发呆。”
像是小秘密被发现了似的,五月一时有几分窘迫,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哈哈哈……是吗?抱歉抱歉。”
“你今天很奇怪。”认真地想了想,义勇丢出这样的评价,“和平常不太一样。”
五月疑惑地歪着脑袋:“有吗?”
她觉得自己挺正常的呀。
“你先前在道场打瞌睡的时候,还说梦话了。”
“……诶?!”
五月瞬间红了脸,手里的勺子都差点掉在地上。
“我……我没说什么傻兮兮的话吧?”她急急地问。
“没有。你一直在道歉,说对不起。”义勇道,“做噩梦了吗?”
五月垂着眼,抿了抿唇,手指不停摩挲着勺柄,指尖都摁得发白了。
迟疑着,她点了下头。
“……嗯。”
虽然已经记不清了,但那时候,她似乎是做了个噩梦。
而梦中的愧疚感也并不是凭空而来的。
“我很后悔,直到现在后悔感也一点都没有消失。有个少年,我没能救下来——没有能够,把他从荆棘之鬼的手中救下来。我明明可以的……”她的声音微弱得近乎像是低语,却掩不住痛苦,“以前也是,我没能救她……”
义勇心中一动。
“那个少年让你联想到了很久远的事情吗?”他的语调平淡到了极点,仿佛在说着完全不在意的事情似的,“这种行为没什么意义。”
可说着这话的义勇,何尝不也是同样地想到了那个活在过去的另一个少年呢?
在鬼杀队的最终试炼中唯一没能撑过去的那个少年——是那时弱小的义勇无力拯救的少年。
沉默。
糯米圆子在锅里浮浮沉沉,他们的心绪似乎也在其中翻滚。
再煮下去,或许就要融化在汤水里了吧。
五月把糯米圆子一颗颗捞出,盛进空盘子,又搅了搅另一个锅里的红豆汤。
汤水已经染上了漂亮的红色,但豆子还是粒粒分明,没有被煮透。大概还要再等上好一会儿才行。
她任由灶台里的火继续烧着,没有刻意泼上一瓢水。等到木柴被烧尽化作焦炭,火自然也就灭了。
“义勇先生,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我被送去了一个寄养家庭,那户人家的女主人教会我做菜的事情吗?”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沙哑。喉间仿佛梗住了什么,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剐蹭着喉咙,涩涩生疼。
义勇当然记得。
因为那段故事——亦或者说是事故——五月并没有说完。
“我记得我上次说到,那家人已经准备正式收养我了。他们向政府部门提出了申请,拿回了很多等级材料。原本都已经填完了,但却在准备寄出的前一天,遭遇了意外。”
她忽然停下了,用力摇头。
“不,不是意外。那是人祸。
“有个盗窃犯闯进了家里——他杀了所有人。”
第20章 红豆皮
——我姓陆。在中文里,“陆”是“六”的大写写法。我们俩名字里的数字紧紧挨在一起呢,这肯定是一种缘分吧!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这么对五月说。
那也并不是多么久远的记忆,仅是两年前的事罢了。
“孤儿院的日子真的很苦。那里的大人都很……该怎么说才好呢?他们都挺凶的吧。我以为大人们都是那么凶神恶煞的。直到遇见了她,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温柔的大人存在啊。”
五月记得她的名字叫做落苏,是她故乡方言中“茄子”的意思;记得她的独子在国立大学学习美术,有一双很灵巧的手;记得她的丈夫是京都人,说话时总会带着一种平平的语调。
也记得她的手是多么温暖,牵着自己走过横滨的中华街,带自己领略了许多的风景——无法透过孤儿院的铁窗看到的风景。
当然也不会忘记那天,她迫不及待地告诉自己,她马上就会收养自己了。
“我们家博文要有一个小妹妹咯!”
她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直到那个入室抢劫的恶人闯入她的家。
那一天的剑道课结束,五月独自走回家。路上为了买章鱼小丸子耽误了一会儿,等踏入家门,已是很晚她。
大家倒在血泊中,断了气息。嗑.药嗑到上了头的男人提着沾血的牛刀,神情癫狂,把抽屉翻得乱七八糟,找到一枚一百元的硬币就已经让他开心到发疯了。
然后他看到了五月。
他想杀了五月。
“我用手中的木刀拼命地反抗。那一刻的记忆我已经不太记清了,我好像只是在疯狂地挥刀,不停不停地刺他,刺到他都不再动了,我还是在神经质地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她的手在颤抖。
那一天她的手也在颤抖。
可能是她惊恐的叫声被邻居们听到了吧,警察很快就来了。他们夺走了五月手里的木刀,为她披上橙色的毯子,从那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公寓中强行带了出去。
很滑稽的是,在那间公寓中,活下来的,除了五月之外,还有那个杀了人的混球。
警方告诉她的调查的结果是,那个盗窃犯和陆家人一点联系都没有,纯属是起了坏心,于是做了恶事。
他被判了死刑。
五月也留下了案底记录。
虽然她的行为确实是正当防卫没有错,但她的防卫行动太过火了。杀人犯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几乎半个月,才恢复清醒的意识,得以坦诚自己的罪过。
在离开重症监护室不久,死刑执行。
这可能是唯一让五月感到高兴的事情。
“但因为有记录在,几乎没有任何一所高中愿意收我,只有我现在就读的高中……清原高中,向我抛来了橄榄枝。所以我去了这个学校——毕业后会直接升入与英雄培养相关的大学。也就是说,进入这个高中,就意味着我未来我会成为英雄。”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语调终于能够轻松一些了。
“义勇先生,你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吧,我所在的那个时代,英雄成为了一种职业,和医生、老师、工人一样,没有区别。不过,英雄之间,倒是会评级呢。级别会决定不同英雄所分配到的任务。所有人都敬仰着英雄,可我好像没有……那么敬仰他们。我也不是因为想要成为英雄才去清原的——只是因为清原愿意录取我而已。那是,唯一一所愿意接受留有案底的我的高中。”
“是吗……”
义勇本是想要再说些什么的,但是他能够想到的话语,仅仅只有这些罢了。
所能做的,也就只是微不足道地轻拍她的肩膀。
五月的颤栗缓和了些。她扭过头,向义勇扯出一个笑容,眼眶微微泛红,似乎是快要哭了。
义勇一怔。他突然有点慌了。
但五月终究是没有落下泪。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那天早一点回去了,结果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言语急促,她似乎在试图努力地逃避什么似的,“我是不是能够保护他们呢?他们是不是不会死?那样,我是否也配拥有一个‘家’了?还有荆棘之鬼的任务也是一样。如果我再快一点,再强一点,是不是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了?我……”
“五月。”
义勇那深蓝的眸子注视着她。
宛若瞬间风平浪静,他的话语让五月冷静了下来。
“很多事情是你没有办法改变的。很无奈,但这就是现实没错。”
说完这一句,他却停下了。
如果还能再继续说着什么让五月放下心结,那他一定会说的。但他根本无话可说。
因为他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冲破旧日的后悔与愧疚——直到今日他依旧囿于其中,或许再也无法逃脱。
而五月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搅动着锅里的红豆汤,渐渐地变得和平常没有区别。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似的。
一下一下,木勺剐蹭着锅底,钝响声在两人之间回荡。
“那只荆棘之鬼。”
很忽然的,义勇对她说。
“如果你没能杀死那只荆棘之鬼,如果它跑走了,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死去。是你斩断了死的循环。”
听着义勇的话,她似乎能抓住些什么了,但却是恍恍惚惚的,并不真切,她一时不是很能够想明白。
唔……义勇先生的话大概是意味着,她救下了很多本有可能死去的人吧,所以“死的循环”消失了。
可如果是这么想的话,问题好像就又绕回来了——还是要变得更强才行,只有这样才能够救下更多更多的人。
也可以尽早斩断“死的循环”了。
啊……她想明白了……
义勇先生说这番话的意义,是为了告诉自己不要再困于过去,并且敦促自己努力练习吧——最后的这一点和她想的一样啊!
五月豁然开朗,心情也顿时放晴。虽然旧日的阴霾依旧悄悄地藏在心间的角落里,但却不再探出头来了。
“以前我总是独自一个人纠结这些事情,越想便就越难过,但现在我好像找到突破口了。”她总算是露出了笑容,“您愿意听我的唠唠叨叨真是太好了……感觉好像连心情也变好了一点呢。”
她的超快速愈合让义勇有些惊讶,她的感谢更让义勇惊讶。
……他怎么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很有用的话呢?
但看着五月恢复了平日里的轻快模样,义勇心安了,微不可察地一笑。
“啊——站了好久我好累。我要坐一会儿才行。”
先前心事重重地站在灶台边,她一点也不觉得累,现在心事好不容易放下了,疲惫感却偷摸摸地浮了起来。
实在是站不住了,五月从边上挪了个小凳子坐下,双手凑在火旁,让温暖的气流融化几乎快被冻住了的手指。
唔……火……
火男面具……?
这个奇妙的联想轨迹让五月心里咯噔一下。她倏地坐直身子。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大事。”
她僵硬地扭转脑袋,看着义勇,眼里一片惊恐。
“我好像把日轮刀弄丢了。”
在蝶屋的病床上醒来时,她其实有认真地找过自己的日轮刀,但是哪儿都见不到刀的踪迹。
问了问忍小姐,她说没见过。
“富冈先生只把你一个人送过来了哦。”
忍小姐是这么说的。
也就是说那时候她的刀就已经不见了。
难道是掉在那个村子里了?还是沉进了河底?
要命……她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光是想一想这件事,她都忍不住想要抱头痛哭了。
“弄丢了日轮刀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是要被主公大人处罚的吧……我是不是要写检讨了?还是被记过处分?我知道错了!我要去把刀找回来才行……”
说着,她急忙站了起来。这让义勇觉得很奇怪——那件事还没人告诉她吗?
“你的刀实在坏得不成样子,所以送回到锻刀师那里修缮了。”义勇掐指算了算,“锻刀师说的是一个月之内就能送回来。你先耐心等着吧。”
“是……是吗?”五月心稳了,“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就只需要等待她的日轮刀回到她手上就好了!
不知道修缮过的刀是不是会变得更称手呢?她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
哼着无名的小调,五月掀开锅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