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这是低温和恐惧共同交错而就的结果。她死死地抓着锅盖边沿,冷得连十指都快要变得僵硬了。
一旁的义勇始终注视着锅底的大洞, 没说什么,看起来倒是和平常的模样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锅底烧穿的事实,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惊讶, 但五月却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这种表现说不定反而会是某种狂风暴雨来临的前兆。
不过五月也没办法确定, 毕竟她还从来没见过义勇发火的模样呢——说不定这要被迫经历一下了吧。
五月越想越担心,连空空荡荡的胃都开始抽痛起来了。她佝偻着肩膀,微微蜷起身子, 不敢吱声。
鼓起勇气, 她飞快地偷瞄了义勇几眼。厨房里有些昏暗,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但仍旧是平平淡淡, 无法窥见任何情绪。
五月猛然一抖。她更慌了。
总而言之还是先道歉吧。
五月很诚恳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歉意。不过由于她一向嘴笨, 再加上这会儿又冷又紧张, 说出的话都变得磕磕巴巴的了。五月羞得不行, 脸红得更厉害了。
她不禁开始考虑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大正时代的铁锅, 会不会很贵呢?
上次解决了那只荆棘之鬼后, 五月领到了一笔小小的奖金。这笔钱她基本没怎么动过,剩下的数量姑且还能算是可观。
但要是铁锅很贵的话……那么囊中羞涩的她该怎么办才好呀?
总不能赔个铁锅都要分期偿还吧?那未免也太寒碜了!
越想越不安,而义勇也还没有给出任何答复,五月实在是慌得不行,硬生生地被急哭了。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她的嗓子哑了,说出的话语轻得像是吐息。
“嗯……”
义勇抿了抿唇。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生气,只是没反应过来而已。
原来铁锅也能被烧穿啊——这个惊奇的发展在义勇的脑海里盘旋了好久。
他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评价才好。不过,这好像还……挺了不起的?
他抬起头,总算是舍得将目光从锅底大洞上挪开了。
“没关系。只是个铁锅而已。你没有出事就好。”
一个锅嘛,没了就没了,这种小事义勇丝毫不介意。
毕竟,过去他也曾有过一铲子戳穿了锅底的尴尬经历。
义勇的话让五月一愣。她用力抹了把眼泪,喃喃咕哝着:“可是我……”
不给五月留下任何自我怨念的时间,义勇直接抛来了一句问话:“病好点了吗?”
这问题对于五月来说其实也挺棘手的。她丝毫没感觉到自己的感冒有任何的好转,依旧还是早上那般糟糕模样。
不想让义勇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担心,她决定再次昧着良心。
“唔……好多了。”
撒谎这种事,要做起来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五月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低下了脑袋,话语间的底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义勇都能听出她在逞强了。
不等她继续辩解,义勇伸出手,贴上她的额头。虽说这已经不是义勇第一次用这种方式探测五月的体温了,但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还是把她吓到了。她僵着身子,不敢乱动。
“你的体温还是很高。”他垂下手,拍拍五月的肩膀,对她说,“你应该回去躺着。”
小小逞强被戳穿,五月也实在不好再伪装下去了,无奈地一点头。正想慢慢走回房间,却听到义勇叫住了她。
“我回来的时候买了药,你快点吃掉吧。”
义勇掏出了一个棕色的小油纸包,塞到五月手里。
捏了捏,五月能摸出里面装着的是一粒一粒质感有些坚硬的小东西。
……是药丸吗?还是冲剂?
她的反应力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见她呆呆看着油纸包,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声。义勇以为她是病得糊涂了,便动手帮她拆开了油纸包。
“手伸出来。”
五月乖乖照做。
义勇把油纸包里的东西放到她的手里——几颗小小圆圆的白色药丸躺在了她的手心中。
“是西药,听说吃了之后风寒很快就能好。”义勇叮嘱般的说,“但别吃太多。”
喉间忽然一梗,这几颗小小的药丸像是落进了五月心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她抬眼看着义勇,好几次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但却都只是动了动唇,泪水不经意间从眼眶中溢出。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无声地哭着。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让义勇一惊。他诧异地看着五月,试图从她脸上寻到哭泣的原因,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现。
少女哭红的眼眶和鼻尖,让义勇心里不太好受。他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才好,只能笨拙地问:“你在哭什么?”
五月摇了摇头。她好像是想要逞强地表示自己并没有在哭,可眼泪却停不下来了。她闭上眼,做着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哑着声说:“义勇先生……谢谢。你真的是个好可靠的人啊……”
义勇垂着眸。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很普通的小事而已。”他淡淡说着,“换作别人,也会这么做的。”
他说得风轻云淡,但五月知道这不是理所应当,所以无论义勇再怎么说,她也依旧会心怀感激。
看着手中的药丸,她想起了过去的一段小小记忆。
“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我感冒过一次,比今天病得还厉害。”她轻声念叨,很随意地说着,“但是院长却置之不理,没有在意我的情况。我不知道是他根本没有发现我生了病,或者是单纯地不想要给我药。
“我病了好久好久,一点也不见好。我以为我可能就要这么可怜巴巴地死去了,但那个会变成老虎的男孩,他给我带来了药——是从院长那里偷过来的。”
那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男孩的手穿过铁窗的缝隙,掌中紧紧捏着几粒胶囊。
那个夜晚是新月,所以男孩不会变成凶恶的白虎。但就算是白虎,她也不会害怕——或许是因为她太依赖于来自他人的温暖了吧。
所以此刻义勇给予她的温暖,她无比地想要紧紧抓住。
“那孩子很善良啊。”
“嗯。”五月轻轻点头,像是笑了,“不过,偷东西这件事本身确实是有点不太好啦……”
这一点还是要好好批评一下的。
天色彻底暗下了。义勇点燃一根蜡烛,摇曳的烛火映在他的眸中。五月攥紧了药丸。
“我会好好吃药的。谢谢您。”
听着五月做出保证,义勇多少放心了些。他举着蜡烛,把她送回了房间。烛光扑朔,将他们的影子也变得虚晃,好几次,影子的边缘都重叠在了一起。
五月把手拢在袖子里,垂下眸子。烛火在她的脸上打上了一层难以察觉的浅浅红晕。
她很不自在地摸了摸脸。
“那么就……晚安,义勇先生。”
不知道为什么,给出答复时,义勇踟蹰了——因为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互道晚安。
他微微扭过头,错开五月的目光。
“……晚安。”
说完这话,义勇匆匆走开了,脚步声急促,似乎还略有些混乱。
吃过药后,五月就睡下了。她睡得很沉,梦见了匍匐在孤儿院庭院里的白虎,和站在月下的义勇。
这是个温暖的梦。
经过一夜的休整与感冒药的助力,五月以完美状态痊愈了!
眼睛不疼脑袋不晕,食欲也回来了。虽然声音还有一点沙哑,但这点小小问题根本不值得担心。
哼着轻快的小调,五月一路蹦跶到厨房。被烧穿的锅子已经不见了踪影,架在灶台上的是一个崭新的铁锅——义勇刚买来的。
“义勇先生的动作真快啊……”五月一边感叹着,一边细细打量着这个新锅子,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铁原钢次郎先生会不会造锅呢?”
“嗯?为什么提起他了?”
义勇没想明白铁原钢次郎和铁锅之间有什么联系。
“锻刀和造锅,这两件事的本质其实是一样的嘛!”
可能是因为病好了的缘故,她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精神,也说了很多的俏皮话,嘴角也总是挂着笑,但义勇能感觉到这份笑意从没有传达到她的心里。她的眼底依旧能窥见凄然,这抹黯淡的色泽被深埋到了任何笑意都无法传达到的深处。
果然还是在被往日的重负压迫着吗?义勇忍不住这么想。
“我想去桑岛先生家继续修炼雷之呼吸了,从明天开始,可以吗?”
五月这话让义勇回过神来。他忙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把头发剪短一点。”
第32章 短发
五月挑起一缕浅金色的长发, 缠绕在指间。
在回到大正时, 她的头发就已经长到了后心的位置。过了这么一段时日, 再加上头发长得又快,如今发梢都快要碰触到腰间了。
又厚又重的发丝压在背后, 实在是很不方便。五月早就开始盘算起剪头发这事了,不过在惰性的作用下, 总是没有把这念头付诸实践。
但是今天的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这么长的头发,剪掉不觉得可惜吗?”义勇忍不住问, “你应该留了很久吧。”
“也没有很久吧。上次剪头发……好像是去年暑假的时候,都一年多了呢。”五月扯下发带,将发丝拢在手里, 不停比划着最合适的长度, 说话的语调听着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而且头发太长真的很麻烦嘛。”
明明只是掉一根头发而已,看起来却像是掉了十根一样多, 让五月每天都以为自己快要秃了——尽管她的发量相当优秀, 根本不需要担心秃头危机的降临。
“但果然还是短一点比较好吧。短发会轻松很多呢。”
她用手指夹住耳旁的一撮头发,定在靠近肩膀的位置, 对着镜子左瞧瞧右看看, 认真地打量了好一会儿, 这才点了点头。
“这个长度就挺好的……好, 那么我就开始了。”
五月抽出日轮刀, 小心地将所有的发丝都捋到刀刃前。
是的没错, 她的理发工具是自己的日轮刀。
虽然用刀剪头发确实有那么一点奇怪, 但是情有可原。
不过这么做的理由倒不是因为义勇家没有剪刀,而是五月的发量实在是过于可观,如果用剪刀,很容易会打滑——也就是说很容易会剪残。
这种结果绝对不是五月想要的,所以她才特地用上了日轮刀。
五月侧对着镜子,反复确定了一下刀有没有摆平,位置又是不是恰到好处。以上几点全部确认完毕后,她一手抓住头发,一手拿着日轮刀。不需要耗费太多气力,锋利的刀刃就将发丝斩断了。
几乎只是眨眼之间,五月的长发就变成了齐肩的短发。
只要她的动作够快,就不会留给自己伤感的时间。
她不停地抚摸着短短的发梢。这个长度好像比她刚才设想的要略微短了那么一点,不过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突兀的。
谢天谢地。
五月晃了晃脑袋,浅金色的发丝也随之微动着。
“头发剪短了,感觉整个脑袋都变得轻了一点呢。”她笑着把日轮刀上的碎发拂去,轻快地说,“呀——铁原钢次郎先生锻造的日轮刀真好用!”
开发了日轮刀新用法的她真是太机智了。
幸好铁原钢次郎对发生在富冈家的事情一无所知。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辛辛苦苦锻造的宝贝日轮刀被五月拿来剪头发了,绝对会冲到富冈家找五月讨个说法,顺便再向她科普七天七夜的日轮刀正确使用方法。
虽然新发型乍一看挺不错,但如果细细打量,就会发现还有几处瑕疵。这倒也正常,毕竟五月不是职业托尼老师,总不可能做得尽善尽美。
有几处长短不齐的地方,五月自己就能对着镜子拿起剪刀解决好,但脑后的几搓头发就实在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单靠她自己是绝对不行的。幸好她还能请求场外支援。
“义勇先生,帮我修一下头发吧!”
五月哒哒地向义勇爬去,把剪刀放到她手里,转过身,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
“呶,就是这里。有点不太齐,麻烦您帮我修齐一点,可以吗?”末了还不忘添上一句无比热诚的感谢,“多谢您啦!”
“哦……”
义勇用手把五月的头发捋顺,挑起格外长的那几缕,小心翼翼地剪短。
“你早上就特地和我说了你要剪头发的事情,莫非就是为了让我在这种时候帮你把发梢修平吗?”
义勇这么随口一说,居然说中了。五月很尴尬地笑了两声:“哎呀……义勇先生真聪明!”
剪刀的声音在脑后响着,却近得像是在耳边似的,听得五月有点害怕。她知道义勇不会剪到她耳朵或是脖颈,但总还是不免心慌。
她不自觉地缩起了脖子,脊骨都快绷直了。
这番下意识的小动作给义勇的工作带来了一点障碍,还差点把五月的头发剪缺了一个口。
“别动。”他小声叮嘱。
在耳边响起的悄悄话也让五月不自在了起来。她努力挺直后背——尽管她现在真的很想缩起肩膀。
“唔……我尽量吧。”
五月咕哝着说,也确实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了,可是近如咫尺的咔嚓声总是让她不自觉地挪动身子,怎么也没办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