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从没有想到,第一次出国,居然会来到这么遥远的国家。
她摊开简笔画的地图, 看了好久,总算是分辨出方向了。
“洛克贝尔家在……那个方向。”她收起纸,拍拍义勇的肩膀, “已经不远了。我们走吧。”
“嗯。”
里森堡不是什么繁华的城市——事实上,这里就是个小城镇而已。能看到横穿过小路的羊群, 也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农田。
走在异国他乡, 五月的心中总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扯扯义勇的袖子, 同他说:“听说在这个国家, 有着名为‘炼金术’的技术呢。”
义勇愣了片刻,扭头看着五月,满脸困惑。
“你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
他的左耳已经失聪了,会听不到站在左侧的五月在说些什么,倒也算是正常。
这种时候,只要走到他的右边,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就可以了。
“哦……知道了……”
五月瘪了瘪嘴。其实她很不想走到义勇的右边,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空空荡荡的右侧袖管打在五月的手上,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只是很难过。很难过……
从无限城之战中全身而退的她,尽管经历了激烈的战斗,留下了难看的伤疤与无法自由活动的左手,但却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残疾。一眼看去,她就是个正常人。
完完整整的,正常人。
但义勇已经没有那么完整了。
他失去了几乎整个右手臂——那曾是能拿刀能杀敌的右手啊。
而他们就是为了这只已然不存在的右手,才来到了这个名为亚美斯特利斯的国家。
在炼金术与机械技术高度发达的亚美斯特利斯,拥有着名为“机械铠”的技术,即利用机械义肢弥补四肢的残疾。
机械铠直接与神经连接。接入断肢后,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就能够变得与原本的肢体没有区别,各种细微的动作都能够做到。
但不知为何,除了亚美斯特利斯,机械铠这种技术在其他国家并不流行。
否则他们也就不必如此辛苦地跨越大海与沙漠来到此处了。
而机械铠中的行家,当属比拿可·洛克贝尔。不过她年事已高,所以大部分的工作都交给了孙女温莉。
五月并不在乎将由谁为义勇制造机械铠。
她只想让义勇的手回来罢了。
“这里……还挺冷的。”义勇四下环视了一圈,“看起来和我们那边,好像也很不一样。”
“因为我们现在出国了嘛。”五月狡黠地笑着,“只可惜不是过来玩的。”
义勇笑了笑:“你没说错……那边就是洛克贝尔家了吧?”
他指了指路尽头的小屋。
没错,那里就是他们要去的洛克贝尔家。
摇响门铃。等了不多久,门打开了,金发碧眼的年轻女性站在门口,五月忙向她问好。
“您好。请问您是温莉·洛克贝尔小姐吗?”
“她现在已经姓艾尔利克啦!“从屋内传出了一个男声,认真地纠正道,”不是温莉·艾尔利克——是温莉·艾尔利克夫人!”
“爱德,你好烦!”温莉朝楼梯上的爱德华·艾尔利克嚷了一声,回头向五月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先生他总是小孩子脾气。您是来制作机械铠的吗?”
很显然,她已经看到义勇空荡的右侧衣袖了。
“是的。我是先前与您通信的泷音五月。”
“您就是泷尾小姐呀。”
温莉将门敞开了些,邀请他们进屋。
洛克贝尔家——或许应该纠正为艾尔利克家,到处都摆满了与机械铠有关的一切。扳手和榔头随意地丢在茶几上,用磁铁吸住的螺丝钉挂在墙面。
在长长的工作桌上,放着很多半成品的机械铠。温莉取过其中的一个。
“这是根据您给出的臂长和左手轮廓做出的右手机械铠素体。”她向两人解释说,“暂时只做了粗略的轮廓而已。我还需要经过精确地测量过之后,才能将机械铠完全做出来。总之,还是先接上吧。”
温莉把机械铠套到了义勇的断肢上,一手举着放大镜,一手拿着游标卡尺,将每个关节每个部分都量了过去。
测着测着,她的脸上愈发洋溢起了一种迷之兴奋。
“其实啊,我最擅长做右手的机械铠了。”她告诉五月,“我先生的右手过去安装了机械铠——全部都是由我设计制造的哦!所以我现在做起右手的机械铠来相当得心应手。”
在工作室门口探头探脑的爱德华听到这话忍不住得意起来了。
“嘿嘿!快感谢我给你积累了经验吧,温莉!”
这嘚瑟的语气听得温莉恨不得把手里的游标卡尺丢到爱德华的脑袋上。
“如果不是因为你老是弄坏我的机械铠,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的‘经验’啊!”
见话题走向不对,爱德华立刻溜了,只剩温莉独自抱怨他的不靠谱。
“那个……”五月小声说,“冒昧地问一下,机械铠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做好呢?”
“机械铠本体的话,半个月就能做好。不过,接入神经和后续的调试,以及复健之类的,加总起来大概要……将近一年功夫吧。”
义勇颔了颔首。他知道,想要让机械铠从冰冷的金属变成可以自由使用的躯体,这需要耗费上很多的时间。
五月向温莉询问着这一年中需要做的事,温莉也一一回答了。但听着五月问出的那些事,义勇莫名觉得,这一年她似乎是要陪伴这自己了。
陪在他身边一年什么的……在出发之前,义勇好像没有听她说过啊?
义勇一直以为,她此行是过来确认一下机械铠的相关事宜,只停留几天就会回去继续读书。很显然,他的“以为”出了错。
他思索了很久,最终决定询问五月这事。本以为她可能会稍微迂回一下的,可没想到她竟然很爽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没错,我会留在亚美斯特利斯,陪你一起复健。”
这过于直接的回答,竟听得义勇一时语塞,想说的话什么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他兀自坐着,目光始终停留在五月身上。
他沉思了许久,才僵硬地开口:“学校那边怎么办?”
几个月前五月才刚刚入学。义勇虽然知道五月向学校请了假,但如果要在机械铠上消磨将近年,那一定会影响到学业吧。
五月微微侧过身子,避开他的目光,小声说:“我休学了一年。因为我想陪着你。”
她知道,适应机械铠会是很漫长而辛苦的过程。她也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对话再次中断。似乎又过了许久,五月才听到义勇对她说:“休学一年,这不是什么好决定,应该会影响到你吧。还是……”
五月执拗地摇头:“不影响。我连在亚美斯特利斯的房子都租好了,我会陪着你的。”
“可是……”
义勇没有把话说下去。并不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而是他不想在这种场合下说这种事情。
直到告别了温莉,他才重新挑起这个话题。
他把所有的重点都放在了“不能荒废”学业上,而五月也固执地表示不能让义勇独自走过漫长的复健与调试期。
“来到亚美斯特利斯安装机械铠,这是经过我们商量后,一起做出的决定。”说出的言语不知为何变得异常干涩,五月抓起一旁的水,猛灌下了一大口,才继续说了下去,“陪在你身边,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愿意这么做。”
能听到她这么说,其实义勇很高兴。
他挑起五月的一缕发丝,轻轻捋到耳后。
“你的学业会受到影响的。”他说,“想让你取消休学,继续在大学里学你喜欢的东西,这也是我的选择。在异国他乡浪费时间陪在我身边复健……这种事,很没意思的。我不想因为我的事,牵绊住你的脚步。”
“怎么能算牵绊呢……”
对话得不到结果。无论是义勇还是五月,都固执己见,努力地试图让对方接受自己的建议。
劝说越多,五月就越不想离开,义勇也就越想让她继续回去读书。
最后,他们彼此妥协了。
五月留在亚美斯特利斯五个月,随后就回去,取消休学并且继续好好读书。剩下的时间,义勇自己留在异国他乡,努力进行机械铠的调试和复健,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适应机械铠。
“然后我就能完整地出现在你的眼前了。”义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将吻印在她的眼角,笑着说,“惊喜吗?”
他以为五月听到这话会高兴的,可她却落了泪,不由分说扑进他的怀里。
“什么完整不完整的!”她嚷着,“我在意的不是你的手——我最在意的,是你啊!”
“嗯……”
义勇将手掌贴在她的后背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心跳。
他多想拥抱着她。但自从失去了右臂之后,他总觉得,连怀抱都不再完整,变得逐渐破碎了。
总有一日,他能够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吧。
3.
再次跨越干燥沙漠,坐船回到故土。五月一刻都没有停下,马不停蹄地赶回到学校。
取消休学,挨几顿老师的教育,这些都算是轻的。要重新补上五个月的空白时间,这直接让五月的日程被塞得满满当当。就连走在路上,她都要手捧书和笔记。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相当抠门的家伙,恨不得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抠下来放进学习中。
只有在给义勇写信的时候,她才会表现得像是个“富人”。她很奢侈地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了读他的信与撰写回信上。
他写来的第一封信很短,字迹也很难看,五月不确定这是他用左手还是右手写的。不过渐渐的,信中的字变得端正,不再是难以辨认。
五月默默把这些变化带给她的欣喜藏在心里,又悄悄把这份柔软的心情写进心里,让信使送到义勇的手里。
不过,他们之间毕竟是隔了一片海与一个国家,信件总是要许久才能送到彼此的手里。
跨国电话倒是能打,不过实在是不方便。
五月得承认,这时候她开始想念现代科技了。
4.
走出食堂的五月一手拿着白脱面包,一手捧着英文论文,指间还夹了一封信。
她盯着第三行里眼生的某个单词,半天都没能想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算了,不想了,继续看下去吧,希望她能把后面的部分看明白。
凭一腔直觉,她顺利在低着脑袋看论文的情况下顺利走出了校门。她要去的地方是第一个路口右转处的大信筒。她要把自己的信投到那里面去。
当然了,这是写给义勇的信。至于什么时候才能把信寄到义勇手上,这就不太好确定了。
话说起来,她都已经回来两个半月了。也就是说,再等上同样多的时间,义勇也会从亚美斯特利斯回来了吧?
这倒是好事。五月想。
咦,已经到第一个路口了。右转……
五月忽然感到指尖一空——信被什么人抽走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一枝白花放在了她的论文纸上。
与花一起映入眼中的,是泛着金属银灰色的,机械的手。
虽是冰冷坚硬的金属,却拥有着独属于他的温度与柔软。
义勇并没有辜负他给出的承诺——他以最快的速度,适应了崭新的右手。
他终于能够如过去那般,尽情放肆地拥抱着她。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我回来了,五月。”
第132章 大吉
成功考入晚稻田大学并成为了大正时代少有的文化人,五月差点膨胀了。
幸好只是“差点”。
虽说就读的专业是听起来没什么前途的英文系, 但至少也不是一无是处。尽管英文专业的前途确实是比不上晚稻田鼎鼎大名的法学系, 不过在五月看来, 学法学到秃头还不如选个轻松些的专业。
毕竟, 失业只是一时的痛苦, 只要脸皮够厚苟得够久底线够低,工作什么的,总有办法找到——但秃头却是一辈子的啊!
本着这样的想法, 五月愈发庆幸自己不是法学专业的学生了。
位于新宿的晚稻田校区离家有点距离, 也没有宿舍这一说。五月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小房子, 每隔半个月回家一次。
而每次回家,她都能看到义勇在教小孩学剑道。
实不相瞒,义勇根本就没想过扩展儿童剑道这一业务的。
起初他教习的对象都是有点剑道基础, 且以成为剑士为目标的年轻人。可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这些年轻人学着学着,就都离开了。五月私底下偷摸摸地询问过原因, 才知道原来是他们觉得义勇太凶了,训练也实在是太过严厉了一些。
“你哪里凶啊!你明明一点也不凶好不好!”五月气鼓鼓地对义勇说,“自己吃不起苦还要怪罪训练严厉, 真是的……不过,你确实可以再稍微温柔一点。只要再多温柔这么一点点就够了。”
话锋一转, 激烈的控诉变成了切实的建议。
五月说着, 还煞有介事般用拇指比划出了米粒般大小的空隙。意思是说, 义勇只要再多出这米粒般大小的“一点点”温柔就可以了。
义勇深以为然, 决定依照五月所说的这“一点点”温柔调整自己的教学方法。
调整着调整着……义勇就变成了教小孩子们剑道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