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想见我,怎么会自己闭关,还不让我见他。”
“元衡”转过头,看向窗台惨白的月光,没有说话。
厉鸢算是看出来了,虽然这个“神魂”有自己的意识,反应有些慢,也会说实话,但是他到底也是元衡的一部分,还有着属于元衡的冷冽执拗,她想问的不逼一逼是说不出来了。
想到这里,她坐回桌子前,道:
“你是不是在落仙沼泽就一直跟着我?”
“元衡”缓缓点头。
厉鸢又问:
“那我那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你都听见了?”
“元衡”点了一下头,想了想又微微摇了一下头。
点头又摇头?这是什么意思?
小凤喝一口她手上的茶水醒醒神,这才道:
“刚开始神魂在成长时期,不是什么都能听见的。”
厉鸢点头:“那为什么衡哥不想听我解释?”
“生气。”
“元衡”下意识地答。
答完后,就猛地意识到什么,呆板的脸上闪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懊恼。
“生气?”
厉鸢叹道:“他肯定是生我的气啊,看来是真的不能原谅我了。”
“元衡”缓缓地摇了一下头,他刚想说什么,却突然神色一凛。
对她道:“他已经醒来了,我该走了。”
“谁?”
还能是谁?
元衡呗!
想到这里,她刚想让这个“元衡”给那个元衡捎句话,没想到一转眼,对方的虚影猛地就消失了。
厉鸢不由得懊恼。
————
主卧之内。
一阵轻烟从门缝里钻了回来。
元衡坐在暗室里打坐,他现在五感之中被带走了四感,只能用心音问自己的残魂。
“为何突然跑出去?”
“问你自己。”
元衡:“……”
“你身上带着她的气息。为何半夜去打扰她?”
“问你自己。”
“……”
“既定下七日之约,为何又擅自打破?”
“问你自己。”
元衡拧了一下眉,瞬间将残魂收了回来。
他思绪起伏,只得强行中断打坐。
待彻底融合后,他听到了自己对厉鸢说过的话。
“思念。”
对,无论是问哪一个元衡,答案只有一个:“思念。”
仅是几日不见,就能影响到打坐,甚至逼出自己的神魂。
这样的场景,好似厉鸢刚往生之时,虽然心里不承认,但痛楚已经侵入灵魂。
三百年前已经体验过一次,让他悔恨许久,如今难道又要体验一次吗?
想到这里,元衡缓缓睁开眼,他修行三百年,无论面对何种困难都没有逃避,没想到险些在厉鸢的身上错过两次。
他瞬间推开了门。
刚一推开,厉鸢纠结的脸就出现在了门外。
他微微惊讶,暗道自己神思不属,竟然连她的气息都没有察觉出来。
厉鸢看见他更是惊讶,赶紧道:
“衡哥,我只是想要看你是不是受伤……”
元衡道:“进来吧。”
厉鸢:“?”
第64章
“进、进去?”
衡哥肯见她且愿意和她说话了?
想到这里, 她赶紧走进去, 然后小心地问:
“衡哥, 你肯听我说话了?”
元衡微微转过头, 室内昏暗, 只有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清晰可辨,他一抬手,墙上的明珠瞬间发亮, 白衣更像是挂着一层薄雾, 他本就身形缥缈, 此时更像是画中人。
厉鸢顿时不敢抬头看他。
元衡坐在茶几前,指了指前面:
“坐。”
厉鸢此时就像是来老师这里认错的学生, 恨不得缩进地板里减少存在感,哪敢拿乔坐在他的对面。
她勉强一笑:“我站着就好。”
话音刚落, 就听“吱呀”一声, 凳子无风自动,瞬间移到她的身后, 面前清风一送,她顿时坐在了凳子上。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谢谢衡哥。”
元衡端坐在桌旁,一手手握于腿上,一手置于桌上,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厉鸢。
厉鸢终于体会到了那些弟子说的,上元衡的早课是什么滋味。简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她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半晌,元衡终于移开视线, 声音却少了一些冷冽:
“师妹,你还记得和我在临仙阁的日子吗?”
厉鸢一愣,不知道元衡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个,她低声道:
“我怎么可能忘。我还记得临仙阁的长廊,临仙阁的那个密林。我更记得父亲把你带到我身边的样子,你带着我出去试炼,带着我了解这个这个世界的瀚与神奇。虽然过了很久,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段日子。”
她的声音夹着对往事的怅惘,带着绵长的轻柔。
元衡微微侧目:
“我第一次从另一个世界的回来时,胸中翻涌,常常无法平静,所以我又回到了临仙阁。”
厉鸢微微抬起头。
元衡的眸光像是盈着珠光,微微闪烁:
“我站在你我经常练剑的地方,喝了一夜的酒。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没想到过了三百年,往事还是历历在目。”
厉鸢的心中酸涩,她深吸一口气道:
“那个地方我也记得。我就是在那里捡到了小凤。”
“你记得我带你出去试炼,记得我和你一起修炼。我又何曾不记得你在我受伤的时候掉出的泪,又何曾不记得你每次见我时,缩在树后的小小身影。”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
“师妹,我知你今晚要告诉我真相,但在那之前我可否问你一句话?”
厉鸢猛地直起腰板:“你问。”
元衡看向她:“和我相处的二十来年,可有一分真心?”
厉鸢的呼吸猛地一滞。
只听“砰”一声,似乎是什么撞到了木门,厉鸢下意识地一回头,就看到小凤挤在门缝里,用翅膀揉了揉鸟头。
似乎是察觉到了两人的视线,小凤身形一僵,迈着小细腿把自己藏在木门之后:
“你们两个说、你们两个说。小凤就不打扰了。”
元衡一挥手,瞬间将房门关紧,然后整个府邸都被覆上了一层透明的光晕,现在除了他们俩,没有第二个人能靠近的可能。
待大门关上之后,室内又重回了寂静。
没了小凤的打岔,厉鸢不得不重新面对元衡的目光,她也开始思考对方的问题。
真心?
怎么会没有呢?她初入陌生的世界,对剧情对环境都很迷茫,元衡的出现就是她生命里的光。
她才知道这个男主不仅有原著里的冷漠,也有他的温柔。
如果没有真心,她又怎会在成亲前夕如此痛苦,又怎会到现在还觉得亏欠于他?
她刚想回答对方,但一看元衡的神色又觉得有些不对。
衡哥从来都不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如今他提及在临仙阁的日子,还是在自己想要坦白的时候……
她心脏剧烈一跳,巨大的恐慌袭来,还带着似乎是犯人在行刑前的释然。
元衡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吧……
他这么聪明,又是经常钻研“天道”与“因果”的修仙者,即使猜不到系统的存在,也肯定通过宁逐和楚随之几人说过的话,猜到了她存在的意义。
一瞬间,这几日元衡的反常都有了答案。
衡哥,在意的不是真相。
而是她。
想到这里,她看着元衡静默的侧脸,这才发现他看似冷冽,其实手掌已经握成了拳,长睫微垂,却是静默地看着自己。
她内心一动,声音沙哑:
“衡哥。”
“你都猜到了是不是?”
元衡偏过头,没有说话。
厉鸢的唇瓣颤了颤,她深吸一口气,道:
“如你所想。我只是老天派下来的一个工具而已。无论是宁逐还是楚随之又或者是克里斯,甚至是……你,都是我的任务对象。”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然后有些话只要一开头就会变得无比顺畅:
“有些人的命运早已注定,而我只是这条命运线上最突出的那一点。越过了我,或者抹去了我,才能让你们以后的路走得更加顺畅。”
“轰隆”一声,窗外传来了一声雷鸣,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山峰。
元衡猛地抬眼,抿直了嘴唇看她。
厉鸢顿时紧张地看着他。
她知道这个答案对于元衡来说是一个打击。毕竟修仙讲究的是人定胜天,然而有一天知道自己兜兜转转还是逃脱不过老天的算计,肯定会导致道心不稳。
“衡哥!你别动气!”
元衡的胸膛微微起伏,然后闭了闭眼。
虽然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内,但他还是有些震惊。
仿佛一人对着画中人说笑,却发现自己也是画中人一般,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些荒谬。
好在他修炼多年,因果一事早已看透,倒没有太陷入纠结导致入魔。
况且按照厉鸢的话来说,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能够登上巅峰,此时比起那些挣扎在尘世间的普通人的人来说,他的所有情绪波动,都显得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哑声道:
“我无事。你继续说。”
厉鸢松了一口气,她垂下长睫,道:
“我本以为我做完这几个任务,就可以回家。但没想到宁逐的世界还没有结束呢,你们、你们几个就都找来了。”
厉鸢说完,小心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发现他敛了眉目,情绪像是水滴入海,毫无起伏。
她心下忐忑,低声道:
“真相就是这个,至于你问我在临仙阁的时候……那时候我确实是带着任务成为了你的师妹。”
她话音未落,元衡的眉头一皱,猛地咳了一声。
厉鸢看他嘴角的鲜血,脸色大变:“衡哥!”
元衡偏过头,不让她靠近,一挥袖子瞬间把她拂回了椅子上。
厉鸢一屁股坐了回去,一抬眼就看到元衡抬了一下手腕,指尖坠着两颗猩红的液体,她的眼眶顿时就红了:
“你总得等我说完吧。”
说着,她执拗地跑过去,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
“成为你的师妹是任务,但和你相处的每一天却不是任务。”
元衡的指尖一颤。
厉鸢哑声道:“和你相处的日子,每一天我都很感激地去过。我跟着你一起了解新的世界,和你一起接受大道的洗礼。没有你,就没有以后的厉鸢。若那都是任务,你就太瞧得起我的演技和瞧不起你自己了。”
元衡一怔,他猛地转过头看她。
厉鸢落下泪来:“你不是说嘴巴会骗人,心也会骗人。但神魂不会骗人吗?你可以看看我的神魂,看我是不是在骗你。”
元衡的眸光颤动,他的手落在她的发丝上,半晌猩红了眼角,指尖也随之滑下,若有似乎地在她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
“我信你。”
他收回指尖,也带走了她眼角的泪:
“对不起,是我太过偏执,险些生了魔心。”
厉鸢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些颤抖:
“不怪你。谁让我骗了你这么多次。”
说完,她劝道:
“衡哥,这件事我知道听起来骇人听闻,你知道真相也好,但是莫要往心里去。我现在想明白了,怎么活都是一天,若是太过较真早晚会苦了自己。你别太钻牛角尖,执着什么因果,要是误入魔道就不好了。”
元衡点了点头。
他道: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谁又能说得清呢?我只要专注眼前就好。”
说着,他又回头看她。目光澄澈,像是全部都盈满了她。
厉鸢这才发现两人凑得有点近,不由得退后一步。
元衡缓缓地道:“我以前暗道你若是有一分真心,我也可当成十分珍藏,但现在我想通了,无论你对我还剩多少真情,我都不会放手。”
厉鸢:“……啊?”
她还等着对方的狂风暴雨,怎么、怎么又扯回感情上的事情了?
元衡站起来,他撤回了限制,外面早已通亮,又是新的一天。
朝阳洒在他的身上,他破天荒地勾了一下嘴角。
“过往种种皆是前尘,从今以后和我你重新开始。”
恍然有一束光射在了厉鸢的心上,她的心脏重重一顿,瞬间失神了。
————
厉鸢带着小凤回到房间,她无力地扎进松软的被子里,把脸藏在小凤的小肚皮下哀嚎。
“这可怎么办啊,衡哥的态度好像更加坚定了,我还以为他会生气然后不理我呢!”
小凤叹口气,然后摸了摸厉鸢的脸颊:
“还不是因为鸢鸢的魅力太大。”
厉鸢无语凝噎:“我不是在开玩笑。早知道这样,他问我什么真心不真心的时候,我就不该怕他吐血说实话。我就该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这样他就会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