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衡面不改色,带着她边走边道:
“我爹本是修行到地阶九品的尊者,他一心沉迷于修炼,但终其一生都没有破得了天阶。生了心魔之后就发了疯。我娘就带着我和我爹搬到这里。”
厉鸢点头,这段经历她大致知道,但也没有打断元衡的话。
“我娘本来以为我爹无法修炼,我们一家人就能够过上平静日子,没想到我爹遇上魔宗的人,为保护我和我娘,他自爆与魔宗的人同归于尽。”
元衡边走边说着,两人路过这座城的行人建筑,恍然他毫无波动的语气也沾染上了人间烟火。
厉鸢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其实这些我都知道……只不过你从来都没有选择跟我说。”
元衡回过头看她:“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看到你瘦瘦小小,师傅让我叫你师妹。——我身为师兄,怎么好对师妹诉苦?”
厉鸢听他语气里没有沉重,不由得一笑:“现在怎么能跟我说了?”
元衡看着她,轻声道:“因为此时此刻,你不仅是我的师妹,还是我努力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厉鸢:“……”
小凤在她的耳边道:“元衡是在说你是他未来的媳妇呐!”
厉鸢的脸猛地就红了,她力持镇静将小凤压了回去,然后故作自然地问:
“然、然后呢?”
元衡的话点到即止,虽然他说这种话说的时候也有点生疏。他几不可见地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道:
“然后我娘就随他而去。我也就成为了孤儿。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就被师傅领进了门。”
厉鸢道:
“你现在已经很厉害啦,不仅快要成仙,还杀光了魔宗的人报了仇。伯父伯母地下有灵,一定会很开心的。”
元衡道:“倘若真的地下有灵,若是看见了你定会更加欢喜。”
小凤在她耳边道:“元衡的意思是说,他爹娘看见了儿媳妇肯定会很开心。”
厉鸢:“……”
谢谢,不用翻译她听得懂。
她捂住脸欲哭无泪地想,怎么坦白之后衡哥是无师自通了什么招数吗?怎么每句话都带着言外之意?
她赶紧,道:“衡哥,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向前行得不远,厉鸢和元衡找到一处店坐下,准备填一填肚子。
刚一坐下,就听到大堂有小二在高声要喝:
“各位,虽然我们这座城早已声名远扬,但对我们这座客栈恐怕是没有详细了解过吧。想当年元衡仙君还在这里住的时候,他的母亲曾经带过他来到我们店里吃过饭。看见这个碗没有!”
小二指了指墙上被烧香供奉着的一个海口大碗:“这就是当年仙君用过的碗,我们已经当做传店之宝供奉了三百年了!”
元衡:“……”
他以前祭拜父母,从来都是到了郊外拜祭完就走,从未到达这个客栈。
本想着带厉鸢来自己的家乡与她拉进一下关系,哪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
厉鸢笑得上接不接下气,差点摔到地上。
这店里除了他们两个人其余的人皆露出崇拜敬仰之色,元衡是什么人?
那是打败魔宗的救世主,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能力成仙的人,他用过的碗,岂不是碰一碰就能沾上仙气?
只可惜一看那个大碗就让掌柜的找高人下了禁制,否则一定要好好摸摸不可。
小二眼珠一转,突然指向厉鸢:
“这位姑娘,您不必笑!小的说的句句属实。想当年我们掌柜的的曾祖父还是穿开裆裤的时候,曾经就和元衡仙君一起玩过。两人也算得上是‘竹马竹马’,那是一起撒过尿的交情!
“亏得仙君仙力保佑,我们掌柜的的曾祖父活到百岁高寿,无病无忧驾鹤西去。如今我们小店也越来越好,都是亏得仙君庇佑!”
说完,小二口中的掌柜捧着肚皮从后面走出来,与有荣焉地冲众人拱了拱手。
厉鸢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了,还是元衡扶着她的背,才没有让她摔下去。
小凤在她的头上打着滚,刚想“叽”地笑出来,却被元衡一个眼刀吓得给憋了回去。
厉鸢笑了半晌终于停下来,她实在是想象不到衡哥小屁孩的样子,似乎一想象就忍不住喷出声。
她颤着肩,小声地道:
“衡哥,人家和你一起穿开裆裤的现在都有了重孙子了,你现在还是少年的模样呢。”
小凤“叽”地一声笑出来:“元衡已经老啦!”
元衡的眉梢一动,瞬间捏住了小凤的嘴。
小凤开始扑扇着翅膀挣扎。
厉鸢赶紧把小凤从他的手下救了出来,还是有些忍俊不禁:
“你捏它干嘛啊。”
元衡喝了一口茶,然后缓缓地道:
“若无你承诺,我就永远不急。”
不急?
什么不急?
厉鸢一想,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反过来听,就是……只要他们两个有了承诺,到时候就可以急、急……
厉鸢突然捂住了脸。
第66章
厉鸢深吸一口气, 猛灌了一杯茶压了压脸上的热度。
那边, 许是众人被掌柜的的话勾起了兴趣, 大堂内又开始喧闹起来。
来这座城的不乏来游玩的普通人, 也不缺来此瞻仰的修士, 因此一听到“元衡”的名字,无一不是兴奋地搓了搓手。
“掌柜的!你说你祖上和元衡仙君是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那么你们知道元衡仙君长什么样吗?”
“对对对!我等一直听闻仙君气度不凡, 犹如谪仙在世, 但仙君乃在山巅之上, 百年不曾下山,我们自是不曾相见。掌柜的, 您的曾祖父如果告诉过您关于元衡仙君的只言片语,还请不吝告知。”
有人不赞同:“这话怎么说的, 都过去了三百年了, 且不说掌柜的曾祖父和仙君只是年幼时交好,就说曾祖父见过仙君成人模样且告知了儿女, 那么长时间过去你们就确定这些后人可还记得那些话,可有添油加醋自行臆想?”
“确实,仙君之姿哪是三言两语即可描述得清的。”
厉鸢一愣,她对元衡使了个眼色。
暗道这个正主就在眼前, 你们还问什么啊。
元衡不紧不慢地给她倒了一杯茶,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像那些人争论的焦点不是他。
掌柜的拍了拍肚皮,意味深长地一笑:
“各位,这你们就问对人了。我本来是不想说, 但你们既然问了,我就也满足你们的好奇。”
说着,他让店小二把挂在墙上的一块布扯了下来。
厉鸢和小凤好奇地转过头。
除了元衡,众人都齐齐回头看去。
那块不起眼的布一被扯下,瞬间露出了下面藏着的一张画,众人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画上画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他背对着众人远远地立于大殿之上。寥寥几笔,似乎可见其周身仙气缭绕,凌厉气度跃然纸上。
众人一时失神。
厉鸢也不由得暗叫一声画得好,虽然只画出了衡哥的六分神韵,但已经很厉害了。
不过她也一眼就看出来,这幅画是早就准备好的,专门忽悠这群人呢。
只是有那眼尖的,本来看那副画有些赞叹,然而一看到元衡,就猛地愣了。
怎么感觉……这小子与那画中人有些像呢?
不可能吧……元衡仙君那种吸风饮露的尊者,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地方,而且还和他们凡人一样吃这寻常食物?
由于厉鸢和元衡两人坐得偏,掌柜的一时没有发现下面的异样。
他得意洋洋地指着墙上的画道:
“看见没有?这是我曾祖父在一次看见仙君之后惊为天人,托当时最好的画师画下来的。我们请了最好的技师保存,才得以流传到今天。”
“看这幅画的地点似在仙殿之上,令曾祖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仙君?”
掌柜的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微微一笑:“是在仙君的成亲之礼上。”
掌柜的话音一落,厉鸢的筷子就掉到了桌子上。
元衡帮她捡起筷子,抬眼看向掌柜。
那掌柜的莫名打了个冷颤,他咳了一声接着道:
“元衡仙君曾经成过亲,这你们知道吧?”
“确实,但那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掌柜的眯眼一笑:“当时我的祖上有幸被带到临仙阁上做工,曾远远地看上一眼,当时的表情比你们还要夸张。可惜曾祖当年没有留影珠,否则定要把当时的盛景留下来供后人好好瞻仰。”
有人暗叹:“当年元衡仙君的成亲之礼也算得上是修仙界的一桩盛世。只可惜他当时为了救人,伤了神魂。成亲之时乃是一介凡人。即便如此也不失其临仙阁大弟子的气度。”
“被救之人莫非是他至亲至爱,否则怎能冒着伤及神魂的危险救人?”
“这你都不知道?也难怪,三百年前的事情,除了有些对此了解一二的修行者之外,恐怕凡人早就不记得这些事了。元衡仙君当年救的就是他的师妹,也是他即将成亲的妻子。本以为他和他师妹是天作之合,哪想到到了成亲之日,师妹中途反悔,又和别的男人逃婚了。”
第一次听到此事的人无不大惊:
“元衡仙君如此厉害的人,他师妹也舍得退婚?”
“是,而且听说仙君自那之后,三百年未曾娶亲……如今还是孤身一人,也不知道他是否后悔救了他的师妹……”
掌柜的拍着肚皮叹口气:
“元衡仙君实在是可惜。他当年虽然伤到了神魂,但也是惊才艳艳的人,不知他的师妹为何……”
话音未落,只听“轰”地一声,墙上的那幅画突然着起了火,只是一眨眼就被烧成了一团灰烬。
众人大惊,墙上没有火源,周围也没有人敢靠近,这幅画怎么就突然着起了火?
而且看那画的珍贵模样,又被掌柜的下了禁制,寻常法术皆靠近不得,到底是何方高人出的手?
难道是有人嫉妒元衡的高洁之姿来此作乱?!
掌柜的捂住心口,又惊又痛:“谁?是谁搞的鬼!”
厉鸢正抻着脖子看呢,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挽了起来,她一愣,一回头就看见元衡微垂着长睫,声音比山巅的风雪还要冷冽:
“既然你是李家的后人,今日我就饶你造口业之罪。你且告诉他们,三百年前我不曾后悔,如今亦不后悔。”
众人看着元衡,顿时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轰然一声,差点将整个房盖都掀了。
掌柜的面色巨变,指着元衡抖着手:
“您、您是……”
元衡未曾看他,他的眸子缓缓扫过众人。
所有人面色惨白,被吓得连画都说不出来,有的修为低的差点吓尿了裤子。
只是一个眼神,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他放下银两,带着厉鸢化为一道烟雾就消失在了大堂之内。
厉鸢还没来得及反应,千钧一发之际勉强揪住了小凤的细腿。
小凤叫了一声:“慢点——”
众人齐齐挤到门边:“无法器御风直接化形而动,这人是谁?”
“还tm看不明白吗?能有此气度和功力的,除了元衡仙君还有谁?!”
“元衡?!竟然是元衡仙君?!他身边的女子是谁?”
有白发苍苍的修行者眯眼道:“若老夫看得没错,那个女子恐怕是他的师妹,厉鸢。”
掌柜的一翻白眼,猛地昏了过去。
厉鸢被元衡带到外面,两人落在一处巷口,厉鸢探头看了看,见整条街都被元衡到此的消息给炸开了,不由得道:
“你不想听他们说话,把画就烧了得了,怎么还暴露身份了。这下可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回到这座城了。”
元衡道:“有些话不得不说。”
厉鸢知道是哪句话,他不后悔的那句话呗。
她挠了挠头,道:“衡哥,我就算是有愧疚也只是对你,旁人的目光我根本不在乎。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元衡垂下长睫,道:“你不在意,我在意。”
小凤气呼呼地在她的头顶上张开翅膀:“小凤也在意。”
厉鸢一笑,暗道有些事做了就做了,就算堵住天下幽幽众口又有什么意义。不过她不想让衡哥纠结这个,于是道:“行了,我想那个掌柜的也得到教训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她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咱们两个赶快去拜祭伯父伯母吧。”
元衡点头,刚想带她御剑,突然听到一阵喜气的唢呐声,一团红色缓缓从街头行来。厉鸢探头一看,小声笑道:
“是有人成亲哩。”
厉鸢好久都没有看到这样热闹的场面,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旁边有人问:“这是谁家的姑娘出嫁?这么大的阵仗?”
“嗨,还能是谁,隔壁街王员外家的呗,听说嫁给这条街家李院员外家的公子李义。两人一起长大,算得上是天生一对。这个月终于成亲了。”
厉鸢一转眼,就看到一红衣公子骑着马走在队伍前面,喜气洋洋地拱着手,双眸熠熠生辉。
花轿里的姑娘偷偷掀开盖头,抿嘴一笑。
厉鸢不由得道:“这才是平凡人的生活啊,他们两个以后一定很幸福。”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不对劲。
刚一回头,就对上了元衡深邃的长眸。
他垂下眸子看着她,眸光比这日光还要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