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坐在床上,绷着脸打量着云嫣。
云嫣跪坐在脚踏边一边揉着膝盖,一边自责地快有半个时辰,“早知道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真该让旁人来,还连累您换了身衣服……”
苏嬷嬷抽了抽眼角,身上的老骨头都嘎吱响了一阵,随即有些无力道:“罢了,去睡吧。”
云嫣说:“我还不困。”
苏嬷嬷不耐道:“可我困了,我一把年纪可经不起你这小辈折腾,你莫不是连觉也不打算叫我睡了!”
云嫣后知后觉地抬起眸,这才被丫鬟给扶了下去。
这么耗了两日下来,云嫣虽还是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苏嬷嬷却难免对她的本性产生了怀疑。
景玉隔三差五听到些消息,却也没有干预。
毕竟他给过云嫣机会,她却仍是要任性。
况且如今小公主也还没有任何要求到他头上的意思。
直到这日晌午,景玉的书案上多了团皱巴巴的纸团,他展开来瞧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倒有几分眼熟。
等到晌午后,景玉独自一人推门进了个荒僻的院子里。
他才踏入阴凉的屋中,身后便突然有人抱住了他。
待那股香甜气味钻入他鼻中,才叫他脸色微缓。
“殿下怎跑这下人房里来了,难不成是空虚寂寞坏了?”
这儿还是一溜空着的、尚未有下人安置进去的地方呢。
景玉转身便瞧见云嫣还真就穿着一身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丫鬟衣裳,若有所指道:“难道不是丢纸团的小丫鬟暗示我在先的?”
云嫣翘起唇角来,“从前听人家说,不想做主子的奴婢都不是好奴婢,所以我也想同春姨娘一般,做个宠妾呢。”
景玉发觉她几日不见反而乖张起来,捏了捏她颊肉道:“你有什么,就敢同春姨娘比了……”
云嫣被捏疼了,忙哼哼了两声抱住了他,娇声道:“我好想你呀,我还怕你不肯来见见我呢。”
景玉垂眸望着她说:“既是想了我了,为何还要做这些?”
云嫣轻声道:“那是您的外祖母呀……”
她想了想又问他:“殿下想我没有?只是殿下即便没有我伺候,这些日子也不能随随便便让别的丫鬟变成姨娘了。”
景玉指腹还按在她的唇角,淡声道:“所以公主的意思是即便睡了旁人,但也不能给她们名分是吗?”
云嫣一听这话顿时睁圆了眼,心说这种事情无耻起来还能这样解释?
她气得一口咬住他手指,愣是在他指上磨出深深的齿痕才气哼哼地松嘴。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小公主瞥了他一眼,却又不乐意说了。
景玉问道:“那公主是什么意思?”
云嫣将他推开,语气别扭道:“我才不是什么公主,我不过是个奴婢,可不敢以下犯上,今日也不过是想要瞻仰一下殿下的威仪,如今瞻仰到了,我现下便也该回去烧茶送水伺候主子们了。”
她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去,却没走出几步便被身后人长臂轻易捞住了纤腰。
云嫣耳尖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对方的声线里才有了些柔和意味,“你也说了,不想做主子的奴婢不是好奴婢,我今日焉能不叫你如愿以偿……”
云嫣心说大白天的,他怎就不讲究了呢?
待察觉到他蠢蠢欲动的心性,便发觉他是真的不打算讲究了,云嫣忙也不敢再娇气,连声道:“我只是个小小奴婢,可不敢以下犯上,还望殿下放过我吧……”
景玉却将手指探入她怀里去似模似样道:“那你这奴婢便在下面待好莫要乱蹬,扰了主子的兴了。”
好不容易在苏嬷嬷午觉醒来之前,云嫣才回来换回自己的衣服。
她身上多了几处酸痛,咽喉也似冒烟了般,一边暗骂景玉这头牲口,一边倒了凉茶解渴,便听见外头小丫鬟小声讨论道:“方才我同人在后花园里偷懒的时候,好像听见哪个院子里有些奇怪的动静呢。”
“是什么动静呀?”另一人好奇问道。
“我听见有个奴婢一直在喊‘殿下饶命’,然后就有个男子说若她乖乖地回头他就能把她纳了,还天天给她宠幸……我一听‘殿下’这称呼便觉得不对,过了一会儿才敢过去,结果你们猜我瞧见了什么?”
“什么呀,难不成真的是六皇子殿下?”旁人颇是不信道。
“可不就是嘛,听说六皇子治好了隐疾,如今那事儿需求也愈发大了,想来那个奴婢也是飞上枝头做凤凰啦。”
丫鬟说得唾沫四溅,正在兴头上的时候,便听见屋里头有个瓷器摔下地的声音。
待丫鬟们转忙进屋去瞧,便瞧见云嫣坐在桌旁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见这些丫鬟见鬼了的表情,才笑说:“方才我手滑了些,可有吓到你们?”
丫鬟们面面相觑,顿时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去。
第50章
云嫣瞧见一众小丫鬟一副被当场撞破了的心虚尴尬模样,她心里头何尝就不心虚不尴尬了?
她哪里能想到自己不过是随意起了个主仆的头, 六皇子犹如万年老龟般不露声色的人还真就突然起了兴致, 将她当个小奴婢堵在那屋里头做些偷、情的事儿。
小丫鬟们七手八脚地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出去。
云嫣也懒得为难她们,抛开些杂碎的念头, 她便转身进了屋去。
屋里头苏嬷嬷不知何时已醒来,正坐在床头做着衣服, 这会儿收了针,这件衣服也才做成。
云嫣也是观望了一段时日才知晓她这是特意给景玉做的衣裳, 除了贴身的几件里衣, 还有些靴袜荷包等物。
老嬷嬷不近人情, 但做这些针线活的手艺却还极是老辣。
“这是给殿下做的吗?”云嫣凑近过去,却还明知故问。
苏嬷嬷听到这话, 神情僵了一瞬,随即便叫来下人, 将这些做好的衣服送去景玉那儿。
“我且问你……”
待屋里头没有旁人在的时候, 苏嬷嬷才缓声问道:“以往都传言六皇子是个有隐疾的人, 此事是真是假?”
云嫣目光微闪, 顿时愁下小脸道:“是真的,虽然后来治好了, 可到底是打小的病根,哪里就能这么顺当,如今吃了药还不怎么好呢。”
苏嬷嬷扫了她一眼,总觉得她这幅模样不像是关心,反而更像是幸灾乐祸。
只是云嫣这么说了, 苏嬷嬷当天便安排了几张补方下去,让厨子对着这方子将几个大补汤轮流做了送去景玉那里。
云嫣在旁边围望着,心想这样生猛的方子补下去,想来要不了多久她还真要多出几个小姐妹了。
只是她冷不丁就想到了景玉口中说的“睡了不给名分”的话,心里又觉得有些微妙。
他可不像是那种喜欢白嫖的人啊。
“他若不喝补汤你们也不必再来告诉我了。”
苏嬷嬷最后还朝那些厨子们交代了这么一句没甚温度的吩咐。
苏嬷嬷做这些事情,没有刻意叫人传递什么关心的话过去,亦没有叫人说明她关心的意图。
云嫣觉得即便对方是真的打心眼里关心,如今又还有什么用呢?
这苏嬷嬷自打进府以来,不肯放下身架也就罢了,这么些年来都不曾关问过六皇子一句。
景玉的心本就冰得跟块石头似的,她却还冷着脸硬着心肠丝毫不觉得自己从前做错过什么,能软化别人的心才见鬼了。
白日里相安无事着,到了晚上苏嬷嬷冷不丁地瞧见云嫣脖子后有个不起眼的红点,沉了沉脸道:“皇子妃这几日该没有背着我做些不该做的事情吧?”
云嫣抬眸道:“我这几日可规矩了,哪里敢背着您做不该做的。”
苏嬷嬷说:“你也知道,一些不知好歹的下人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那些阳奉阴违的事儿了,我分明是为了她们好,她们却偏生要恬不知耻地勾着汉子败坏了自家男人的身子。”
云嫣想了想,觉得这老嬷嬷说的可能是自己,又觉得不大像,还后知后觉地附和道:“是啊,家里男人已经不行了,她们怎也不想想现在榨干了,以后可怎么好呢。”
倘若丈夫的身子不好,应当做长久的打算才是,不然只图一时的快活,往后岂不就得守活寡了?
得出这么个结论,云嫣愈发觉得自己该多关心关心景玉的身体了。
苏嬷嬷分明是责她败坏景玉身体,她却还得出个榨干就没得榨了的结论,气得苏嬷嬷心口都隐隐作痛。
“你明日寅时便叫我起来,我正有些事情要与你说。”苏嬷嬷目光沉沉道。
云嫣心说自己哪里起得了那么早,只是见苏嬷嬷歇下了,便也只好出了屋去。
她临睡前,叫来小丫鬟吩咐道:“倘若明日我醒得慢了,你寅时的时候记得叫苏嬷嬷醒来。”
小丫鬟轻声应了下来。
第二日早上,苏嬷嬷如时被人叫醒。
她蹙着眉心,头还有些昏沉,问:“什么时辰了……”
小丫头轻声道:“寅时了嬷嬷。”
苏嬷嬷登时睁开眼来,却发觉床前只有个小丫鬟在。
“皇子妃人呢?”
小丫鬟见她脸色颇黑,有些畏怯道:“皇子妃也……也才醒来。”
苏嬷嬷冷哼了一声便叫人进来给自己穿衣洗漱。
待她洗漱完毕,云嫣也才姗姗来迟,叫她瞧见了个影儿。
云嫣瞧见了苏嬷嬷满脸不善,也跟没瞧见似的,轻声道:“您早膳想吃些什么?”
苏嬷嬷甩开她的手,问她:“我昨晚分明叫你早上来叫我,你让个丫鬟来叫我是何缘故?”
云嫣怔了怔,小声说:“我醒来时还未穿衣洗漱,直接去叫您也有些失礼,便想着丫鬟叫您一声也是一样的。”
苏嬷嬷冷笑道:“我令你寅时叫我,可没叫你也寅时才醒,难道你便不会再早两刻醒来,将自己梳洗得体了再进来叫我?”
云嫣见她果真怒了,便愈发不安起来:“想来是我的错,不如您罚我吧,抄书抄多少遍我也都是心甘情愿的。”
苏嬷嬷闻言声音愈寒道:“谁说我要让你抄书了?
你这几日来一直错处不断,我容你至今不过是盼你能做出个机灵事情出来罢了,你连早起都做不到,往日里只怕六皇子起来时你也是未能尽到妇道、贴身伺候丈夫穿衣洗漱了。”
她说着瞧见云嫣领口下的红印还未散去,心口便愈是郁结不已。
“你既这般不明事理不要脸面,单单叫你抄书又怎能训你改了这身恶习?今日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了,到那门外跪着好生反省就是了。”
她说罢便甩袖子进了屋去。
云嫣茫然得很,望望旁的下人,见也没个能帮自己的人,便只好委委屈屈地走去了庭院里。
一直临近黄昏,云嫣都还跪在外头。
下人们来来往往的,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生怕看到主子如今这幅模样,回头要遭她穿小鞋的报复。
景玉回来时便瞧见小公主长长的裙摆像朵花似的铺了一圈,心情颇有些微妙。
她跪都跪不安分,难不成是觉得跪成朵花了就能跪得体面跪得舒服了……
他缓步走到她身旁去,她也没发觉他,还低头按住了一只蚂蚁的脚,见那蚂蚁在那庞然巨指下仓惶挣扎。
“跪着做什么?”
景玉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云嫣慌忙抬头,瞧见果真是他,先前忘记的委屈转瞬全涌了心尖。
“殿下……”
云嫣像是终于盼见了心肝一般,细细的手指攥紧他袍子,攒了半天的泪珠子这会儿才慢慢坠满了浓睫。
景玉俯身去扶她起来,她却还啜泣道:“膝盖好疼,只怕我的腿都要断掉了……”
景玉抿了抿唇,便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云嫣忙着嘤嘤落泪,隐隐觉得跟前人好像说了句“让你作”,但又好像是个错觉。
在抬头看他的脸跟那老嬷嬷是如出一辙的冷皮子时,她便哭得更是凶猛了。
等苏嬷嬷听人说六皇子来过后,出来一瞧才发觉那六皇子直接走了也就罢了,连带着皇子妃人也没了。
外头一个下人小跑进来道:“殿下要奴才告诉嬷嬷,公主娇贵,即便是要调、教,也是一口气吃不成个大胖子的,这几日还叫嬷嬷多歇息歇息。”
苏嬷嬷听了这话哪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心里头火气更甚。
这种事情便犹如长辈教子,罚时才是叫她学乖学聪明的时候,也只有罚才能叫人记住犯错的后果。
偏生她罚了云嫣的当口,便有人上赶着来护,只怕也是压根没把她这老婆子放在眼里!
到了晚上,云嫣还将脑袋埋在景玉怀里掉着不要钱似的泪珠。
景玉一边摸她脑袋,一边问她:“还要去吗?”
云嫣哭得一抽一抽,抬起脸来,哽咽了两声,红着眼睛乖得像个小兔子似的,“自然还是要去的。”
景玉动作顿了顿,道:“往日里怎不见你对我这样上心?”
云嫣把眼泪蹭在他衣领上,闷声道:“那是因为殿下疼我,你疼着我,我也就不用刻意讨好你了是不是?”
景玉顿时也被她这袭软话堵得无话可说。
他垂眸抚去她眼底的泪痕,淡声道:“那你还哭成这样给谁看?”
云嫣含着重重的鼻音道:“自然也是要哭给殿下看,好叫殿下心疼了。”
她说着便揪住他的衣襟问道:“殿下还疼不疼我?”
景玉吻了吻她红红的眼皮,声音里没什么暖意:“你再这样的作可就不一定了。”
云嫣委屈道:“不会的,我最乖了,从来都不作的。”
景玉心说她这话也只能骗骗三岁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