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嫣眨了眨眼,伸手将那块玉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眼,轻声道:“原来您说的是这个……”
她缓缓扬起唇角道:“我也觉得二皇子是个纯善之人,能有这样一个皇子天天惦记着我,我又何乐而不为呢,嬷嬷这样激动,倒像是二皇子才是你亲外孙,六皇子是假的一样。
可惜您对那二皇子再是亲厚,也不过是个奴婢出身,您如今老了,资历是厚了,可您也不过是个老奴婢罢了,您又有什么资格替二皇子出头?”
苏嬷嬷想过云嫣心虚亦或是狡辩的场景,但万万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厚颜无耻的面目。
而云嫣口中的话既是毒辣地戳中了苏嬷嬷的心中的想法,又是将这苏嬷嬷这幅自视甚高的假面捅破,将她那难堪的身世一再揭出。
云嫣恍若对她这忍耐到极致的怒意视而不见,反而还凑到她耳边继续煽风点火道:“嬷嬷觉得我红杏出墙更难堪些,还是二皇子殿下他背负了与弟媳通、奸的名声更难堪一些?六皇子比二皇子差只差在一个母亲身上,而您这样护着二皇子,莫不是痛恨着自己是个老奴婢而没能有一个做贵妃的女儿?”
苏嬷嬷顿时怒不可遏,反手便回了云嫣一个耳光。
落在旁人眼中,老嬷嬷双目赤红,无疑是气到了极致,那一个耳光响亮不说,还将那弱不禁风的小公主一巴掌给扇得一个趔趄,叫她往那路边的假山石上倒去。
旁的下人见此情形都颇是面面相觑。
浅草忙将云嫣扶起,却发觉小公主像个软泥一般竟也扶不起来。
浅草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苏嬷嬷半点也不觉心虚,出了这口恶气便扬长而去。
回去之后,她便叫人去看着,等六皇子一回到府上来,便立刻让对方过来见自己。
然而到了傍晚时,苏嬷嬷只等来了几个脸生的下人。
那些下人二话不说进了她屋里去便开始将她的东西收拾出来。
苏嬷嬷揪住个小丫鬟的衣领问道:“谁许你们这些贱婢以下犯上?”
小丫鬟惶恐道:“是……殿下的吩咐,他说您不喜欢呆在府里,喜欢呆在别庄去,叫咱们收拾好东西将您送去别庄……”
苏嬷嬷几乎都气笑了,咬牙切齿道:“他怎敢?!”
她今日受的刺激太多了,着实叫她消化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她猜想定然又是启国公主做的妖,便也不听下人劝阻兀自往云嫣那里寻去。
景玉见到她来也丝毫不觉意外。
“你可想清楚了?”
苏嬷嬷见到他那张肖似其母的面貌,心里怒火便像是骤然盖上了一层冰沫子般,透着一股寒意,“我朝自开国以来,最重孝义,你今日敢将我送走,只怕往后少不得要背负上忤逆之名,我不过是成全你颜面才留在你府上,让你有机会施行孝道,修补自己的名声,如今你却要为了一个女人而将自己毁了不成?”
她见景玉沉默不语,只当他还知道好歹,这才缓声道:“你该明白,你唤我一声外祖母,我才是你至亲之人,我若不是为了你好,焉能不计较你母亲做的那些背弃主子下贱的事情……”
景玉听到此处,缓缓放下手里的茶盏,道:“你焉能知道她就是个下贱的人了?”
他冷不丁打断了苏嬷嬷的话,还叫她愣了愣。
“昔日圣上与宁贵妃发生了别扭,却要拿一个无辜的奴婢来怄气……我那生母先是被圣上强迫,而后被主子厌弃,也被自己的母亲视为耻辱,她有何之错?”他抬眸,漆黑的眸子里宛若酝酿出了一层浓雾,叫人愈发捉摸不透。
苏嬷嬷瞪着他,脸色愈发难堪,“你说的什么话,贵妃娘娘待她不薄……”
景玉继续说道:“连她的亲生母亲都唾弃她,想来她怀着孩子时定然也充满了绝望。
只是她怀着孩子时都不愿死去,生下的孩子还是个男孩,便叫您愈发觉得无颜面对旧主,您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不惜在她崩溃绝望的时候对她落下最后一根稻草,将她彻底压死,逼她自缢……
您为了和这个孩子撇清关系,不惜亲自替贵妃处置了这个孩子,将他卖给了一个想要求子的妇人当做养子。
贵妃果真被您感动,乃至临终之前还向圣上提出要将孩子找回来的要求,从头至尾,我与我那生母不过都是你们主仆深厚情谊的牺牲品罢了。”
他说完这席话后,苏嬷嬷脸色都隐隐发青,只是她仍要极牵强道:“你为了维护皇子妃,连这些话都编造出来了是不是……”
景玉垂眸道:“我一早便已经决定好要将您送去别庄,只是公主总是需要一些磨砺才一直没有将您送走。
如今她昏迷不醒,还伤到了自己,我也着实不愿再叫她受您磋磨了。”
苏嬷嬷脸色反复,最后咬牙道:“所以你没有送我离开,只是因为觉得她需要受些教训?而并非与我有祖孙之情?而是借我这老妇之手要她明白在这府上谁才是她的倚仗……”
景玉不言,态度却等同于默认。
苏嬷嬷怒极而笑。
“妖女……她把你迷惑成了这个样子,也难怪都成了亲,叫二皇子像是着了魔一样对她念念不忘,我今日便是豁出去了,也要同她同归于尽!”
她说着便要往屋里闯去,却听见景玉语气不徐不疾道:“想与她同归于尽,只怕还轮不到你。”
苏嬷嬷顿时僵在了原地。
云嫣阖着眼儿,昏昏沉沉的脑袋渐渐清明。
她才睡了一觉,醒来后下意识想要翻个身,这才想起自己是装得昏迷,不该乱动。
待小公主打算睁开眼睛来偷看一眼,脸颊上却被个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叫她险些没忍住瑟缩。
“公主即便自己受伤,也想要让我背负上不孝的名义,如今公主还满意吗?”
那道幽凉的声音像是温情脉脉,又像是透着一股诡谲,令人无端肝颤。
好在这声音的主人也并未停留太久,等到脚步声远去,云嫣才睁开眼来重重地缓了口气。
云嫣手掌里都是些冷汗,她随意在裙摆上抹了抹,想了片刻才将浅草叫来。
“公主醒了?”浅草正要打量,却被她抓住了手腕,听她问道:“我往日里睡觉的时候可曾说过梦话?”
浅草面露疑色,却仍是摇了摇头,“公主从来都没有说梦话的习惯。”
云嫣自然也知晓自己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得到了确认,心里却愈发感到一阵凉意。
她既没有说过梦话,他又是怎么看出她的意图与心思的?
云嫣似想到了什么,忙推开浅草,趿拉上绣鞋便登登登地跑到自己往日里藏东西的柜子里。
她打开柜子,又揭开个暗格,发现里头原本存放的两幅画卷竟也不翼而飞。
浅草见状也跟了上来,忧心道:“莫不是苏嬷嬷叫人将公主的画也翻出来带走了?”
云嫣忙合上了柜子,神色如常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对,画也都还在……”
浅草立马松了口气。
等到晚上用晚膳时,府上都似乎因为白日里发生的事儿陷入一阵莫名的低沉。
云嫣才醒来还不忘装着虚弱模样,晚饭都是景玉一口一口喂到她嘴里。
待景玉喂她喝消食汤时,云嫣才迟疑道:“殿下生气吗?”
景玉垂眸望着她道:“为何要生气?”
云嫣低声说:“因为我气走了苏嬷嬷呀。”
景玉却垂眸问道:“公主以为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身份?”
云嫣也不知他问这话是何意图,只咬唇不语。
景玉却淡声道:“公主是六皇子妃,是我心爱之人,也是我的妻室,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
只要公主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那么日后自然也不会受到薄待,公主明白吗?”
这是云嫣第二回 听到他提出要她“做好妻子的本分”这样的话,心里不知怎地就是一个咯噔。
她走了走神,见景玉抬眸看向自己,便立马捂着脑袋小声道:“头疼得很……”
她也不肯再喝汤,只揪着他的衣襟靠进他怀里,叫他也瞧不见自己的脸色。
“殿下一直都护着我,我心里全都明白……”
小公主此刻娇娇弱弱的模样倒像是一根柔弱的藤蔓,恨不得将自己缠到他身上去。
景玉放下汤,反手将她揽住,若白玉的面容上宛若没有任何实质情绪。
“你明白就再好不过。”
他的语气透着温柔,却同样没有一丝暖意。
第53章
苏嬷嬷搬出府去并未用了太长时间,期间云嫣听着下人的回话, 既没那落井下石的心思, 亦没甚欢喜的模样。
然而这头管事却忽然领来了个生面孔的男子,云嫣扫了那人一眼, 似乎隐隐有个印象。
“这不是最近跟在殿下身边的随从?”云嫣问道。
管事陪着笑脸道:“正是,他武功高强, 殿下不放心便叫他来保护公主。”
云嫣摆弄着手里的团扇,轻声道:“男女有别, 这样只怕不大好吧。”
管事道:“公主不必忧心, 这人叫韶微, 是个净过身的,同宫里的公公没甚区别, 况且他只守在院外,以及出行时保护公主。”
云嫣笑说:“原是如此。”
她虽唇角含着笑, 心里却没什么底。
那位六皇子殿下究竟是想叫人看着她还是保护她, 当下看来还真真是个不好说的事儿呢。
管事又与云嫣寒暄两句, 便将那韶微留下。
云嫣没那耐心应付, 便叫浅草将他领了出去。
浅草一边打量一边好奇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韶微答道:“十九。”
浅草说:“那你是几时净了身?”
韶微皱了皱眉,好似没听见她说话一般, 只抿唇不语。
浅草心说自己兴许戳中了他伤心的地方,倒也没再追问。
等到隔天,云嫣便要进宫去赶在刘太后下月寿诞之前将抄写好的几本佛经送去,那韶微自然也是趋步随行。
待车夫将马牵出来时,云嫣忽然问那随从:“你在殿下身边伺候的时候可会驾马?”
韶微愣了愣, 随即说道:“我会。”
云嫣便叫那车夫下去歇着。
途中浅草偷摸瞧了一眼,见那韶微亦是一言不发,转头轻声与云嫣道:“殿下对公主可真真是关心,竟找了个这么能耐的人来护在公主身旁。”
云嫣见浅草近日频频流露出几分羡慕,颇有些疑心究竟是景玉待她真真好到了让人羡慕的地步,还是浅草她自个儿想嫁人了?
“来日方长呀。”
云嫣若有所思地扫了浅草一眼,也不急着去点破对方的心思。
毕竟女孩子见到美好甜蜜的画面总归会忍不住沉浸其中,前头那个春姨娘不提也就罢了,待日后景玉有了秋姨娘和夏姨娘后,浅草心里那份少女的情怀也总归会变得破灭,那时候叫她再去嫁人她才能头脑清醒些呢。
到那宫里,刘太后将那几本云嫣手抄的佛经细细看了几页,面色颇是和蔼,“你这孩子有心了。”
她将经书交给了身边的嬷嬷,随即又看向云嫣,待想到了什么笑意却收敛几分,道:“听闻苏嬷嬷如今已去了别庄修养身体了?”
云嫣澈眸轻颤,随即软声道:“殿下说她不爱在府上……”
刘太后留意着她的脸色,见她在这件事情上颇有些不自然随即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哀家也听闻了一些苏嬷嬷刁难你的事情,亏得你脾气软和,既然她不爱呆在府上,去了别庄颐养天年亦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嫣听了也只是轻轻颔首,却并未趁着这机会便告对方一通恶状,少不得又让刘太后生出不少好感。
等云嫣走后,刘太后身边的嬷嬷道:“您怎不将外头那些传出来的话告诉六皇子妃?如今朝中有人私下里传六皇子不孝之名,只怕那苏嬷嬷去了别庄也并非是什么不错的选择了。”
刘太后道:“六皇子自幼多舛,命道不济,哀家虽同情他,却从未想过要他进入朝廷之中得到一众朝臣支持……他如今能多出些瑕疵,对于朝廷对于圣上都未必是个坏事。”
嬷嬷将这话在心底暗暗消化了一顿,隐隐意识到了刘太后的想法,这才将这话题熄了下去。
云嫣从刘太后宫里出来以后,便瞧见二皇子站在那廊下,也不知等候了多久。
丫鬟们在庭院里扫洒,云嫣走到景和跟前极是坦荡地唤了他一声。
她当下俨然没有上回见到他时那般恍惚,景和垂眸望去,便瞧见她玉颊白腻,杏眸澄莹,身上穿戴的一套紫海珠头面衬得她愈发娇娆。
她婚后丝毫没有因为成为人妇而失去光彩,不过少许光景未见,她的变化却总是更叫人难以挪开视线。
“上回苏嬷嬷去过我府上,听到我那婢子说过些话……不知苏嬷嬷她在府上可曾对公主生出过误会?”景和目光微微闪动,语气却如往常柔和。
云嫣问道:“殿下指的误会是什么?”
景和面色略有迟疑,背在身后的手指紧了紧,才平静道:“她知晓我醉酒时曾念出过公主的名字……”
他转头看向云嫣脸上的表情,随即迅速说道:“倘若上回见到公主时说过的话让公主受到了影响,公主只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只是往后公主不论有任何需要我帮到的地方,我必然会甘愿……”
他话里似乎总藏着几分冲动,却又能在下一刻立马深深地压制下去。
然而景和话也并未说完,却被云嫣柔软的声音打断,“我不需要二皇子殿下帮我什么。”
景和闻言神色渐僵,余下的话也停顿下。
他蹙起眉,似乎有些不明白她为何独独要拒绝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