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发觉她这些话愈发得不着边,只耐着性子哄她一阵,过了片刻要起身,她却仍是不肯松开。
云嫣当下有六分醉意,但实际上却还有四分清明,远不至于真真就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如今这样也不过是为了将他绊住,不许他离开罢了。
岂料六皇子不仅没有不耐烦地将她推开,反而还将她往下滑的身子往上托了托,在她耳边说道:“如今既不是在府上,公主如若不肯松手……待会儿便莫要嫌丢了脸再与我怄气了。”
云嫣怔了怔慢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登时打消了自己原本的意图忙又松开了手。
他这人心思可真真叫人难以揣测。
往日里她鲜香亮丽他也喜欢那都是常事,可今晚上她醉醺醺一身臭汗酒气缠着他,他那兴致还是说起就起,竟不挑食到了这般地步。
可见她从前揣摩他心思变态也并不是毫无根据的。
第55章
宴席散去。
宫人收拾着残席,渐渐也都收尾结束。
景荣走到半道上便趴在池边干呕一阵, 一面歇脚一面等着下人送茶水过来。
待身后脚步声近了些, 他便皱着眉不耐道:“怎去了那样久……”
他说着转头就骤然瞧见个高大的黑影,吓得险些滑倒。
景荣心口狂跳, 待看清来人之后才慢慢抚着心口道:“这不是二皇兄吗?”
今日宴席上景和与他所隔距离并不太远,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对方便待他莫名冷淡爱理不理,叫他亦是好一阵郁闷。
景和默然立在景荣跟前, 打量着他身后黑沉的池水, 冷不丁地说道:“你当初害死我皇兄的时候, 是不是也是这般情形?”
景荣听得这话脑子里触不及防地嗡了一声,他惊愕的退后两步, 甚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比见鬼的表情都要震惊。
“彼此都是兄弟, 为何要如此构害?”
景和缓缓逼近, 腹中烧疼不已, 却不知是烈酒还是别的什么。
今时今日他才发觉自己原来并非是个顺风顺水之人, 尤其是在方才看到云嫣被六皇子揽在怀里的画面时。
他无法忽视那样刺目的场景,亦难免愈发后悔昔日为何不争不抢, 乃至如今陷入一种无能力为的境地之中。
他又想昔日害死他皇兄的兄弟俩竟一直都过得安逸,而他这些年却还将对方当做兄弟照应,想来在对方心中何尝不是个愚不可及的样貌。
“不……不是我。”
景荣身形晃了晃,只觉自己头重脚轻,心中畏怕不已, 第一反应便是要给自己开脱。
只是话刚说出口来,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慌张说道:“你……你说的什么我都听不明白……”
景绰不在,下人们也都不在,景荣慌得很,心里连个屁都想不出来,只能浑身僵硬地被堵在此地。
“原来我一直以来善待的人竟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禽兽……”
景和面沉如水,黑眸里渐渐漫出愤色,袖下拳头攥紧。
景荣头脑昏沉却还有理智,只想快些避开他去,当今晚上从未见过。
岂料他身体本就不大平衡,而人又被景和逼至池边。
他这一发力不仅没能撞开景和,反而自己脚底往后打滑,猛地坠进了池子里去。
池边水花一阵激荡,四下里静谧无声,对方却连一声“救命”都喊不出口。
景和冷眼瞧着,又仿佛瞧见了太子当年落水的场景。
“啊……”
不远处一个小宫人不小心摔了手里的茶盘,吓得脸色发白。
景和身后不远的随从立马将那宫人捉住要将她灭口。
景和松开手指,颇是无力道:“放了她罢……”
那随从僵了僵,这才放开对方。
这时对岸有人提着灯笼路过,正好瞧见池子里有人在扑腾,惊得忙大叫道:“有人落水啦——”
夜里发生了皇子落水的事情,也是第二天才慢慢传了出来。
这个时候云嫣已经在自己府里,她正修剪着花枝,便听见浅草将打听来的事情说与她听。
“那四皇子醉酒落水就罢了,偏偏二皇子也还在场呢,有人说他是路过,也有人说是他推的四皇子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到现在也没有人能说个清楚。”
云嫣听到二皇子时,剪刀错了个位,便将那花头也一同剪断。
浅草颇是诧异地打量着她的神色。
云嫣若无其事地将剪子递给浅草,轻声问道:“你觉得日后谁更有可能会成为储君?”
当下只有她二人,说起这些倒也不会太过忌讳。
浅草左右张望一眼,低声道:“奴婢原本觉得几个皇子的机会都是均等的,可是后来四皇子失德,三皇子却又犯了那样的事情……如今瞧着二皇子倒是可能性更大一些。”
至于六皇子浅草还真没考虑过。
在旁人眼中,景玉一直都是个心性凉薄的模样,他不讨天子喜欢也就罢了,他自身也不像是对皇位感兴趣的人。
毕竟这六皇子对她家公主感兴趣的时候也没能叫人察觉出太多热情呢。
云嫣听了她这些话,反而愈发觉得昨儿晚上的事情兴许与景玉是脱不开关系的。
宫廷内,李妃听闻自己儿子落水的消息亦是吓得脸色发白。
当天夜里她便守在景荣身边好生一顿打量,之后便又像是捉到了什么天大的把柄一般,翌日一早便怒气冲冲地跑到了天子殿中。
“陛下,景荣是被二皇子推下水的,人证物证都在,您难道不为我们的儿子做主吗?”李妃怒道。
天子缓缓搁下手中的朱笔,片刻方说:“景荣醉了,必然是眼花。”
李妃下意识为景荣辩道:“他没有眼花……”
待她说出这几个字后,渐渐才反应过来。
李妃抬眸看向天子,目光正对上了对方深邃的视线。
李妃蹙着眉,不可置信道:“二皇子推景荣下水,即便陛下要包庇,难道连小惩大诫都不愿意吗?殿下何至于偏心到这个地步?!”
天子见她神情逐渐悲愤,情绪却丝毫不受影响,只沉声与李妃道:“倘若朕的心不是偏的,你以为三皇子是如何安然无恙的?”
他提及禁闭之中的三皇子让李妃心中又是一跳。
景绰那桩事情都说是有人陷害,所以即便六皇子的养母死了,即便六皇子的宠妾失了清白,即便六皇子在这件事情上半点应有的公平都没有争取得到……
可景绰却能将这些事情的责任大半都摆脱了去,种种事情之所以能被压下去也皆是仰仗于眼前之人。
因为景绰是他的儿子,而景玉是他最不喜欢的儿子,所以他愿意保下景绰。
那时李妃心中何尝没有觉得得意侥幸,觉得景绰在天子心中分量不轻。
她却没想到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
当她另一个儿子同二皇子对上的时候,天子仍是会去保他最喜爱的那一个。
他的心一直都是偏的,却偏的很公正。
不公正的仅仅是在他心里不那么重要罢了,就像在他心里,她生的儿子永远都没有宁贵妃的儿子重要一样……
李妃心中顿时翻涌出一阵涩然,分明知道自己儿子委屈,却无法再说出什么。
自刘太后寿诞之后,景玉便好似愈发忙碌起来。
云嫣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他竟也都变得寻常。
期间云嫣叫人给春烟送果脯去那边都照单全收,只是想要见到春烟却是个极困难的事儿。
云嫣试探几次都没有任何收获,索性也将这人抛到了脑后。
这日云嫣一觉睡醒,睁开眼来蓦地发觉枕边多了个人,怔了片刻茫然的眸子里才下意识地浮现出几分惊喜。
连日不见,景玉面容颇有些倦态,即便睡梦中眉宇亦是紧拧,可见他在外头真真是累得不轻。
云嫣伸手压了压他眉心,没能替他抹平,叫他反而惊醒来,她却还毫无惭愧的念头。
“殿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云嫣轻声问道。
景玉下意识地伸手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仍是阖着眼说:“子时回的,再陪我睡一会儿。”
云嫣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决定体贴他一回,便也乖乖地偎在他怀里没再乱动。
第56章
等到云嫣一觉醒来之后,睁开眼来发觉已是天中。
而床榻上却仍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又怔了片刻便叫来浅草问道:“殿下可曾回来过?”
浅草点了点头, 说:“殿下昨儿夜里就回来了,只是晌午的时候他又走了, 还叫奴婢们不要吵醒公主。”
云嫣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心说还好不是她梦里臆想出来的情形, 不然她这般想念他想念到都生出了幻觉岂不是很可怕?
浅草打量了她一眼,面带戏谑道:“公主莫不是已经想念殿下了?”
云嫣心里头没了负担, 便又将下巴垫在枕上懒洋洋道:“是呀, 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懂也就罢了, 这深宅里的女子若是寂寞久了会坏事儿的……”
浅草听她又不正经,语气微赧道:“公主怎好总想那些事情……殿下他这般疲累也要回来公主这里, 公主怎么也该有些感动才是呀。”
云嫣眨了眨眼轻声说:“感动是在心里头的,只是你也知道他是那样的疲累, 回来以后又没什么用处, 我也只能望着他兴叹几声了是不是?”
浅草涨红了脸, 微嗔道:“公主若真这般有本事, 何至于每次都被殿下治服得跟个家猫似的……”
她这是一语道破了云嫣这幅叶公好龙的嘴脸。
倘若真叫六皇子听见了这些话,云嫣少不得又要把装死的模样娴熟地重新演上一遍。
那副柔柔弱弱艾艾泣泣揪着六皇子衣襟娇软求饶的模样, 撞见一回便叫浅草是叹为观止了。
至于他们真真地关了房门落了帐子之后她家公主是怎么个悲惨的模样她就不得而知了。
云嫣见她如今脸皮也愈发的厚,幽幽地叹了口气,疑心自己是堕落了。
毕竟只要柔弱一些便能轻易叫人心软,这样的捷径谁不爱走,怕就怕自己走上了瘾儿, 一辈子都得这样走了。
隔两日正是七月初七。
好不容易等来个七夕节,府上年轻的丫鬟们却高兴坏了。
白日里云嫣便陪着一众小丫鬟们消遣,还叫人备了一袋子金瓜子赏赐,叫她们游戏时还有个彩头。
一直到了夜里,小丫鬟们还叽叽喳喳地团在一起,像是许多鸟雀聚在一处般有着使不完的热闹。
云嫣倦了也不勒令她们散去,只叫浅草在自己庭院静谧幽凉的地方摆了张躺椅,叫她好躺在上头瞧着天上的牛郎织女是怎么个团聚法的。
天幕之中繁星闪烁,皎月动人,在世人眼里那般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地方却只是天宫脚下的一块神土。
云嫣没瞧见牛郎和织女,单纯是张着水眸发呆走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便发觉眼帘里慢慢闯入一片阴影,遮住了落在她身上的月光。
云嫣第一眼还未认出,鼻子却先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她凝着那黑影,心跳却毫无征兆地变快了几分。
“公主怕不是都认不得自己的夫君了?”景玉见她毫无反应的模样,又温声问道。
云嫣挑起唇角缓缓朝他张开手臂,他便俯身将她抱起。
只是他才托住了她的腰,她便像个成了精的大虫子似的便一个劲地往他怀里拱去,眼角好似还红了几分。
“殿下这些时日都忙什么去了,连过节都不在家里,若不说清楚了,我可要哭给殿下看了。”云嫣的声音闷闷的,显然憋屈了许久。
他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是极平静的节奏,就连怀抱也是凉沁沁的温度,可她偏生就觉得很是舒服。
景玉抚了抚她头发,淡淡地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要不了多久便不会再这样忙了……”
云嫣不愿去挖掘他话里的深意,只软声道:“那殿下今夜要陪着我吗?”
景玉问她:“今夜街市热闹,公主可想去瞧一瞧?”
云嫣用力地点了点头。
景玉拍了拍她的后背,便叫她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他俯下身去捡起地上的绣鞋替云嫣穿在脚上,随即便牵着小公主的手同上回深夜出行一般,避开了一众下人,带着她从角门里离开了府里。
穿过一条长巷,云嫣远远便瞧见了街市上的灯影。
她与景玉缓步走去,便不知不觉地混入了人流中,那种闹市中的热闹与在府上同小丫鬟戏耍以及在宫里看旁人唱戏杂耍都是不一样的。
云嫣心情都跟着明媚几分,问景玉道:“倘若我当下走丢了,殿下还能一下子就找到我吗?”
景玉牵着她说:“不一定能。”
云嫣颇是不满道:“殿下应该说能,因为我是殿下最喜欢的人,所以殿下能一眼在人群之中就看到了我。”
景玉深黑的眼眸凝着她,缓缓说道:“公主喜欢听这些不切实际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说,只是怕做不到,便叫公主捉到了更多的把柄了。”
云嫣若有所思道:“被我捉到更多的把柄不好吗?殿下的把柄都在我手上,往后即便殿下不喜欢我了,也一样要忌惮这些,要一辈子都敬着我,表面上也需爱着我是不是?”
景玉却回她:“倘若不喜欢公主了,公主却还握着我许多把柄威胁,我也只能想办法除掉公主了。”
云嫣见他这般不解风情,故作羞恼的模样甩开他的手,扬唇道:“远的不说,便单单看殿下待会儿能不能找见我了……”
她说罢便转身混入人流中,转眼便瞧不见了。
景玉身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名青衣侍卫正要跟上前去,却被景玉淡声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