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青铜穗
时间:2020-06-08 09:03:54

  沈氏死后也不过五六年时间,靖王也染了疾,康靖十三年春也递交了折子,告病致仕。
  他养病的那三年里,才是晏衡与晏弘晏驰暗斗你死我活到的几年。
  沈氏在诰封之后不久,晏弘被钦封为靖王世子。
  十一岁,且未曾探知过人间险恶的晏衡尚且沉浸在母亲何故会被父亲送出京师的迷惑里,他并未曾觉得这件事有多么重要,连母亲都没有了,那个时候谁还会有心思去想爵位该归谁呢?
  若不是后来他接连遭遇的事情里都有晏家兄弟出手的痕迹,他又怎么会想到他们竟然连他都容不下?
  康靖三年,也就是林夫人过世翌年,靖王奉旨去西南办差期间,沈氏也病了一场,晏弘自沈氏日常养身的燕窝里查出砒霜,严审下人们无果,接而发动内宅大搜索,最终在他晏衡柜子里搜出来一瓶用剩了的砒霜。
  康靖四年,林夫人祭日,他与那兄弟俩奉靖之命去寺里祈福超度,半夜里晏弘唤他出来说话,话没出口,晏弘便昏倒在地,并滚下山坡,同来一众人全部指证是他推了晏弘下去。
  康靖五年,沈氏重病,忽一日唤他进内,他有前车之鉴,提防未去。
  隔年沈氏病危,晏弘唤他前去正在外督营的靖王处报讯,他这才去了,靖王指挥完了那场校练才回来,回来后沈氏死了,未曾见上靖王最后一面,晏弘却赖上他晏衡。
  晏衡在任亲军卫副指挥使的时候被陷害入了大理寺天牢,那会儿他才知道,原来陷害他的不是别人,而是晏弘。
  狱中晏弘像个疯子一样捉着他的衣襟控诉他如何害死了沈氏,让他这辈子失去了最为敬爱之人,扬言要将他挫骨扬灰,这才让他知道,原来晏弘是真的认为他故意害得沈夫人死都见不上靖王。
  原来一个处心积虑陷害同父异母弟弟、并恨不能将他除之后快的卑鄙小人,也会有那么强烈真挚的情感吗?
  那一刹那,晏衡是这么疑心过的。
  但那不重要,也不能影响他。
  好在皇帝是信他的,将他关在天牢里半年不曾下斩立决,直到他授意属下各部四处奔走,使大理寺找到了新的证据,重新审理,得以申冤平反。
  活着出了天牢之后,晏弘自然就成为他头号要铲除的对象。
  但也仅仅是晏弘。
  晏驰有月子里逃亡时落下的顽疾,身子比沈氏还弱,晏衡只是将他作为顺带的目标一并拔除,所以最后也并没有等到他怎么出手,是他自己短寿。
  晏弘死的时候据说手里还攥着装着两岁儿子一撮胎发的香囊,念叨了妻子孩子名字数十遍,也挺惨,不过罪有应得。
  沈氏母子心思不干净,这是一定的了,至于他们有没有直接害死林夫人,同样还需要证据。
  目前让他最为不解的是,至今仍然信念坚定的靖王,究竟又是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
  回京之后的那天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晏衡心里五味杂陈。他自然是极其不愿意自己的生父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更宁愿自己前世是误会了他,但他仍然害怕万一不是。
  好不容易重来的一生,谁不希望把一切缺憾都填补上去,变成圆满和平顺有福气的一生呢?
  “公子,夫人差人给您和大爷二爷送了燕窝粥过来。”
  阿蛮这时端着托盘进来,又悄声说:“据说是昨日拿去李家赔礼的燕窝。”
  晏衡看着燕窝,不免又想:林夫人眼下凭着良心在对待沈氏母子,她若知道沈氏私下里怀着这份心肠,不知又会做何反应?
  又想到李南风——大家都是被雷劈过来的,他这打睁开眼起就没消停过,那婆娘倒是自在,家里不但没这等破事儿,她老子跟他哥还百般宠着她!
  这么一想,这老天爷还真他奶奶的不公平。
  ……
  李南风迎到了余夫人,带着丫鬟帮手余家下人安顿好她们婆媳之后,居然全须全尾地自正院回了房。
  所以也不知道是她祸闯得太多,虱子多了不咬了,还是李夫人在憋什么大招,总之打翻花架的事她没有急着秋后算账。
 
 
第027章 人家的事
  随着到达的官眷增多,李夫人自己的应酬也多起来,这一日李南风十分自由,与李勤窝在耳房里猜字谜,投壶,不亦乐乎。
  但到了夜间,她心思仍分了些许在靖王府那边。
  东边今日十分安静,让人不由猜想到是否真的妻妾和睦其乐融融。但毕竟林夫人在回京之后被送出府,至少说明了靖王是作出了取舍的,虽然李南风不知道原因。
  她立在窗前,探头往东边望了望。
  这一切看起来跟前世没有什么分别,不出意外,这番平静会持续到进京之后。
  沈夫人成了靖王妃后,沈家不久就在京师走起来了,倒也不算靠靖王提拔,相反,靖王似乎对自己的“大舅子”们并未怎么照顾,因为此番到来的沈栖云,与他后进京的两个兄弟,都是走李存睿的路子在朝廷谋的职。
  靖王不关照沈家,沈家又不甘心落后太多,谋职的同时,当然就免不了联姻,说白了就是通过结亲的手段尽快发展势力。
  沈夫人受娘家之恩多年,在扶持兄弟事上自然得不遗余力。很快沈栖云的次女沈虞,就跟户部郎中刘家结了亲。
  刘家成了靖王府的亲戚,而与此同时,刘家还有门亲戚,就是李晏沈程里的程家。
  程家见沈家迅速扎下脚根,不甘落后,次年到了京中,也把女儿许给了刘家为次媳。
  如是,程家与沈家也算是拉上了亲戚。
  程家还有位小姐,因为跟李南风年纪相仿,沈夫人想把她介绍给李南风的三婶做儿媳,偶然的机会介绍了她们俩认识,而后她俩一见如故,成了再要好不过的手帕交。
  后来程小姐没嫁成李家,成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常盼的儿媳,婚后被怀着身孕的李南风捉到她跟陆铭滚在一起。
  陆铭是李南风肚里孩子的爹。
  程小姐叫程淑。
  没错,她李南风前世里所向披靡,但也被这俩贱人给摆了一道。
  这件事明着看跟沈夫人没关系,但只要沈夫人这世再度成为靖王妃,程家便还是会借着层层关系通过她或者沈家来接近李家,又或者是晏家。
  虽然是前世已经了结了的恩怨,李南风一想到被恶心过的经历,也还是心头有些烦躁。她不可能忘了,前世里一双儿女始终也未曾原谅她对陆铭的出手。
  昨夜里心底升起的那点想提醒林夫人一把的心思便又跳了出来。
  当然,插手别人家事是不应该,她也没道理倚借重生者的便利肆意改变他人命运,但她私心里仍是并不想沈夫人上位,成为程家利用的目标。
  而若从提醒林夫人的角度出发,——林夫人都会为了晏衡出来给人赔小心,想必也是牵挂这个儿子的,提前暗示暗示她,让她知道她的退让有可能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或者也不算多事?
  但这毕竟又只是她的想法,她就是说了,人家也不见得听得进去。再者,她并不知道这对沈夫人来说公不公平。
  何况金瓶都交代她暂且不许跟靖王府的人过多接触,跟晏衡那事儿看来还没完呢,她这当口又如何能过去?纵然可以不管李夫人责骂,但难道她不会疑惑?
  倚窗凝望了半晌夜色,她最终还是把这份心按了下来。
  ……
  晏衡近日十分安静。
  自那夜靖王去过沈夫人房里后,他便再没有去过,大约是为免刺激沈氏,接连几日住在正堂,连林夫人房里也没去。
  不过期间皇上着人送来了急件,看他与初霁言语间几次提到洛阳,想必是有什么军情,无暇入内也有可能。
  林夫人照常行走坐卧,偶尔也会去沈氏屋里,两人交谈不多,但是也十分正常。
  晏弘目前看着还算老实。晏驰虽是个病秧子,却处处少不了他的身影,也不是个省心的。
  如此过了几日,官眷们已然陆陆续续地到齐,初九这日下晌,李济善到西边正院来传话,说是官眷已然全数到达,靖王已经下发命令,明日赶早,选在寅时启程。
  李南风仍然没有找到机会接近林夫人,意待不管晏家这事了,偏生下晌林夫人又带着丫鬟到梅氏屋里来送健脾的丸子,正好遇上李南风在场,林夫人说沈家来了几位小姐,沈夫人希望她们能过来认识一下李南风和李舒。
  李南风看着她为沈氏这么打点,不免又想起早前的打算,见梅氏去了张罗茶点,便道:“沈家的小姐自有沈夫人张罗,夫人何需替她们操心?”
  林夫人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只是执扇微笑:“倒也不是操心,不过是顺手罢了。”
  也没说上几句话,梅氏便回来了,两人唠着家常,林夫人始终眉眼带笑,一点怨艾都没有。
  回房之后李南风思虑半晌,心一横,提笔写了几句话,折成细纸条塞在袖口里。
  大家都归心似箭,丑时行邸里便四处亮堂堂。
  李南风披上披风,带着丫鬟到了前院,先瞅准林夫人的马车,走过去站在附近,趁着无人注意,将纸条塞进她搁在车厢内的披风里,而后不动声色地上了自己马车。
  林夫人能不能看到这纸条,李南风也不知道,但与人交际最忌交浅言深,除了这样提醒,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靖王府的车驾排在最后。
  晏衡跟母亲同车,上车便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支起耳朵的同时又听到靖王与初霁提到洛阳屯营,却想不起来洛阳未来究竟会有何事发生。
  但就是此番,也就是回到王府的当夜,事故就来了,昨夜里他便已经安排好人手,从此刻起,盯着沿途的靖王与沈氏母子,乃至是沈栖云一家。
  也许重头戏在今夜,他也得养精蓄锐,再不能像前世一般误了大事。
  他近日沉默寡言,此时林夫人也只当他真睡,并没打扰他,只轻轻拿起披风盖在他身上。
 
 
第028章 失而复得
  车轮辘辘,从沧州出城,又上了驿道。
  眼前景物渐熟,晏家的事情也暂且被抛到脑后,李南风散掉的灵魂立时回拢到身上——
  早前说过,沧州到京也不过一日路程,他们出发得早,这么说来,就是最晚下晌便可以见到李存睿和李挚,虽说这样的急切早几天已经经历过一遍,但这次是实实在在地成行了,又如何能不激动?
  在车上看着晨曦渐起,日出东方,又看了一整路沿途的青翠草木,太阳乍斜时分,队伍过了大兴地界。
  李济善着人进京去打了前站,到进城门时,便只见斜阳初照的城门口已经聚集了大批引颈企盼的人们,有的是当家的来了,有的是当家的和儿子都来了,有的只派了下人,但排场一点不低。
  原本安静的队伍变得躁动起来,李南风引颈望外的次数也变多了。
  这地方她可是已经“阔别”了好几日,前世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恩怨又全都得重来一遍,她心里有点乱,还没想好怎么开始。
  她仔细地盯着人群,终于在即将跨门的时候目光锁定了城门下带着仆从,披着披风坐在马背上,凝眉辩识着马车的一双父子。
  她脑袋探出车窗,大声地招着手:“父亲!哥哥!”
  少女清脆响亮的呼唤点亮了李存睿与李挚的眸子,二人当即回视过来,亦朝她不停地挥着手!
  “坐好!”
  同车的李夫人喝斥着女儿,但她的目光也落在窗外丈夫身上,严厉的责备声下起伏的音线泄露了她同样激动的心情!
  进城后靖王下令队伍解散,各家马车就地分道而行,李南风急不可耐地下了车,直奔向迎过来的李存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父亲!爹爹!爹爹!”
  她两手扣得死紧死紧地,前世里他们才不过团聚一年,父女就分隔两世了,这失而复得的心情太冲击人了!
  李存睿一面抱着女儿,一面呵呵地笑道:“多大人的了,还这么样,没规矩了!”
  李挚随后到来,屈指磕了妹妹一个栗子:“丫头又长高了!”
  李南风眼泪直流,望着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哥哥,松开父亲也抱住了他。
  李挚摸了把脖子上的鼻涕,忍不住按住她天灵盖将她拉开:“少跟我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当抹布呢!”
  李南风气笑,含泪打了他一拳。
  李夫人随后行至,跟李存睿行了个万福,李存睿拱手回礼,深深端详她,感慨道:“夫人一路辛苦。”
  李挚也上前见过母亲:“儿子这几日都恨不能飞去沧州,无奈公务烦忙,委实脱不开身。”
  李夫人道:“自然是公务要紧。”说完又睨向李南风:“我无妨,只是蓝丫头很欠管教。”
  李存睿望着女儿笑笑,而后顺手虚扶了夫人一把。
  这时李济善他们也都下车了,几个人匆忙先说了几句,便就登车回府。
  太师府兼延平侯府座落在北城荣安坊,是全城权贵集居之地,也是原先李家的祖宅。
  只是李存睿官拜太师之后,皇上又赏了周围一片宅第给李家扩建府邸,如今的太师府,自然是北城最为显赫的门第之一了——之二便是靖王府,这个不消多说。
  府里住的人还不多,因此显得空荡,落日余晖照耀在屋顶上,将这古老的宅子照得格外宏伟。
  李南风由于前世一直住在这宅邸里,除去心里踏实安然了,倒没有别的心情。只是所见的人让她涌出许多的思绪。
  李家与晏家并称当朝两大文武权臣,昔年在征战途中,当今天子与靖王和她的父亲李存睿,私下里乃是称兄道弟的关系。
  立国后李家又为朝廷贡献了不少人才,比如说四叔李济善就是户部理财的一把好手,这也造就了延平侯府烈火喷油一般的兴旺。
  由于皇帝膝下无女,与李家关系又添了母亲李夫人这一层,前世里一直到十三岁,她李南风都堪称权贵当中最为显赫的的千金小姐,说句在京师能横着走真的不算夸张,但这却是在父兄还在世的前提下。
  十三岁那年,她出水痘,父亲不放心她,来看她时竟染发了。
  结果她挺过来了,历经战争磨难都未有事的父亲却没有挺过去,撒手人寰了。
  而她醒来后才知道这个噩耗。
  之后母亲是怎么怪责她素日缠着父亲,令得父亲放不下心她,所以才病故的,就略过不提了。
  十四岁那年唯一的亲哥哥又意外受伤瘫痪在床,嫂子谢氏坚持了半年,留下年仅一岁的侄儿李煦跪求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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