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衡道:“没什么。”
李南风单手托着下巴,另一手也伸到小木桶里划拉着圆溜溜的果子。
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还有他们两个人的脸,她伸手往晏衡的脸上一戳,那完整的脸庞便被涟漪荡成了碎片。
晏衡将手里两颗樱桃丢进水里,水花顿时溅了她一脸,她奋起扑打他,人撞到他肩膀上,离他的脸便只有三寸。
李南风从来没有接近过身材这么强壮的少年,感觉就像偎着一块有温度的巨石,一座铁塔,她从他的气息里也闻到了樱桃的香甜,心里像被丢了进了樱桃的小木桶,荡漾了一下。
晏衡在她撞上来的那刻就侧首看过来了,一身的泼皮气骤然收敛,屏气凝神的他看着咫尺外这张吹弹可破的脸,声气皆未敢往外出。心里也有只小兽在蹦啊蹦地,停不下来。
他收回目光,拢手望着前方,神情柔软极了。忽然回想起她被晏驰吓得直扑到自己身上那一回,笑出了声。
“笑什么?”李南风捶了他一下。
晏衡看她一眼,拍拍旁边空位:“坐过来。”
李南风坐下来。
晏衡洗了樱桃给她。她顺手就接来吃了。
四月的太阳已经有些暑意,但是此刻日光已然西斜,加之清风拂面,坐在这杂院里,也让人觉得清静怡然。
几年的相处已经到了即使不说话也能让人觉得自在的地步,从李南风的视角,她能看到晏衡的后脑勺和半幅侧脸。
这个被她明里暗里骂过无数次的人,长着一张面部线条利落冷峻的脸。虽然他是有点烦,但也不能不承认,这家伙长的是挺招人待见的。
李南风别开眼看着周围景致,心里快活极了。
当然,她可不是那么宽容大度的人,他以前怎么欺压她的,她都还记着呢。
可不管怎么说都好,两世里唯一一个向她告白的人,眼光不错,碰巧长得也还行,这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
果子吃完出来时候就不早了,李南风要打道回府,晏衡送他出来,门下正遇上靖王妃差檀香来留李南风下来用晚膳。
李南风到曦日堂婉拒,顺道辞行,靖王妃也没强留,只着晏衡送她。
李夫人传门房来问过话之后脸色就很阴沉了,金瓶见状不好先溜出来找扶风院里的下人。
小丫鬟守在角门下,看到李南风下马车就即刻迎上来了:“姑娘可回来了!”
李南风没理她,面朝马车跟车窗里的晏衡说话:“林复那边有消息记得来告诉我!”
晏衡顺手摸了摸她头顶,看一眼她身后瞪大眼的小丫鬟,说道:“知道了,快回去吧。”
李南风这才飞快转身朝门口跑去。
晏衡看着那身影消失不见,角门又关上,才收回目光,让侍卫驾马。
李南风进了门,见到素日对她出入睁只眼闭只眼的门户今日面有难色地立在门内,察觉出来一点不对劲。
想问问他,这边厢疏夏又已经迎出来了,神色还很焦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得撇下门房先进去再说。
半路上疏夏就没忍住了:“跟姚家的婚事已经敲定了,太太下晌找过姑娘两三回了,追问姑娘去了哪里,奴婢没敢说,太太打发奴婢出来后就把门房给唤进去了。姑娘赶快回房吧,看看这裙子上的褶印,赶紧换了衣裳去见见太太!”
“姑娘回来了?”
疏夏话刚说完,银簪的声音就插进来了,李南风往前方看去,银簪也是一脸紧绷地看着自己:“姑娘回来就好,太太让姑娘去上房说话呢。”说完也跟她使了个眼色。
李南风平时也出门,也时常呆上半日才回来,没有哪次——至少这几个月没有哪次搞得这么紧张,但李夫人居然传门房问过话,这就不太妙了,她顿了下,便随银簪往正院去。
李夫人在榻上坐着,一脸的冷凝:“回来了?”
李南风行了礼,拢手道:“回母亲的话,我出去串了个门,回来了。”
“串的哪家的门?”
李南风望着地下:“我去靖王府了。”
李夫人脸色一沉:“跟谁去的?去干什么?去靖王府之前你又跟谁在一起?”
第420章 打光棍吧
李南风蓦然有点心虚,她道:“我,我跟晏衡去的。去王府之前……跟他上了趟街。”
李夫人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晏衡呢?”
“十六。”
“十几岁的少年男女,都是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你一天到晚跟他在一起,又是上街又是跑到人家家里去,你自己觉得合适吗?”李夫人沉声道。
李南风也觉得不合适,这不是一直在纠结是不是以后得减少去晏家的次数了么。
但是靖王妃确实对她很好很热情,靖王虽然说今天有点怪怪的,可也没看出来是不欢迎她呀,还嘱她跟晏衡好好玩呢。
就他们两家这交情,她就是去串串门也不用太紧张了吧?
李夫人道:“我听门房说,你们隔三差五就碰头了,合着你往日出门竟都是跟他在一起?”
这话李南风也没法反驳,的确十次有九次都是跟晏衡见面来着。
李夫人气上头了,说道:“你给我回房去!以后不许跟他见面!”
李南风见她动了真格,不由道:“为什么?我怎么就不能跟他见面了?我又没跟他闯祸!”
李夫人望着她:“你问为什么,那我且问你,他怎么就非得见你不可?”
李南风怔住,心底又虚了一下。这件事她也是最近才知道,李夫人见晏衡次数聊聊无几,她怎么也察觉了?那天何瑜就一副看透了的样子,到底还有多少人看穿了?
李夫人原本只是看不惯他们从往过密,但眼下看她这埋头不吭声的样子,却只当她是认了,一时间也稳不住:“那晏衡是什么好良配么?原先他怎么待你的,你可都忘了?我当你是绝不可能跟他有可能的了,没想到你——告诉你,你爹也不会答应的!”
李南风皱了一下眉头,道:“他也没有那么差劲,读书是不如咱们家,性情也算不上文雅,可是他是将门子弟,行武出身,拿咱们文官家这套去要求人家,是不是过分了点?
“他武功高强,身手比取各家之长学成的太子殿下还要好,足见本身的行当学到了极致,哪里就差了?
“至于从前他怎么对我,事实证明都是误会,再说我都还回来了,还计较这些干什么?”
李南风其实也不是非得在这个时候站定立场,她跟晏衡还没到必须做取舍那一步呢,只是李夫人的反对令她想起了她硬把陆铭强塞给她时的强势,可以说,李夫人如今所反对的人,哪怕一无是处,她也免不了要争论几句的。
在她择偶这件事上,她太想证明李夫人的想法和眼光是错误的了,那可关系到她前世一生!
李夫人坐回去:“纵然你说的都有理,那你以为你就能跟他有结果?我且问你,你是忘了李晏两家各有不能通婚的祖训了吗?”
李南风蓦然抬头,恰好对上她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是啊,两家的祖训……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难怪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晏衡怎么能跟她表白?他们俩怎么能在一起?靖王他爷爷害死了她爹的爷爷,两家是不能通婚的呀……
前世雷劈之前,她还因为两家小辈的事情跟晏衡吵架呢,要不是因为这,她也不能死啊!
她犹如被浇了盆冷水,晏衡这家伙,这事这么要紧,难道她忘了,他也忘了吗?他们俩注定只能是难兄难弟啊……
她怎么会犯了跟前世侄女一样的错误?
“回房去!从今儿开始,不许出门。谁敢放你出去,我一律拿他是问!”
李夫人放下了扇子。
李南风走出门来,两条腿忽然不像之前那样精神了。
廊下站了站,四面暮色沉沉,花也不香了,风也不清了,一切又变得无趣起来。
……
晏衡回了府,轻快地迈进房门,屋里已点了灯,迎面他就看见靖王妃坐在桌旁等他。
“母亲?”他走过去坐下来。
靖王妃望着他:“这么开心?”
他笑起来,躺倒在藤椅上:“日子太太平平,能有什么不开心的?”
靖王妃睨着他:“什么叫太太平平?是有南风在的日子,对你来说才叫太平吧?”
晏衡侧首,屏息了一下,又把脸转回去:“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那你就装糊涂吧。”靖王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你不过是打算徐徐图之,先哄好了蓝姐儿,再来跟我们摊牌。”
说到这儿她看过去:“别傻了,行不通的。祖训就是祖训,没那么容易解决的。听话,趁早把这份心思收了,别害了人家蓝姐儿。”
晏衡顿了下,坐了起来:“我不明白,就算是两家有仇,那也是上三代的事情了,为什么要拖累到两家子孙身上?
“而且就算有仇,到父亲和太师他们这代交情上还不能化解吗?老拿着当年的事较劲,还拉着后世子孙来一起为他们承担后果,这又是何道理?”
“这些话我都跟你父亲说过了,没用的。问题关键不在我们,在你几个叔公那边。”
靖王妃叹气道:“他们当儿子的还在呢,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罔顾祖训跟仇家联姻?那不是打他们脸么?”
晏衡垂首未语。
靖王妃望着他,又道:“反正你早前对人家也是不客气,如今跟蓝姐儿虽然关系好了,那也不过是因为打小一起到大的玩伴,并不见得就是真喜欢人家,更也没到非卿不娶的地步,趁早收手对谁都。要是你胡来害了人家姑娘,那我和父亲也不会答应。”
晏衡静默半刻,倒被气笑了,他腾地站起来:“你又知道我不是真喜欢人家?你又知道没到非卿不娶那地步?你又知道我会对她胡来?
“我对她倒也不见得多认真,只不过这辈子若娶不着她,我剩下几十年也没什么意思,就心甘情愿打光棍而已!”
说完他抬步跨出门,头也不回朝庑廊下走了。
“哎……”
靖王妃正开口,就已经不见他人影。
“这臭小子,还来劲了!”
她轻声嘀咕着,对着门口望片刻,随后又挑挑眉头笑了,轻拍着扶手站了起来。
第421章 你生病了?
李存睿今日回房早,以为李夫人会照旧在窗前等他,却没想到她已经卸了钗环歪在了床上出神。
“想什么呢?”李存睿凑过去道,“这是要当婆婆了,心里惆怅了?”
李夫人叹了口气,坐起来,下地帮他更衣。
李存睿笑道:“我今儿见着姚霑了,也侧面打听了一下这何姑娘,姚霑对她还是很赞赏的,你不要想那么多,就算你觉得哪里有不好的地方,回头过门了,就多指点指点。
“凭你的才智,能教出来那么好的蓝姐儿来,定然也能带出个好儿媳妇。这儿女们的事啊,就不要太纠结了。”
李夫人瞥着他,说道:“你怎肯定我是为了儿媳妇?”
“那还能为了谁?”
李夫人微顿,又睨他:“你说儿女们的事情不要太纠结?”
“难道不是?”李存睿解着衣带。
李夫人帮他把外袍脱下来,玩味地道:“那蓝姐儿要是被人看上了呢?”
“谁?”李存睿转身。
李夫人拢手:“是谁不重要。”
“反了他!”李存睿道:“蓝姐儿才多大?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打她主意?”
“不是说不要纠结吗?”
李存睿:“……”
李夫人扬唇把衣裳挂好,回了床上躺着。
李存睿上了床,攀着她肩膀道:“是谁?你快告诉我。”
李夫人闭眼道:“没谁。我就是吓唬吓唬你。”
李存睿吐气,收身坐直:“你可别这么吓我。”
……
晏衡在靖王妃那里受了郁气,这两天便着人先去查查林复,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也不能不管,程家这边他倒是盯得挺紧,连日都派了人在那儿。
程淑那日回去就把程晔当街打她的事跟家里哭诉了,程家老太爷虽然是个歪屁股,但也不至于歪到这个份上,当下也要把程晔给传回来问明经过。
哪里知道程晔却推说动了胎气拒不肯来,程家老太爷深觉被抹了脸面,嘴上没说,脸色却是看得出来记住了这茬儿。
程孟尝心里也不舒服,淑姐儿近来是乖张了些,但也不至于被自己的堂姐当街这么责打呀,但为了这事寻到余家去跟个孕妇理论倒也是没必要,听说是李南风给解的围,他便着程淑带点小礼到李家去致谢。
不想程淑又吃了个闭门羹,李家门房竟说李南风近日不见客,程淑心思七上八下,回来一禀,程孟尝也只道李家这是瞧不上他们如今这身份,摆摆手也就罢了。
晏衡听说李南风居然没见,这才察觉不对,这日下了衙到达李家角门,叩了门让门房请李南风出来,门房竟然也说姑娘暂时不见客!
这就奇了,那天分开不还好好的?晏衡心有点悬,问:“你们姑娘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门房不肯说。
晏衡就让阿蛮掏钱。
可门房钱也不收,话也不肯说。
晏衡盯着他看了半晌,一挥手走人了。
车驶到拐角,冲角门盯了一下晌,也没见着李南风出来。
他抓着阿蛮买来的一把肉串,越吃脸色越阴沉。
一定有事。
他反复回想着那日,并不觉得有让她不开心之处,甚至临走时他摸了她的头发,她也没有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