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咱们知道的消息,却都是说那位嘉宁县君欺人太甚。这回余夫人来程家,我估摸着只怕是来告状。”
程孟尝不免想起早前程晔责打程淑的事,说道:“这么说来倒也不奇怪。只是晔姐儿嫁了个平步青云的夫家,就真以为自己这辈子安稳无忧了么?
“咱们与长房怎么着都好,她们姐妹也算是同宗同族,连娘家姐妹都不留情面,来日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程三太太劝道:“咱们就别掺和了。如今明摆着是因为晔姐儿肚里有孩子,余夫人才未将她如何,这要换成平时,眼下此刻,只怕都要请娘家人过去了。”
程孟尝沉气,果然不再多话,穿戴齐整去上衙。
三太太看到桌上的文书,拿着追到门外:“卷宗怎么落下了?”
程孟尝道:“这是要送到林家去的,不是公文,只是林大人托办的私事,我就不带到衙门去了,你回头不是要去吴家串门么?下晌我还要去取两块石头,顺道带到林家交给林夫人吧。”
“什么私事?”
“他想在京城买宅子,托我给了点建议。”
外官在京任职,若非家底厚的,都是先住着赁下的房子,林家也不例外,但林复当差两年,想来也攒了有钱,有这个置宅的打算了。
程三太太点头,拿着文书回了屋。
……晏驰被晏衡气得半夜才睡着,早上到了学堂,脸色还阴沉着。
李南风好不容易想了个进宫的计策,没想到让李夫人给搅和了,夜里晏衡也没来找她,心情也很郁闷。
到了学堂瞅见晏驰脸这么臭,想了下就拖着凳子到他旁边:“驰二哥,晏衡昨日干什么去了?
提到晏衡,晏驰脸色更不好看了。晏衡干嘛去了?他折磨他去了!
他把身子背过去:“我怎么知道?”
“你是他哥,你们住一起,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这个哥哥当的称职吗?”
晏驰觉得自己遇见他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气得把身子又转了回来:“我怎么就不称职了?他有手有脚,难道我还得跟在他屁股后面?”
李南风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指起他来:“我知道了,你脸这么臭,一定是又被他欺负了吧?”
晏驰气结。不过气归气,他脑子还是清醒的,瞅着李南风,他忽然道:“你们在打程家什么主意?”
李南风挑眉。
晏驰绷紧脸:“他让我去程家给他当细作,他以为我跟他一样是个神经病吗?无端端跑去人家家里串门。”
李南风顿了下:“这也没什么。”
晏驰咬咬牙,看过来:“可我想不到怎么合理地接近他。”
李南风靠在椅背上,抚了抚耳鬓,他一说她就能猜出来晏衡想干什么,晏驰向来游离在这些利害关系之外,加之与程淑有早前那番过节,他往程家去倒也算是有个由头。
也难为晏衡想得到让他来办这事,她想了片刻,就说道:“我知道程孟尝喜欢金石。”
晏驰看了眼她。
李南风拖来纸笔,边写边说道:“他最常去的卖金石铺子有三家,两家在南市,一家在府学胡同。府学胡同这家去的最多,他喜欢鸡血石,擅篆刻。
“还有程淑,”她抬头看了眼他,“程淑其实学问不怎么样,诗赋文章是弱项,但程孟尝的次子,倒是个伶俐人,也颇得程孟尝喜爱。”
晏驰对着纸上三家铺子名称看了会儿,又狐疑地瞅起了她:“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知道这么清楚,怎么能让驰二哥心服口服呢?”
晏驰射来一记眼刀,把纸收进怀里。
……
放了学,晏驰就前往府学胡同不提。
李南风直接回了房。
昨夜里晏衡虽然没来,但是杨琦却把消息打听回来了,程淑把事情捅给了余夫人,余夫人今晨便气冲冲地前往程家去了,可想而知程晔昨日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而这么样一来,余家不可能对李家没有一点行动,李南风得等着。
而不出她所料,此时此刻余夫人正阴沉脸坐在府里思考着这事。
程晔被李南风气得动了胎气的事,在眼睁睁看着李存睿官复原职之后,余夫人原本就是有怨气也已经按下来了。
后来稳升了工部侍郎,有了底气,这几个月也没跟李家有任何往来。
哪知道昨日妹妹竟会前来转告这事,余夫人当下惊到不行,原以为这事是他们余家占理,哪里想到还有这层内情?
以他们余家地位,自然是不敢跟太师府较劲的,即便当时李家被皇帝问责,那也没没落到能任他们奚落的地步,程晔怎么能去撩拨李南风呢?
她又不能相信自己竟娶了个这么样的儿媳妇,稳重行事,去打听了一轮,找到当时在场看到了的几家女眷,稍一打听,这事实就敲定了。
夜里她也就没管三七二十一,唤来程晔给责问了,睡下后还是气不过,便又前往程家把程世源夫妇给数落了一番。
但,这难道就够了吗?程晔她是责骂过了,那李家呢?
第431章 薄情的人
当初她满心以为就是李南风欺负人,因而在宫里还任由官眷们背后奚落嘲讽李家,那回则让李南风听了个正着,还让太子出了面,这……
余夫人越想越坐不住。
她之前几个月以受害者自居,未与李家往来,这在李家,人家还不知怎么看他们余家呢!
她站起来:“递个帖子给李侍郎的夫人,我要去拜访!”
……
李侍郎的夫人就是李舒的母亲梅氏。
国丧即将除服,李舒与魏家的婚事又重新张罗起来。梅氏才让李舒试过喜服,下人就递帖子来说余侍郎夫人来访。
梅氏觉得稀奇,跟同在的冯氏道:“这位余夫人可是好久没搭理咱们了,这又是唱的哪出?”
冯氏微微一笑:“你没听说么?余家那位少奶奶去年在相国寺当着蓝姐儿的面讥讽我们老二辞了官,老二家的又夺了爵,后被蓝姐儿回嘴惊动了胎气的事又了新传闻。
“有证人作证,说余家少奶奶是自己跑到蓝姐儿面前找没趣,才被蓝姐儿和晏世子气着了的。
“而实际上气着她的人是晏世子,还不是蓝姐儿,不过是当时瞧着咱们家失势,他们不敢惹晏家,这才怪到了蓝姐儿头上。
“余夫人这回来,八成是知错了。直来找蓝姐儿母亲又怕被打脸,只好先找到你探探路。”
梅氏倒是才知道这风声,当下冷笑:“真是做好也有她,做歹也有她。”转头吩咐道:“就说我忙着姑娘出阁的事,今儿不太方便。”
余夫人得到回音,知道李家是记恨上了,心下郁躁,却也没有办法。
李南风自然也从丫鬟处得到了余夫人来过的消息。
她轻哂了下未再理会,倒是关心起晏衡这边进展。
姚霑离京她已经知道,本以为昨夜晏衡会来送消息,但他没来,反倒是晏驰今日说要去程家,这让她觉出晏衡应该是有点什么在忙了。
然而她被关着什么也不能做,也真让人着急。
跟随她日久的梧桐察觉出来,劝慰道:“晏世子那么厉害,就算姑娘不操心,他肯定也能把事办好的。”
李南风望着她:“你觉得他很厉害么?”
“是啊,”梧桐道,“在奴婢眼里,姑娘就是晏世子眼睛,晏世子就是姑娘的臂膀。当然姑娘也很厉害,可是姑娘有难处的时候,每次都是世子二话不说就给姑娘办妥了。”
李南风收回目光,托腮望着窗外。
“可是他也有缺点。”
梧桐走过来,也学她托着腮:“哪些缺点呀?”
李南风看她一眼:“很多。”
晏衡很有本事她知道,他其实脑子很够用她也知道,就算没有她李南风,他也一定能干成他想干的事,论能力,他一点也不输他的父亲。
他跟她那些表白,她没有心动么?
当然是有的,他有本事,这就有了魅力,再加上跟他在一起,她也很自在。有共同的回忆,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无端也拉近了他们彼此。
但就是不太敢放声回应,为什么呢?
其中之一是因前世之故,她并没认真想过这问题,后来她开始想了,又难免想更慎重一点。
晏衡前世的经历比起她更残酷,他施行的手段更残忍,他对晏弘晏驰什么态度就不说了,就说他把他亲手娶回来的妻子给杀了吧。
他究竟为什么杀妻呢?
她几次提到这件事上,他都绝口不说原因,实在是让人费解。
当然李南风不会好意思直接追问,毕竟她自己这方面也没有慈悲到哪里去。
她不是也把陆铭赶尽杀绝了吗?万一他妻子也是对不住他呢?如果是对不住他,那是不能怪他的。再说冷血残忍也没那么不好,只要是对坏人。
……说来说去,她竟然好像是在意起了这件事。
当时他娶亲可没有人逼他,跟她与陆铭是情况不一样的。
再说,作为靖王世子妃,跟人偷情这也不太可能,没几个人会这么作死的。
那这家伙杀妻,别不是还藏着有别的狗血吧?
“姑娘您着相了。”
端详了她半日的梧桐忽然又开了口。“奴婢只是说晏世子厉害,又没说别的,您提到他缺点,这是什么意思呀?”
李南风回神,看着满眼狡黠的她,道:“床铺好了吗?衣裳薰过了吗?花浇了吗?鸟喂了吗?”
梧桐轻笑站起来,快步走开了。
李南风轻瞥她背影,又烦恼地托起了腮。
……
晏驰去了府学胡同,程孟尝这边也去了府学胡同,管卿把话传了给晏衡,他就溜达到了靖王妃这边,跟靖王妃讨起牡丹花来。
上回李南风来的时候在几盆紫牡丹跟前转悠了很久,想必是很喜欢,虽说送花儿粉儿的这些显得腻歪,但如果是她喜欢的,那也无妨了。
靖王妃却不肯给:“这是你父亲好不容易给我讨来的,有本事你也上别处弄去。”
“这不是弄不着才来求您么。”
靖王妃摇着扇子:“听说蓝姐儿被禁足了。是你闯的祸?”
晏衡没吭声,目光在几朵盛开的大花之间瞅来瞅去。
“傻缺。”靖王妃望着他,“李家上下都难缠,你以为送几朵花哄小姑娘开心,这事就能成?”
晏衡弯腰选花:“那是我的事。您不拦着我就不错了,我怎么还能指望您出主意?”
靖王妃扇子拍他:“这是记仇呢?”
晏衡继续看花。
靖王妃哼道:“要想成事,当务之急,你首先得哄着蓝姐儿跟你一条心,这是没错。
“但眼下人家被母亲禁了足,你就没想过索性从难处下手?反正这难处都是要解决的,先解决一个,回头岂不事半功倍?”
晏衡顿了一下,转而直起身:“您是说郡主?”
“当然是郡主。”靖王妃坐在木栏上,“郡主与蓝姐儿母女之间隔阂已久,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她身为母亲,蓝姐儿无论大小事都只跟她父亲说,跟她哥哥说,她这个当母亲的,只能通过他们父子来转达,你以为她心里会好受?
“如果两家世仇是你的最大阻碍,而李家的态度又是绕不过去的顽石,那么傻儿子,郡主这块石头其实是李家所有人里最好撬动,于你也是最有益处的一块。”
第432章 有人思慕
晏衡望着她,慢慢地直起腰身。
“您不会是让儿子去解她们母女的心结吧?”这可难如登天。
“就是不解心结,不是也可以投其所好,站在郡主的角度看待问题吗?”靖王妃道,“世仇是男人们的事,说起来女人可没有那么纠结。
“郡主是母亲,我也是母亲,虽然性子不同,养儿育女的方式也不同,终归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那份切是相同的。
“女儿总归是要嫁人吧?只要郡主认可你,这不就拿下一城了吗?”
晏衡垂着又看着面前的牡丹,忽一把折了最大最鲜艳的那几朵,说道:“那儿子谢过了!”
靖王妃看着光秃秃的花枝,站起身道:“这兔崽子,你还我的花来!”
……
晏驰找到李南风说的府学胡同那间铺子,掌柜的眼拙,没认出他。他自行逛了两圈,伙计就掀帘跟掌柜的说程大人来了。
程孟尝一进来也就看到了晏驰,原本他有官身不必跟晏驰先行打招呼,但晏驰却直勾勾地看了过来,而且还以目光跟伙计打听,他向来颇安本份,因着前次程淑闹的那件事,靖王后来并未问责,他便就上前拱了拱手。
晏驰自然也端正回了一礼,并且,传闻中冷漠孤僻的晏二爷而且还就程淑投湖的事情作出了正面回应,也适当地表达了一下歉意。
程孟尝不熟晏驰,见他这么谦逊有礼,立刻认定传言果然有误,这位身有不足之症的晏二爷自幼受沈家书香薰陶,也许并非那等无礼之辈。
正好这边厢掌柜的取了晏驰买下的鸡血石过来,他不由道:“二爷也精于此道?”
“不敢称精,不过有些兴趣而已。”晏驰看着这石头,就皱了眉头:“有了石头,还得去挑把好刀,不然真是难以趁手。”
程孟尝心一动:“在下平日也好玩玩金石,二爷若不嫌弃,不如回头我让人送两把给二爷使着?”
“哦?”晏驰看着他:“原来程大人是行家,只是这怎好意思?”
程孟尝微笑:“今日在此碰见,也是有缘。”
程孟尝一直都清楚自己是个俗人,想当年程家在京师的辉煌,他是切身经历过的,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程家因为看错了形势而居于人下,他真有那么淡泊么?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