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青铜穗
时间:2020-06-08 09:03:54

  回到府里,她按捺不住地跟林妈妈道:“延平侯世子今日也不知道遇见到了什么事,他一介文士,竟然会险些受伤。”
  “这不好说。”林妈妈端茶给她:“姑娘也累了,先歇歇吧。”
  程淑并不想歇息,她扶着杯子又说:“看李南风的神色,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不过先前却听到李家下人说是朝中出了余孽乱党,怎么他们家就尽能碰上这样的好事呢?这要是让他们逮着了,回头又是大功一件了。”
  逆光而立的林妈妈眼眸深黯:“碰上‘余孽乱党’,在姑娘看来是好事?”
  “当然是。”程淑道,“建朝都四年了,他们至今还在暗处,连露个脸都不敢,能成什么气候?
  “这些贼子定然是逃不脱朝廷搜捕的,只是看会落在谁手上罢了。他们李家已经富贵滔天,实在不必要在这种事上立什么功了。”
  林妈妈望着她:“这么说姑娘很希望这样的功劳落在程家手上?”
  程淑默了下,叹气看着手里的杯子:“想当然想,但程家只怕没这个运气。”
  林妈妈深深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的眉角拉出一抹哂意。
  “姑娘,太太那边请您过去。”
  丫鬟进来传话。
  程淑眉头一皱,起身了。
  林妈妈在廊下望见她离去,沉吟片刻,也穿过角门往后罩房走去。
  程家这宅子宽敞,也阔气,毕竟有着好几代的积累。
  作为三房大姑娘的乳母,林妈妈在宅子里的住处距离程淑院子很近,就在后罩房。
  此刻日暮西沉,阳光刺过竹林投射在墙民壁上,斑斑点点地犹如一张耀眼的金网。
  “妈妈回来了。”
  同院而住的丫鬟屈膝打招呼,林妈妈点点头,看着她离去后,抬步进了屋。
  门关上,她站窗后往外看了看,左右都没有声音,程淑房里的下人都是由她差遣的,这当口,按理说是都在当差了。她收回目光在屋里顿了片刻,看了看桌上的滴漏,而后迅速自床与墙之间的夹缝里取出几张纸,塞入袖筒后,拂了拂衣衫。
  程淑到了正房,程三太太正一脸凝重地坐在榻上。
  “母亲。”
  “你知道今儿街上出了大事吗?”程三太太放下扇子,问她道。
  程淑凝眉:“什么大事?”
  “今日靖王世子发现有人要谋害太仆寺寺丞林大人,然后追杀凶手在街头起了打斗,有一个被抓住了,还有一个在逃。
  “你父亲听说是林大人出事,方才便去看过,结果才得知林夫人已经遇害,林大人父女生死未卜。”
  “什么?……”
  程淑先前还在遗憾程家摊不上这等立大功的事情,这就听闻了这等噩耗,顿时未能言语。
  程三太太嘱道:“这些日子你不要出门,好生呆在府里,免得出什么意外,知道吗?”
  林妈妈回到程淑房里,就见她一扫先前的激动兴奋,一脸紧张地坐在屋里嘱着丫鬟们什么。
  “怎么了?”她走过去问。
  “妈妈来的正好,”程淑站起来,“林家出大事了,林大人一府被害,据说正是乱党干的!”
  林妈妈呼吸陡顿,她道:“林复大人死了?”
  “林大人还没死,但林夫人已经死了!”程淑带着颤音说,“据说那乱党十分厉害,不但谋害了林家,还伤了靖王世子和秦王世子!
  “晏世子抓到了一个凶手,但还有一个在逃,林妈妈,你赶紧去告知看院的婆子,让她们严守门窗!”
 
 
第444章 暗夜之下
  林妈妈顿片刻,再道:“这消息属实?”
  “怎么可能有假?是父亲亲自探回来的,而且据说都传开了,很多人都知道!”
  林妈妈沉吟:“那林大人眼下在何处?”
  “听说在靖王府。”
  “靖王府?”林妈妈搅汤的手停顿了一下。
  “对,”程淑紧张地把脸转过来,“靖王妃不是精通医术么,歧黄世家出身,从前随军当了十几年大夫,对这种金创伤十分拿手。
  “而且靖王府防卫森严,不怕人行凶,所以就直接送到王府了。妈妈别磨蹭了,赶紧去吧!”
  林妈妈收回目光,攥着手出去了。
  天边余晖已经只剩一小撮光亮,幽幽地照着京城。
  太阳下了山,天黑的就快了。下旬的天色黯淡无华,侍候着程淑用完晚饭,林妈妈端了碗汤给她服下:“这是安神的,喝了不害怕。”看着她喝完,便转身去铺起了床。
  程淑的睡意比往常来得更早,酉时末刻已经上了床。
  林妈妈回房也躺到了床上,睁眼看着天光漆暗,四面声音又渐渐地安寂下来,她松开环着胸的双手,忽而坐起,从夹壁里又取出来一身夜行衣换上,再从柜子与地面贴合之处抽出来一把长剑,别在腰间,翻了窗出去。
  往程府外的路她走过无数遍,这座宅子,她原本就熟,在程家搬回来的这年余里,她更是将角角落落都研究得透透地。
  街头很冷清,想来由于日间的事故,即便是夏夜,也没有人敢出来了。
  靖王府的位置她也熟,不过片刻就到了这座巍峨的王府墙下。
  她平常见过靖王府的人出行,不要说靖王与靖王妃,或是那位成日在街头晃荡的靖王世子了,也不说那两位在与靖王世子夺位中落于下风的两位公子,只说说王府那些长史,典史,往来哪个不是前呼后拥,声势过人?
  可见,这靖王府的防卫之森严也定然是不可想象的。
  至少,打从最初潜入靖王妃身边的英枝铩羽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得去了。
  但林妈妈还是想要去探一探,她在墙下徘徊着,徘徊着,终于咬了咬牙,掏出铁笊篱,投向了墙头。
  翻墙落地,再侧耳倾听片刻,所幸,并无异状。
  她抬眼环顾四处,沿着花径向前。
  对王府的地形她并不十分了解,但靖王府是从前的晏家老宅改建,大致上还保持着燕京大宅的布局。
  避开巡逻的侍卫,她潜入了前院东面,皆无灯火。再到达西面,总算有几处小院落还点着灯。
  她找到尚有人走动的那处院子落地,等到屋里的的丫鬟出来带上了门,蹑步潜到窗下,把窗推开来一道缝隙。
  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透过窗缝漫出来,屋里靠墙的床上躺着个一动不动的人,上身祼着,胳膊缠着纱布,胸口也露出一片白纱布来。
  那纱布上又泛出醒目的红,再看他的脸与皮肉,都呈肿胀之势。
  林妈妈的左手五指紧攀着窗沿,因为用力,指节都已向下弯曲。
  她睁大的眼里有了红血丝,对着床上的林复看了半晌,她又扭头去看静静躺在榻上的女童。
  林妈妈背对着的宝瓶门这边墙上,有几只嵌着的镂花窗。
  晏衡站在窗这边,也是一身利落武装,腰挎着长剑。
  他双眼亮如寒星,紧紧地盯着半蹲在窗下的那抹黑影,手心已经将剑柄攥出了油。
  “爷,要不要动?”管卿以气音比划了一个手势。
  晏衡紧拧的眉头之下神色未动,只那只握剑的手反复地攥了又攥。
  唐素也频频地看向他,眼神请示着。
  终于,晏衡将手稳了下来,启唇道:“不动。”
  暗夜无声,林妈妈屏着气,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了屋内半晌,那紧掰着窗沿的手渐渐松懈,最终,颓软地放了下来。
  她又再抬头看了看屋里,留恋地看了几眼,而后扭转头,循着来路,依样出了王府。
  晏衡抬手,下一瞬已经跃上墙头,脚尖轻点几点,身如落叶,也翻了出去。
  出上了街头的林妈妈行动比起方才更急切了,她飞奔过大街小巷,轻车熟路来到临街一座商铺前,而后又腾身翻到了院墙里。
  晏衡抬头看了看商铺的匾额,蹙了下眉头,旋即也跟了上去。
  这是间很寻常的铺子,前店后宅,林妈妈进来的当口后排房里点着灯,但她落地的时候那灯就噗地熄灭了。
  她吹了长短不一的三声哨,不久,那灯就又亮了起来。
  她走进门,看着屋里的人,扯下面巾。
  “……你怎么来了?”说话的男人有些吃惊。
  “你说呢?”她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来,“如果我不来,你们不还是得去找我?而等你找我,只怕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男人的脸露在了灯光下,日间在林家时的那股杀机此刻褪去了几分,但仍然掩不住他身上的戾气。
  “你不该这么说,昨夜之事你也知事关重大,林复当了大宁两年官,我们提供了他无数便利,但这两年他却毫无作为,几次兄弟们行事落难,他也未曾有办法搭救,实为不该。
  “加之昨夜失手也是因他消息有误,大理寺有了线索,姚霑也查到了芜州,迟早也会怀疑到他头上。此时此刻,为了大家着想,也只能出此下策。”
  “但你们出的这个下策,却没有告诉我。”林妈妈看过去,“你们不告诉我,是也说明你们在心虚?还是想让我继续为你们卖命?”
  男人顿半刻,沉声道:“你觉得我们需要心虚什么?”
  “他入朝也不过短短两年,你们以为要想瞒过所有人升官晋爵爬上高位那么容易?
  “当初你们以便于联络为由让他以本名入朝,如今他有了闪失便行杀人灭口之事,当初起事标榜的同舟共济呢?
  “说过会力保每一个人呢?你们做不到,你们也知道这样会使人心涣散,也知道我不会答应!”
  “行大事终会有所代价,怎么可能会一点牺牲都没有?”男人一掌拍在桌上,灯台跳起来。“你应该舍小义,顾大义!”
 
 
第445章 藏龙卧虎
  “那你说,哪些人是注定要牺牲的?”
  “自然是有碍我们前行脚步的。林复成事不足,还有暴露的风险,自当牺牲!”
  “那如今你也暴露了呢?”林妈妈目光投过去,“是不是你也该死了?”
  男人顿住:“你想干什么?”
  林妈妈将剑放在了桌上。“就照你说的,为了顾全大局,暴露了就该除去!”
  男人凛色:“这是将军的命令,你这是迁怒于我?你难道要反抗吗?”
  “纵然是将军的命令,你不也是刽子手吗?”她站了起来,“如今林复倒成了绊脚石?难道你们当初就没防着这一日么?
  “如果说他这两年没有建树,那么我总归给将军送去了不少消息,而我为什么要如此卖命?那是因为我尚有亲人在世,我的亲人就是林复!
  “这一点,你们不是应该早就明白吗?
  “如不是我,徐涛死后姜将军被困城中,他焉能逃脱得出去?
  “我与林复血脉同源,你以为把他灭口,我还能眼睁睁看着?”
  男人咬牙指着她:“那你想造反吗?!”
  “谁造谁的反?眼下还没到上位的时候呢,你也敢称造反?”
  “你是你,他是他,你不要把两者混为一谈,你也没资格保他!”男人盛怒,“多想想你当初在上君面前发下的誓言,你我也好,林复也好,都是上君的人,大势当前,自当以大局为重!”
  林妈妈一双通红双眼在灯下也有了利光:“在我的眼里,就没有什么狗屁大义,若我就是不顾大局呢?”
  男人侧首睨着她,冷哂道:“你敢么?”
  “我有什么不敢?你如今被困城中,你插翅难飞,没有我,你觉得你能逃脱?我只要把你的行踪报出去,你觉得你是什么下场?”
  男人瞪她半晌,忽冷笑:“你觉得你有那个本事困得住我?就算我出不去,你就不怕你也要给我陪葬?!”
  “我困不住你,总有人会行的!”
  男人微惊:“你什么意思?!”
  林妈妈忽而一笑,侧身看向门外寂静黑夜:“外头的壮士,你们要捉的人就在这里,还不出来吗?”
  暗处的晏衡双眼眯了起来,微顿片刻,他随后扬手:“上!”
  顿时,埋伏着的十二名侍卫一涌进院,将处在怔忡中的男人围了个严实!
  林妈妈此时却未作逗留,突然跃出门口,翻墙而去!
  晏衡目光顿凛,遁着她遁走的方向掠过去。
  天色虽然不便于猛追,到底这是女流之辈,体力远不比晏衡这样正当青春年少的男子,不出三条街,晏衡的剑便已经抵到了她心窝上!
  林氏收不住势,往后退了几步,背抵上了树干。
  晏衡长剑一挽,将她脸上面巾挑下,露出她紧绷着的面容。
  “燕京世家之一的程家果然藏龙卧虎,”晏衡讥哂,“看来林妈妈是早就知道我在暗中跟随了?”
  “这有什么难知道的?以堂堂靖王府的防卫而言,若不是有人跟踪我,怎么会任我来去自如?晏世子机警,人不可貌相,失敬了。”
  “你是林复什么人?”晏衡问。
  林妈妈扬唇:“我怎么会有那么傻,对世子的话有问必答?”
  “但你今夜把那凶手的下落白白拱送给我,又引我至此,难道不是为了回答我的问话?”
  林氏望着他,目光渐敛:“早前在王府别邺得以见世子行事,当时已觉出类拔萃,如今看来,世子果然人中龙凤。”
  晏衡置若罔闻:“你活是活不了了,以你的心智,引我到这儿,肯定不是为了保命。说吧,你意待如何?”
  稍顿,他又接着道:“或者我该换一个问法,你潜藏在程家十四年,林复明明怀材,却仍要藏在朝廷里为贼卖命,你们究竟是为什么?”
  林氏轻笑:“世子睿智过人,你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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