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夏无言以对。
李南风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疏夏摇头:“没有不对。就是,就是觉得姑娘这两日,气性,气性稍微大了那么一点儿。”
李南风停住脚。
废话,前世里皇帝仁厚有余而魄力不足,守成之才而已,李家却接连让她推了好几个子弟进入朝堂要部做出了实绩,替他撑起了布政衙门,连太后都对她格外看重起来了,都这样了,她气性能不大么?
她瞅了她两眼:“有线索没?”
疏夏又摇头。
李南风一拂袖,吁气回了屋里。
生死之仇搁在那儿,她定然是不会放过这渣滓的。
但话说回来,眼下要紧的是怎么出门——来日方长,姓晏的这里她回头再算账也不为迟。
“让谭峻去跟王爷说说,请他通融通融。”
抓凶手虽然要紧,只要靖王不至于认为他们李家人里还藏着刺客就没有问题。
“可是姑娘,即便是王爷肯通融,既然出现了刺客,也危险啊!还是不走了吧。”疏夏劝说道。
李南风一度没有吭声。因为疏夏的担忧也可以说是她的担忧,尽管前世里没有遇见什么事,可毕竟事情发生了,谁能保证她一路定然安全?
跟靖王府一样,他们延平侯府也是帮助皇帝拿下前朝天下的一等功臣,既然晏衡遭遇了偷袭,那么她也有可能。
“姑娘,要不别走了吧?”梧桐也走过来软声软气地劝道。
李南风坐下来,抬手支住太阳穴。
今日不走,半个月后进京,也许不会改变什么,可是既然要走,那么多做纠缠有什么 好处呢?不是该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么?
她想了下,摆手道:“先让谭峻去打听看眼下什么情形。”
……
昨夜里靖王下令封宅之后,阿蛮即派了晏衡身边几个护卫分守在各处关卡,随后又吩咐了几个人暗中盘查王府的人。
王府的人都是靖王的人,阿蛮并不觉得靖王身边会有奸细,但是他是打小就跟在晏衡身边的,对他来说晏衡才是他的主子,因此即便是大不讳,他也不曾放松。
早饭时晏衡坐在林夫人房里,手拿着一只包子,慢条斯理地瞧着。往日该是相当随意的一群下人,今日在他虎虎生威的坐姿之下,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恭谨。
林夫人梳妆完毕走到外间,说道:“怎么光看着,不吃?”
晏衡把包子放下:“阿娘今日还要收拾沈家母子的院落?”
林夫人嗯了一声,执着勺轻轻地搅着碗里的粥。“那是你嫡母,是你父亲的原配夫人,我自当尽心。”
晏衡道:“什么自当不自当,当年您又并非明知故为,何必低三下四。”
靖王的原配夫人,是早年间有“燕京四大家”之称的沈家的小姐,刚好晏家也是燕京四家之一,从小晏崇瑛与沈氏便熟识,可谓青梅竹马,早早地订了婚约。
他们婚后第四年,晏崇瑛在外驻军,朝廷疑心他投了叛军,把晏家老夫人扣在宫中。
老夫人自刎明志,临终前暗托了可靠的宫人传信给晏崇瑛,彼时晏崇瑛离京千余里,在京的发小故交联手将晏家家人分批送出京师,晏崇瑛从而率领三万将士反叛,在湖州揭竿伐周。
沈氏带着两个儿子南下途中遇上战乱,与晏家队伍走散,长达两年下落不明。
期间跟随父亲在容城治疗鼠疫的林夫人与晏崇瑛相识,两人相互配合着救下了大半个城池的百姓。
晏崇瑛为被缚的林夫人向敌军屈过膝,林夫人也替他寻药而孤身闯过沼泽地,沈氏母子被传死亡后的第三年,他们也成了亲。
次年晏衡出生,三岁时,沈夫人竟又被晏崇瑛的堂弟在巴州找到了,原来沈夫人带着两个儿子被敌军捉到,被当地的叛军攻打朝廷军时顺道救了下来。
如此,晏崇瑛便同时有了两个正妻。
晏衡的母亲从来没想过这个结果,她让晏崇瑛去接沈氏与两位公子,晏崇瑛去了,但沈氏听说他再度成了亲,执意不肯过来。
后来这些年,林夫人跟随着晏崇瑛刀尖上打滚,征途中没有人会把过多的心思转移到这种事上,过去就连晏衡也并未觉得再多出来一个嫡母和两个嫡兄,会对自己带来什么影响。
纵然他知道有他们存在,在他心目中,他与晏崇瑛和林夫人,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仗打完了,国事了了,家事也终于到了搬到台面上的一刻,王府终究需要一位王妃,林夫人让贤了,她让晏崇瑛去接林夫人。
晏崇瑛遣了身边最为得力的谋士前往,沈夫人原不肯来,上个月不知为何又还是答应了。
而晏崇瑛被钦点出京迎接功臣家眷,林夫人既然退居“侧室”,她便不能不来。
也正因为身为弟弟的晏衡需要迎接和拜见兄长,也才会有了这趟行程。
第007章 谁下的手
林夫人出身岐黄世家,自幼并不曾受拘于儒家礼法,但因为晏崇瑛,为这个男人出身入死过的她也甘愿以侧室自居,在沈氏面前执妾礼。
然而她这么委曲求全,又能得到什么好结果呢?
等回到京师,晏崇瑛为了哄回那个青梅竹马的发妻,便会打发那个与他生死与共十四年,在他每一次生死攸关之时都舍命伴随的“侧室”去往晏家祖籍。
在那个男人看来,林夫人这十几年的相伴之情,大约是还抵不上与沈夫人的结发之情的。
于晏衡的母亲而言,她多年的付出与眼下的委屈求全又算什么呢?
所以到最后,她选择了了结此生,留下遗言说不再成为所有人的障碍。
这样一来,她的退让在晏衡看来就显得那么可笑了。
“话不能这么说,事实已经这样了,只能求个最好的结果。”林夫人给晏衡夹着火腿丝儿,说道。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沈氏和两个嫡子能够接纳她和晏衡。虽然看沈夫人的态度有些悬,但是,她已经把诚意给出来了,也问心无愧了。她跟晏崇瑛也是有儿子的人,总不能轻易就放弃。
晏衡捏着包子坐了半晌,说道:“不管怎么样都好,阿娘心里可得记着还有个我。这没娘的孩子,日子可过得苦透了。”
林夫人抬头道:“怎么会呢?等我老了,你还是我的依靠呢。”
晏衡笑了下,把包子扯成了两半。
眼目下把他当成依靠的母亲,彼时却还是舍得下他去寻死,不知那又是经历过一种怎样的心寒和绝望?
“公子。”
阿蛮提着短剑进来,看到林夫人,先施了礼,而后冲晏衡躬身:“剑已经找到了,被弃在东墙面角下的柴禾堆里。”说完他把剑呈上去,并轻轻使了个眼色。
晏衡接剑看了看,站起来道:“母亲慢用,儿子先回房。”
林夫人嘱咐他病才好,别到处走,他应下,出了门。
抄手游廊下阿蛮压低声说:“王爷此番带来五十名侍卫,十名王府下人,几乎都会武功,但目前查到的那些人里,没有发现可疑人,都是花名册上有名有姓有来历的。”
晏衡一言不发往前走。
阿蛮接着又道:“其实小的觉得,以王爷的治军手段,身边若还存着奸细,目标定然也是冲着王爷来,而非公子,所以咱们是不是找错目标了……我觉得王府的人不至于。”
靖王府位高权重,替靖王卖命有啥不好?非得自寻死路?
“我几时说一定就是王府的人干的?”晏衡停下脚步,“不是你昨夜里说范围太大很难找吗?我不过就是提个建议让你先从王府查查看的呀。”
阿蛮倒也无可反驳。
这时护卫郑霖走过来:“公子,有个奇怪的事儿,延平侯府李家的大小姐一早上就在着人打听四处关卡的情况!”
“李家大小姐?”
晏衡止步,骤然望过来:“你是说李南风?”
……
行邸虽大,到底也不过一所宅子,经过半夜,全宅子的人都知道了这消息。
但大伙不少 虽是锦衣玉食的贵胄,可在乱世里生存了那么久,遇到这种事情都相对镇定。
除去交代身边人勿要随意走动,并没有人对此过份惊慌。
谭峻作为李存睿直接派过来的护卫头子,当然能耐不小。一顿早饭的时间,他便把里里外外情况摸了个透熟。
“刺客是昨夜戌时左右在晏三爷院子里行凶的,据传刚好晏三爷醒了过来,掷剑吓跑了对方。
“随后靖王知道了,下令封锁进出关卡,一直到如今。晏三爷没什么大碍,这大约也是王爷至今未曾露面的缘故。”
“这年头怎么连刺客都业务不精了?”李南风捏了颗花生道。
谭峻不知该怎么接话,想了想又还是试探道:“姑娘认得晏三爷?”
李南风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谭峻打算退下去,却忽然又被唤住。
他抬起头,李南风方才还慵懒的神色蓦然间凝重了些许。
“姓晏的虽然无耻,可他如今还不过是个半大孩子,靖王就在此间,刺客若是为寻仇而来,那为何不杀靖王而选择杀他?”
换句话说,这当口除了她李南风有足够理由向晏衡下手寻仇之外,还能有谁?
谭峻稍顿,道:“兴许是靖王身边高手众多,贼人无法近身,无奈之下便寻他的子嗣下手?”
李南风抻直身子,冷哂道:“没那么简单。靖王与林夫人此番是来迎接原配沈夫人的,晏家两个嫡子也会跟着到行邸。
“那两个已经成年,虽然未曾出征过,身后却有一个庞大的沈家,且他们还都是嫡子,刺客要对子嗣下手,哪里轮得到他晏衡?”
谭峻语塞。
李南风站起来,又道:“为了此次出行顺利,朝廷指派了五位大将并数千精兵相随,靖王府的人更是精干强悍,这贼人能够闯入行邸行凶已是蹊跷,敢冲晏家人下手就更加胆大了,更莫说他还能全身而退,令将士们追查整夜还未落网。”
谭峻肃然起敬:“那姑娘的意思是——”
“簪缨各家因着家眷未进京,尚且都未曾封世子,诰命的旨意也都还没有下来,举朝可就靖王府这么一家异姓王,沈夫人所出两个嫡子毫无寸功,面对同样也是明媒正娶的林夫人所生、且还曾跟随着靖王与皇上南征北战的晏衡,他们能有信心这世子之位一定是他们的?”
谭峻讷然:“您是说下手的可能是那两位公子?”
“那倒也不见得。”李南风停顿了一下。随后她又道:“沈夫人带着晏弘晏驰在湖州居住,几乎不曾离开,兄弟俩也从没到过军中,靖王身边的侍卫却都是他自己选出来的勇士,不可能有外人混得进去,包括晏家兄弟。”
“那这……”
“刺客是谁我或许并不清楚,但有一点我可以断定,靖王绝不会对此心中无数。”
前世里必定也是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但是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可见是及时被捂了下来。
能够那么短时间被捂下来,足以能够说明靖王在事发之后就很快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做出了决断。
她徘徊了两转,最后停在门下道:“我们去见见王爷。”
第008章 她想干嘛
李南风对晏家的家事丝毫不感兴趣,她关心的只有自己今日能不能启程。
不过在去往东边的路上仍有一事引起了她的疑惑,前世里此事既然被捂了下来,那这一世,靖王又为何不捂了?
进了靖王院子,靖王正在房里执卷看兵书,不过目光却似聚焦在案头一盏莲花盏上。
不愧是行武出身,南风才到门槛下他就敛神抬头了,凝重的神色也逐渐缓和:“蓝姐儿来了。”
早前说过,李家与晏家有世仇。
原先燕京城里有四大世家,李、晏、沈、程,在前周并立了近百年,彼此往来密切,到了李南风的曾祖父李灼那代,晏衡的曾祖父晏晗被揭发侵吞军饷,受审之时却反咬时任兵部侍郎的李灼与镇边将领勾结。
严审之下李灼含冤上吊,虽然紧接着晏晗也在天牢里死去,可两家这仇终是结了下来。
后来几十年里两姓不通往来就成了惯例。
直到周皇暴政,朝局动乱,纷争四起,李家在明哲保身前提下还屡遭皇帝猜忌,年少怀才的李存睿誓不替朝廷卖命。
那年祖父告老,李存睿举家迁回江南,时隔不到一年,舅舅忽然来信,说高家嫡支的高衍在黄山起事,请李家前往助阵。
李存睿原本不屑做这等事,却经不起后来高衍亲自冒险到府游说,加入了阵营。
而翌年又在长沙府得到晏衡的父亲——也就是这位靖王晏崇瑛率兵投奔。
有着世仇的李存睿与晏崇瑛便在这种局势下意外地碰面,并且成为了比肩作战的盟友。
家仇虽然难忘,但在特定的情景下,又被悄然淡化了,自然初初也有摩擦,有顾忌,有避讳,但据李存睿后来所说,晏家那位曾祖虽然卑鄙,但晏崇瑛却也委实是条汉子,能孤身独挡数百敌军,也能凭着一杆银枪护着他们于绝境中撤离。
十五年的同甘共苦,总能留下些什么,李存睿和晏崇瑛在征途中肝胆相照,但回到京师,回到族群之中,却未能再如昔年一般肆意洒脱。
因为两边家族里别的人没有参与战争,他们只知道祖上的生死之仇摆在那里,无法接受并理解短短几十年后,冤死的二人的后代便忘却前事和乐如常。
于是带来的改变只有两家子弟日常往来无碍,两姓互不通婚的祖训,彼此都还在被严格的遵守着。
而关于她李南风前世里为着李家的宜姐儿与晏家的翎哥儿那一出而怒而告去太后跟前,这又是后事引发的另外一出了。
李南风喊了声“王爷”,顺眼打量了两眼这位。
燕京几个世家样貌血统都是没得说的,而这位靖王,除去征战数年练就的英武强干之外,浑身又隐隐散发出一种绝世负心汉的光辉。
她道:“听说昨夜里有人行凶,不知抓到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