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家里那边来送亲的车队今明日也要到了,到时候问起,也不好交代。他们总归还是要回去跟老太爷回话的。”
沈亭想到这个也是头疼。
祖父沈源性情刚直,年近古稀了还一副火爆性子,跟祖母当初又只生下这一个女儿,不说宠成掌上明珠,终究自己的孩子,总是要紧的。
人老了又易感怀,若是知道卢氏是这么回去的,还不知道要怎么大发雷霆。
“来的是谁,可知道了?”他想了想,问道。
“据说是二伯母和大哥大嫂子还有二嫂子。”
沈亭眉头又皱起了一点。
这二太太还好,当年沈氏母子在沈家住着,也不止卢氏一个人不待见,另外两个都有微辞,只不过她们圆滑,不曾留下把柄让晏驰他们抓住罢了。
有这层,回头倒好掩饰,只这个大嫂子……
第115章 唉,世家!
这位大少奶奶黄氏是长房沈栖平的长媳,为人泼辣强硬,是老太爷昔年同窗好友的孙女,打小那性子就很对老太爷脾气,后来就娶回来当了长孙媳妇。
这长孙沈翼也跟她一个鼻孔出气,婆媳俩偶有不对的时候,沈翼还只管哄着媳妇儿,这两口子也就成了老太爷的心腹小辈。
想来也是如此,老太爷才没让大太太过来,反钦点了沈翼夫妇。
但想到沈翼还未有差事,他又有些担心老太爷此举,乃是打发他们进京来谋前程。
毕竟沈家要东山再起,重新回到前朝荣耀,家里不出几个京官是做不到的。
倘若真是如此,就难免让人头疼。沈翼是长房长孙,还有老太爷在后头撑腰,他们三房要行什么事,定然不如从前那么自由。
“你赶紧打点下人,别让她们整出事来。”
他吩咐了一句说。
明氏自去打点不提,却说沈栖云到晏家,门房通报给沈夫人,沈夫人正教丫鬟打理名下细账,直到进出的半个月花销全写明白了,才道:“我身子不舒服,歇着呢,请他回吧。”
丫鬟去回了,沈栖云听到这话,未免气闷。回到家里望见里外正忙得热火朝天,左思右想,翌日下了衙,又还是着人去专办了些点心,拿了些花胶燕窝到王府来了。
沈夫人叹了口气,道:“请他进来吧。”
沈栖云进了屋,见她好端端坐在堂中,心知肚明,也不能说什么。
只把带来的东西呈上去:“听说你身子不好,来看看你。可没什么大恙?”
沈夫人道:“劳烦三哥一趟。”
这语气不冷不热的,跟过去处处赔着和气可不同多了。
沈栖云虽然有些不舒爽,终究也是亲妹妹,便放软了语气说:“听你的安排,你三嫂已经回蜀中去了,日后京中就亭哥儿媳妇管事。
“上次的事情,哥哥代你嫂子跟你赔个不是,知道你委屈了,你别怨我。”
沈夫人低头捧了杯子,看着茶水微微荡漾,又放了下来,说道:“我也不拿那些场面话来回你了。
“你既说是一家人,那我问你,我自小到大,连父亲母亲的责打都没有受过,她不过是我的嫂子,有何权力冲我动手?
“沈家于我有恩,我心里明明白白,你们却非要赶在我自己家事都还没调停清楚的当口来逼我,只当她做过的那些事我们都是傻子,如今你们得偿所愿了,该补偿你们的都到手了,余下的情份也被那一巴掌打没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呢?”
沈栖云面红耳赤,说道:“我这不是来给你赔罪么。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终究是你的哥哥。
“芙姐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沈家这才刚刚入仕,要是让人知道你这位姑太太就在眼前都不肯露面,背后该怎么议论咱们?
“不说别的,咱们父亲可还在世呢,你向来孝顺,难不成还要让他知道了心里难过不成?”
沈夫人侧开了脸去,掐着手道:“你不必拿父亲来压我。”
沈栖云望着她背影,随后唤了家丁进来,自他手里接过两个纸包放在桌上:“我带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云片酥,早年那个张厨子已经不开铺了,我特地登门请他亲手又做了两斤。”
说完他又道:“嫂子不好,哥哥总是亲的,亲兄妹里哪里能有真仇呢?
“芙姐儿这辈子也就这一回大事,这几日日日盼着你去,你就忍心她抱着遗憾上轿?你便是空手去,往那儿坐一坐,那也是极好的。”
沈夫人许久都没转过身来,沈栖云等了片刻,便起身道:“初九那日,我会着人来接你,你就看哥哥小时候疼你的份上,给我个面子,嗯?”
说完久久等不到她开口,他也就沉叹了一口气,负手出门了。
……
林夫人才送走许夫人,檀香进来说:“沈舅老爷又往王府来了,昨儿也来了趟,没见着,刚刚也是吃了杯茶的工夫就走了。”
又道:“沈家婚期在即,初大人来问咱们王府要不要给沈姑娘添妆?”
林夫人道:“怎不让他去问王爷?”
檀香笑道:“就是问过王爷,王爷说这些应酬由王妃作主就成了,这才来问您。”
林夫人心里没好气。想了想,便问她:“可知道侧妃那边怎么说的?”
“暂且还不知道。”
林夫人就道:“照早前那模样,这事儿按说是不必去的,不过事情也了了,就看侧妃那边怎么说。
“她若是去,那咱们就以王府名义按照给姻亲添妆的规矩正式去礼,她若是不去,那咱们也不必管了。”
檀香称是。
林夫人想想沈家那一大家子,也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她跟各家官眷接触,当中有不少留在京城没挪过窝的老燕京人,说到当年的沈家都还是称道不停的。
说他们老太爷铮铮铁骨,沈栖云他们三兄弟那会儿人品上也都没有留下什么诟病的地方,怎么在她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呢?
老太爷是不好说,她没见过。这个沈栖云人品好坏也不便武断。
可他们两口子至少也太急功近利了点,倘若真是为妹妹着想的,早前王府闹出那样的事来,就该想着如何做才对妹妹和外甥们好才是,至少也不能下手逼迫。
他们倒好,生怕手脚太慢,拔毛拔得不利索。
真不知道是他们这些人生来道貌岸然呢,还是经历家变国变之后,人心也跟着变了。
唉,世家!
……
初霁领了回话,又转给了靖王。
靖王近来果然很闲,最近这两天泡在大理寺天牢,进进出出地不断拿机括做试验,每次一回来便满面春风,还拉着晏衡陪他一道吃晚饭,说起他的调查成果。
晏衡每日晚饭都吃得心抽抽,就怕下口饭的工夫就被他按着到了地上摩擦!
初霁来的时候爷俩就正在吃饭,听完后靖王道:“这么安排很有道理。你就去问问侧妃,看看她怎么打算的?”
说完之后又扭头跟晏衡道:“沈家这边有你大哥他们去就成了,不必咱们去,许家那边你你娘要是答应去的话,你就跟她去。
“也去见见世面,看看别家子弟是怎么行事的?都十三了,我像你这么大都入营了。”
这两家都还请不动他这级别的人物,要不是因为想打发晏衡去历练历练人情世故,实则连他也不必去的。
晏衡猛扒了几口饭,道:“好。”
第116章 如此狭隘!
初霁傍晚时到的昭华堂。
沈侧妃听完来意,静默了有半日随后回道:“转告王妃,我会去的。”
初霁颌首走了。
晏驰气不顺,手里正吃着的点心啪地放下来,说道:“母亲不趁此机会断个干净,又巴巴地过去作甚?
“都说打人不打脸,卢氏这都打到你脸上来了,你为何还要给他们面子?
“那芙姐儿不是卢氏的女儿吗?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尽赚你的好处,你还尽由着他们来!”
沈侧妃沉脸:“我也是看在你外祖父份上!你舅舅既提到他,八成是把你舅母回乡的事给瞒了下来。
“他年纪大了,好容易捱过了那段战乱,如今天下太平了,你反倒要让他为儿女事操心么?
“如此我又岂对得住他体恤我们的一番厚意?”
晏驰腾地站起来:“又不是咱们的错,怕什么外祖父知道呢?你当你这么替他们遮瞒,由着他们这么对咱们,就是对沈家好么?
“照我说,沈家这些满肚子算计的,就该一个都不留才好!让他们通通没好下场才称我的心!”
“你住嘴!”沈侧妃怒起,“从前我看在你身子不好的份上,处处纵着你,不想却纵出你这么一副心肠来,前面的事才了了,如今又这么对付你的舅舅!
“沈家再不济也庇护了咱们十七年,哪至于在你这儿就落不得留存?你如此狭隘,可是想让天下人个个都捧着你,哄着你,你才高兴?!”
“这又是怎么了?”
闻讯赶来的晏弘连忙上前扶住她,转头又斥着晏驰:“一天到晚不消停地就是你!还不快走!”
晏驰气怒不已,冷冷一哼,拂袖离去了!
一路出了跨院门,沿着庑廊走往僻静处,直到进了园子,才在花荫下坐下来。
暮色已经全然笼罩了大地,园里树木湖船都显得影影绰绰,像匀不开的墨,一团团地压在心口。
“驰哥儿我们去放风筝吧?”
“别叫他,没看他喘口气都喘不匀呢,别没跑两步就倒地了!……”
“哈哈!他爹不是很强吗?怎么他是个病壳子?别不是他亲爹吧?”
“嘘!别乱说!让人听见了不好。”
“怕什么!他爹都这么多年没来接他,指不定是死是活呢!就是活着,人家飞黄腾达了,未必还记得他们!……”
晏驰撑膝坐在石凳上,抬手捂住耳朵,没多久深吸一口气,又放了下来。
风一吹进眼里,便只剩不停抬手擦眼的份了。
远处有晏弘和小厮的呼唤声,他抬袖把脸擦了,藏进了假山后。
晏衡练完功回房,负责留在王府待命的唐素也前来报告消息:“方才驰二爷一个人跑进园子里去了。”
晏衡下意识看了眼外头夜色,又收回目光瞅向他:“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不过先前隐约听见西边有斥骂声,不知道是不是挨骂了。”
那倒是好事儿!
晏衡把案头写完了的字整理好,翻到晏弘给的字帖了,又抬头道:“沈栖云来过?”
“来过。”唐素道,“昨日就曾到府求见侧妃,侧妃那边说身子不舒服,病了,今儿又来了,居然还带了好些滋补之物登门。门外等了有两刻钟,到底还是进去了。”
“沈许两家婚期是哪日?”
“就在这月初九。”
晏衡嗯了一声。他知道沈栖云是为什么,当日闻听晏弘去莲香居的约他就查问过了。
沈家放着这么扎眼一门亲戚在眼前呢,就是他们自己不当回事,也不能不把旁人眼光当回事儿。
沈氏要是不在婚礼上露面,那像话么?
朝中官户之中哪家有喜宴,但凡有点交情的都会送出贺仪。按理说哪怕不是姻亲,沈家嫁女,初霁都得送去一份添妆银子。
既然沈家也没来请靖王,那可想而知上回他也没对沈栖云有什么好脸色。
想起沈家自己内部那笔烂账,他便跟唐素说:“不用管西边的事,先去看看沈家那边进京来送亲的有哪些人?”
唐素点头离去。
晏衡猫着腰钻进小杂房,自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翻出张乌油锃亮的大弓来,拿出抹布细心擦拭,又让阿蛮拿出羽箭来试了试。
三箭齐中三十步外手腕粗的小树干,只有一箭擦着树干射到对面门楣上,略觉满意,走出去拔了下来。
目前阶段他手里没实权,干什么都不方便,这次对付谢家本来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全因为他很多事情不能自己作主,只能倚借各种关系激化矛盾。
而为了能够早日走上“有权”那一日,他也只能先当个好学生,以图年岁大点儿有揽权的基础。
但武功是不能落下的,这具身体所限,他的力量还未能倾尽全部发出来,上回去安定坊是有赖他对地形的熟悉以及对靖王的布局深谙于心,若碰上完全不熟悉的对手,他还真不一定能成事。
虽说不想进营,但傍身的家伙,习好了总归有备无患。
……
李南风用过晚饭,疏夏就带来了前院的消息:“昨日二姑娘和五爷说的果然没错,是许夫人登门来邀请太太去赴宴。
“听说他们家大少奶奶就是当初跟我们从沧州一道进京的沈家的大小姐。这回沈家三位老爷都入仕了,据说会很风光呢。”
那应该是会比前世风光,李南风也这么觉得。
“那太太去吗?”
“去吧。”疏夏也不确定,“奴婢听说是太太亲自送到院门口,再吩咐金嬷嬷送出去的。”
这么给面子,那八成是要去了。
那么按照惯例,她这个太师府的小姐也是要跟着母亲一道去的了。
又得装一日淑女,烦。
不过反过来想想,她既然回来了,总得想办法让这辈子过好点儿,前世里的腌臜人和腌臜事,能尽早隔离开就尽早隔离开。
父亲也是真辛苦,如能给他减些忧虑,说不定他不会在她染病的时候没扛过去也未定……
倘若这前世种种遗憾都能够在这一世得到弥补,让她能有父兄可以相伴,安安生生地过日子,那么即便也会面临不少新的挑战,也不算白回来这么一遭了。
第117章 冤家聚头
沈家自蜀中上来送亲的车马是初七下晌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