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扯着林氏的袖子道:“娘,就是这个!”
林氏见她反应这么大,无奈极了:“行了行了,至于么?”
姜舒窈不好意思地笑笑,问道:“娘,就只有这一盆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听你说了一道,也不知商队寻到的是否就是你想要的,于是就只让人带了一盆进京。这物稀少,商队带回来的种子不多,沿海地区富商常以此物做盆景以供观赏,但我瞧着也不如花好看。”林氏招招手,“来人,让那位花匠进来。”
丫鬟应声,很快带进来一名花匠,那人口音明显是沿海地区的百姓,向林氏行礼以后便拘谨地站着。
姜舒窈不懂生意,对林氏道:“娘,你让人多种些辣椒,以后可是有大用处。”
林氏虽是宠溺她,但还是要问:“种这物有何用?”
姜舒窈便侃侃而谈辣椒的美味,在林氏问她如何得知时,忽悠道是她听人说太祖皇帝曾寻过此物,且甚赞其滋味。
林氏将信将疑,差管事安排下去了。
就算辣椒并不如姜舒窈所言那般,不过浪费了点财物罢了,若这点小钱能哄女儿开心,她当然不会吝啬。
姜舒窈此刻心潮澎湃,脑子里过了一遍川菜湘菜的名菜,又闪过一系列香辣过瘾的小吃,最后想到自己要改善本朝伙食的远大目标,终于记起正事了。
“对了,娘,我有一个做生意的想法想和你谈谈。”
林氏像不认识她了一般扫她几眼:“生意?你从出生到现在连算盘都没摸过,怎么突然对做生意感兴趣了?”
当然是谢珣出的主意啦,而且做生意本意并非在于生意本身,更多的是想让林氏恢复斗志。
姜舒窈笑道:“因为我这一身厨艺总得有用武之地不是?我不懂做生意,就特意过来拜托娘亲了。”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与林氏听:“娘你从江南到京城,用过的美食不计可数,可你见过比我做菜法子还新奇的吗?”
林氏作为一个多年在商场打滚的女人,第一反应是想想这门生意的可行性,她摇头道:“京城酒楼众多,想要出头,难。”
“我们不跟酒楼争,我们做食肆,卖于平常百姓,反正我的本事是把低廉的食材做出美味和新意来。”
林氏面上稍有意动,姜舒窈见状不由得欣喜,正待继续劝说,却听到林氏果断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她转过来,脸色严肃:“你是谢国公府的三夫人,怎么生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你若是想经手田庄铺子,你要多少娘给多少,唯独这事儿,我绝不会同意。”
姜舒窈的笑意僵在脸上。
林氏的拒绝出乎她的意料,她本来信心满满地以为林氏会感兴趣,说不定还会重振旗鼓干劲十足地做回那个林氏掌家人,却没成想林氏如此不赞同。
“娘,这和我是谢国公府的三夫人有什么关系呢?不就是做食肆吗,和经手铺子有什么区别,我——”
“区别大了,经手铺子那是管家的事,大家夫人只需吩咐下去就行了,你以为有几个是认真做生意的?认真做生意就得抛头露面,就得满身铜臭,就得算计谋划,哪家想娶这种夫人?”
“可是……娘,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姜舒窈还是第一回 听这种论调。
她一副不往心里去的样子,林氏看得焦急,吼道:“你以为我和你爹从恩爱夫妻到如今这般,是因为什么?”
这话入耳,姜舒窈彻底愣住了,她愕然地看向林氏:“不是因为后院的……”她一直以为是襄阳伯喜新厌旧,且两人性格不合,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
林氏垂眸,声音平淡,似早就麻木了般:“男人啊,娶你的时候喜你手段利落,计谋无双,夸你是巾帼不让须眉,日子一过,便成了满身铜臭,心计深重,厌你是在男人堆里打滚才挣出了这份家业。”
“娘……”姜舒窈心中酸楚,抓住她的袖子。
“够了。”林氏打断她,“以后不要再乱想了,你出嫁前荒唐胡闹,是娘为了保你出的下下策,你嫁人以后,以前那些性子全都给我收起来,你以为哪都是襄阳伯府能纵你护你吗?”
姜舒窈哪还在意生意不生意的,怜惜林氏的遭遇,泫然欲泣地看着她。
林氏心头软了一瞬,但还是硬着心肠道:“行了,这事到此为止,你去看看你爹吧。”
这是把她赶走了,姜舒窈还想再多说几句,见着林氏的脸色还是退下了。
所以谢珣再见到姜舒窈时,就是她撇着嘴委屈的模样。
他悄声问:“这是怎么了?”
姜舒窈把林氏的拒绝说给他听,当然自是没提母女掏心的那些话。
“这生意是做不成了,再寻法子吧。”她一副失落的模样。
谢珣知道她这些时日对开食肆抱有多大的期待,如今失落,除了心思泡汤,更多的应该是想让林氏找回斗志的盼头落空。
他不是蠢人,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比姜舒窈这个听了林氏训斥的人还明白林氏的念头。
想着那日姜舒窈醉酒时哭泣的模样,他不由得叹气,对襄阳伯道:“岳父还有正事忙,伯渊就不打扰了。”
然后拍拍姜舒窈的发髻,小声说:“走吧,我们再去看看岳母。”
“去干嘛?”姜舒窈问,谢珣却没回答她。
到林氏的院子,林氏见他们去而复返,十分疑惑,看看姜舒窈希望她能给自己解释解释。
但姜舒窈也不知道谢珣想干什么,只能望向谢珣。
谢珣清咳一声,拱手道:“小婿有些话想对岳母说。”
林氏的眼刀立马朝姜舒窈飞来,姜舒窈迷茫极了,扯扯谢珣的衣袍。
谢珣说完这句话就没多说了,林氏虽然脾气燥,但毕竟是掌家人,看人脸色猜心思的本领不差,犹豫了一番,还是挥手让下人退下。
姜舒窈没动,没意识到自己也该走。
林氏见谢珣神情严肃,收起了装出来的和蔼慈善的模样,对姜舒窈道:“你也下去。”
姜舒窈看看谢珣又看看林氏,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
她一走,屋内就只剩林氏几个心腹嬷嬷了,林氏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问出这句话时她心中早有猜测,怕是谢珣此番是来责问她的了。襄阳伯府为了把姜舒窈塞进谢国公府,手段低劣,一哭二闹三上吊后又有意请皇后赐婚,是铁了心地要让姜舒窈绑在他身边,他有怒有怨再正常不过。
她心有愧疚,面对谢珣不由得气短。
谢珣见她面色,就知道她想岔了,直入主题道:“小婿想与岳母谈谈我与舒窈的婚事。”
果然,林氏心头一凛,捏紧了手帕。
她艰难地开口:“此时确实是襄阳伯府对不住——”
话没说完,谢珣突然对她躬身行了个大礼。
林氏吓了一跳,止住话头,听谢珣温声道:“娶她之时拜岳父岳母究竟不是真心,现下才补上,愿岳母见谅。”
他徐徐道来:“之前是我亏待了舒窈,成亲后便冷落她,未曾对她有过好脸色,当时我心中有怨气,不愿意与她做对相敬如宾的寻常夫妻。”
“但如今我才知晓她是怎样的女子,恼恨曾经作为,怨自己让她受了委屈。情之一事,古往今来未有人道明细究,我也不明白此为何物,但我想着,若是当初我与她相识时不曾有误会和算计,想必也不会落得这番光景,必会登门求娶她为我妻,予她敬重与庇护。”
“说我如今对她用情至深未免言过其实,岳母也难以相信。小婿只能对天发誓,今后愿纵她容她,敬她怜她,惟愿她万事遂心,此生不负。”
林氏怔愣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谢珣一番表白后也有些羞意,清咳一声转开话题:“岳母身子不好,舒窈无比担忧,我便想为她排忧解难,所以岳母无需多虑,开食肆做生意这件事是我提议的。”
这下林氏彻底惊呆了,迟迟反应不过来,半晌道:“你提议的?”
“是,我只盼她开心便好。”谢珣道,“我要的妻子不是个摆设,更不要个没生气的傀儡,她跳脱自在,不拘规矩,于我来说才是人间烟火的夫妻生活。”
林氏脸色几变,最后只剩下难以言明的纠结。
谢珣沉思几息,还是说出了略显逾越的话:“我知道岳母不信我乃是因为有前车之鉴,但日久见人心,望岳母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所言非虚。”
林氏久久不语,就当谢珣以为她不会开口了的时候,她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谢伯渊,你是堂堂正正磊落君子,记得说到做到。”
谢珣再作揖,转身出屋。
屋里陷入沉默,林氏端坐着,长时日的胃口不振让她消瘦又憔悴,此刻木木地望着茶杯不知道想什么,叫人瞧了心碎。
嬷嬷悄声走上前,低声唤了句:“夫人。”
林氏未答话,眼眶忽而滑下泪来。
惊得嬷嬷慌乱失措:“夫人……小姐,您怎么哭了?”
林氏抹去泪,道:“无事,傅娘,我这是高兴呀。”
*
姜舒窈在屋外惴惴不安,见谢珣过来了,连忙问:“怎么样?”
“唔,应当是说通了吧。”
“你说了什么?”
谢珣躲开她的视线,支支吾吾道:“就这般那般……那什么,我不是说了要带你瞧瞧普通百姓的日子嘛,咱们现在就去吧。”
“现在?”
“马上到晌午了,正是好时候。”他解决了一桩事,心中舒畅,阔步向前,“走吧。”
姜舒窈忙追了上来:“诶,谢伯渊,你等等我。”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往外城驶去,到了外城以后街道狭窄,人群拥挤,谢珣便领着姜舒窈下了马车,一路往南走。
姜舒窈跟着他身后,好奇地问:“你来过这些地方吗?”
谢珣无奈道:“你以为官员整日高坐于堂就能处理政事吗?”
姜舒窈闭嘴了,谢珣怕有人挤到她,把她拉到自己身侧护着。
行至一处小店,谢珣便道:“这是附近最有名的食肆,尝尝?”
食肆座无虚席,姜舒窈看着旁边一大堆站着端碗吃面的人,猜想味道应该很不错,便道:“好。”
谢珣叫了一碗面,老板娘很快就做好了,或许是许久没见过这般俊俏的小郎君,不知从哪找出一个瘸脚凳子给他。
谢珣道谢,并未坐下,端来面碗往旁边一站,对姜舒窈道:“吃吃看。”
他端着碗,姜舒窈直接就着他的手吃了,挑起一筷子面入口,发现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美味,面条不劲道,汤底不入味,且里头搁的臊子只是单纯的煮肉,有肉味却不香,反而有些腥。
但看着周围人吃的唏哩呼噜的,她怀疑自己尝错了,便又吃了一口,味道还是那样。
谢珣将碗放下离开,旁边一个黑瘦的小少年立马上前抢过碗,三下五除二倒进嘴里。
姜舒窈不解:“这……”刚才谢珣付账的时候她也看见了,一碗面不贵,但足够切一小块肉了,百姓舍得花这钱却吃不到相应的美味,按理说来应当不悦,但此处依旧生意火爆,实在是费解。
谢珣道:“我不是说了嘛,来看了之后你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又领着姜舒窈往码头方向去,在码头干活全靠力气,晌午必须得吃好才有劲儿。所以这里的人更舍得花钱,一般都是一碗饭配炖肉,或者干馍配鱼汤。
码头处不缺鱼,鱼汤不贵,但喝起来有股子土腥味,只喝了一口姜舒窈便不愿再喝了。
谢珣又要了碗炖肉,分量不少,但味道依旧平平,大抵是放了姜蒜,肉的腥味不太重。炖肉放了酱油,但酱油没发酵好,味道很一般,炖出来的肉也好不到哪去,即使这样,这也是此处算得上精致的吃食了。
姜舒窈隐有所悟,难怪谢珣让她不必专注用低廉食材做菜,因为哪怕是最普通的肉,平民百姓也处理不好。
她这才意识到,这可是铁锅才发明不久的时代,即使是上层人吃食也算不得精细,别说百姓了。
难怪葛清书连个汉堡也要劝她在食肆售卖,实在是这里的人做饭手法单一,哪怕基建跟上了,饮食却没发展起来。
姜舒窈道:“我懂了,走吧,咱们回去,我有好多好多想法。”
谢珣又被她逗笑,两人回府,路上买了两个馒头垫垫肚子。
回到襄阳伯府,饭点已过。
姜舒窈在哪都自在,钻进大厨房寻摸了一圈,想着今日吃到的炖肉,心念一动。
正巧案板上悬着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拿来做红烧肉再好不过了。
五花肉的皮是精华,一定得留下,炖好的五花肉皮的那一层胶糯黏糊,入口醇厚。
将五花肉切方方正正的麻将牌形状,大小得合适,大了吃起来不入味,且炖不酥烂,小了又少了那种一口塞下满嘴肉香的满足感。
切完后腌制去腥,再热锅烧油,爆香姜片大蒜花椒八角,倒入五花肉翻炒,转入砂锅中,加白酒、酱油、冰糖,慢慢炖煮半个时辰。
待到揭盖时,满屋子都是香浓的肉香味。
出锅的红烧肉极酥嫩,码好后整齐方正,个个晶莹剔透,如玉一般色泽莹润。
把午时剩下的米饭热一热,一荤一饭,足矣。
姜舒窈让丫鬟把谢珣唤来,两人对坐,中央摆着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色泽棕红,亮而不油,糖色均匀。
谢珣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五花肉,不禁感叹,待到用筷子夹住肉时,更是惊奇。
五花肉极其软嫩,酥到似一夹就化一般,方形的肉块在筷间颤颤巍巍,泛着油亮,叫人口舌生津。
放入口中,牙齿刚刚碰到肥肉,肉质便化了,香甜松软,肥而不腻,肉香在嘴里蔓延开,悠长无尽,越品越醇。
配上一口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肉香与清香的米味中和,这才叫香而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