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瑧玉闻得人来回报晴雯好了,便点头道:“如此不用管他,只随他去的便是。”薛蜨在一侧闻得这话,见那人去了,乃向瑧玉笑道:“你素日原有事要忙。这般小事缘何又亲自管起来?又费这番心思。”因想了一想,又笑道:“是了,或是有个‘爱屋及乌’的意思。只是也过于费心了,那里有直接使人买了他省事。”
瑧玉笑道:“他那里又配比黛丫头。不过恐那曹雪芹以他做黛丫头的注脚,或将影射些甚么;谁晓得他若不好了,是否又碍着黛丫头?越性随手完了这事,一发绝了后患,岂不是好。”因又笑道:“我原想着他于这针线上不差,或给黛丫头使唤也使得;奈何那次闻黛丫头说他心骄性燥,料想是不喜欢的,况这丫头原有些嘴尖性大,也未必安分。日后做祸起来,可怎么处?不若教人领了去是正经。”
薛蜨拊掌笑道:“你这话却也提醒了我。那个袭人却也同宝丫头有些暗合,日后少不得还要照看他一二。”瑧玉笑道:“正是。虽不为他,却也为自己想想的是;况也不为难办,不过顺手罢了。”二人笑了一回,便将此事揭过。
却说晴雯原是工擅针黹的,如今好了,便向他堂姊道愿做些活计补贴家用;他姐姐闻言,果然替他寻了要用的东西来。过不几日,便绣得许多物事,教那小厮拿将出去卖了,倒也颇有收益,一家人俱各欢喜。过了两年,他姐姐便做主替他寻了一户人家,那家子原是做生意的,家中薄有积蓄,因见晴雯人品,是以一意要娶,一进门便是正头娘子,便央了媒人前来。他姐姐便私下里问了他意思,见无不肯,便择日将他嫁了过去。此后两家时常来往;过得几年,生得一子;那家子上上下下俱各欢喜。此便是晴雯今生结果;日后不见。
看看便至中秋。那日恰贾母使了琥珀来往林家走;黛玉正在家中,见他来了,便不教走,留他吃饭。一时吃罢,琥珀且先不回去,便坐着同黛玉说话儿,因笑道:“我们那里平小姐要嫁了,你不来看看他?”黛玉一时怔了,笑问道:“那个平小姐?”琥珀笑道:“就是二奶奶身边的平姐姐。大太太同二奶奶皆是仁义的,替他脱了籍,太太还认义了女儿;这月底就要出嫁。”黛玉闻言笑道:“如此甚好。你回去同他说,我隔几日便去看他的。”琥珀便笑应了。又说了一回,方才告辞回去。
黛玉见他回去,因知是何原故,暗自感叹了一回,又自想道:“却不知宝姐姐知不知道此事。若要去,自然是同他一起的。”便往宝钗处去,同他说了。宝钗闻言却也诧异,笑道:“这可是好事。”恰见往贾府去的莺儿回来了,便问他此事;莺儿笑道:“可是听得这话了。只是我却也不甚清楚,只影影绰绰闻得人说平姑娘伏侍二奶奶上有功,大太太念着平姑娘的好处,有心抬举他,禀了老太太一声,认做了女儿,寻了个好人家,一嫁过去便是举人娘子,可不是天上掉下的福分?”宝钗约也猜到些端倪,见黛玉不语,也不肯说甚么,只同他商议了要送平儿何物。过不多日,果然相约着往那里去同平儿道喜,不在话下。
却说平儿出嫁之事,乃是邢夫人一力促成了去,又认他为女儿;一时众人闻得,皆来道贺。平儿虽也欢喜,难免心下惶恐,便向邢夫人道:“太太赏了天大恩典,我却实是愧不敢当。原是我的本分,太太竟如此看重我,倒教我不知如何了。”邢夫人笑道:“我说你当得起,自然当得起。你是个最聪明的孩子,难道还不明白不成?”因又让贾若改口唤平儿为姑姑。平儿闻得这话,亦知邢夫人之意,果然日后不再说及此事,心下却暗自感戴不提。
及至成亲之日,邢夫人亦同当日对迎春一般,亲替他梳头,送了出去;众房里素日交好的丫头闻得,亦皆来送他。凤姐儿同平儿原亲厚不比别个,如今见他嫁了,不免心内五味杂陈,乃偷空拉着他的手道:“日后还常进来看我的是。”平儿亦含泪应了。如此吉时已到,便教上了轿子,往那边去了。
及至三日回门,邢夫人亦往外接了他,乃给足了平儿脸面。此后平儿感念邢夫人恩德,亦常常往这里来看;过了几年,又得了孩子,二人夫妇相得,甚为妥帖。此为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 平姐姐的结局强行苏一把。认义女有点高,但在邢夫人看来,平儿是有大功的;也是为了保证平儿的安全。
真的觉得平儿挺好的。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回
【第一百三十三回 】寻心腹乘机须示好·拾香囊借刀可杀人
且说如今贾府中事。因平儿日前嫁了, 凤姐儿身侧大丫鬟之位便空了一个出来;依例自然是要补一个上来的。那厢凤姐自思忖一回,因想道:“素日里冷眼看着,小红却是个伶俐的, 丰儿虽老实些,却胜在忠心。二人可谓各有其长;只是若偏了一个, 难保另一个心下没有些不自在。”如此倒稍觉难以决断,是以又暗想道:“太太素日便是有主意的, 不若往那边问一声儿。一来有个商议,二来也见我尊重的意思。”
如此凤姐儿想定, 那日便往邢夫人处去了。娘儿两个说了几句闲话,凤姐儿乃趁便道:“如今平妹妹去了, 媳妇身边倒该提上一个来的。我想了一回,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太太且看提那一个的是?”邢夫人闻言笑道:“你也太小心了。横竖是你身边的丫头, 觉得那一个好,提上来便是,怎么又问起我来?”凤姐儿陪笑道:“本不该拿这桩小事来劳烦太太。只是上一次出了那事,未免教我心下突突的,竟是谁也不敢尽信,少不得让妈来替我掌掌眼才放心些。”
邢夫人虽明知凤姐儿奉承,然喜听好话是人之常情, 况他这话原有些道理,便不再多说,只道:“你看重那几个?”凤姐儿闻言, 便将自己先前所想一一说了,又道:“他两个也待得长了,虽不如平儿,倒也没甚么错处。其他的小丫头子皆小了些,我寻思着只在他二人中便是了。只是这两个究竟用那个,却不知道;若说都用,又恐人多了些。”
邢夫人听了这话,沉吟了半晌,道:“依我看,这过于伶俐了也不好。若说办事,只管教他去;要说取个心腹,还是你家里带来的又好些。这下人一旦伶俐,难免心大,届时恐自专了去,更为不好。”凤姐儿闻得这话,正中自己心下所想,乃笑道:“如此说来,我便听太太的。”邢夫人笑道:“你也不必特意说将他二人中那一个提上去。横竖二人自有事情做,不过瞧着这一个做这个好些,那一个又做那个好些,还是要教他两个都觉得你倚重自己的是。”凤姐连忙笑应了。
二人正在说时,却见贾若往这边来问安;邢夫人见他行礼过了,便将他搂至怀里,问他近日学业,又问饮食等事;听他口齿清晰,一一皆说了,不由心下喜欢,乃笑道:“若哥儿,你也不必如此辛苦了去。横竖你是咱们这里的长房嫡孙,日后这府里可不都是你的?”谁知贾若闻言,乃正色道:“回太太,我前些日子才听夫子讲书,道是‘求人不如求己’;又道是只有自己好了,才是好了;自己只能管得了自己,却管不得别人如何。是以这学业断不可废。”
邢夫人闻得这话,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便道:“你说的是,原是我糊涂了。”凤姐儿忙道:“他小孩子家家,知道甚么?不过是听了两句,就回来学舌。”一面便拉贾若。邢夫人见状笑道:“你快别理你娘。咱们家多少年出了你这们一个读书的材料,我们素日都是大字不识几个,那里懂得这许多?我不过是恐你辛苦罢了。”
贾若笑道:“我知道太太一心疼我,只是难道我不心疼太太的?如今我尚小,太太替我操心费力,我也没甚么补报,说不得要待日后了。我往日在学里也曾听人说的,这爵位自然是一代比一代往下降;可不还是要自己挣去?到时我大了,替太太挣凤冠霞帔来。”邢夫人闻言更喜,忙笑向凤姐儿道:“你瞧瞧咱们哥儿。就这一桩,就比其他的孩子不知强到那里去了。”凤姐儿见邢夫人喜欢,心下也自得意,乃笑道:“这可不是太太教导得好么!我是自愧不如的了,假使只同我在一处,少不得又教出一个小泼皮破落户儿来。”几人说笑一回,凤姐儿方同贾若去了。
这厢邢夫人见他两个走了,却又思及近日贾琏同自己所说之事,暗想道:“这府里如今艰难,却不知要艰难到几时去。日后好了还可;如不好了,若哥儿日后又当何处?”如此翻又想起赵姨娘之事来,暗自心惊道:“那房里存着这心思的,也未必只有那贱人一个。不如两下里分开,免得掺杂;只是如今老太太尚在,定然不肯。况这爵位之事也尚且未定,纵此时分开了,老太太也是要跟着二房住的;可不更为难说了。”如此愈想愈觉心下不甘,乃自去计较,不在话下。
却说凤姐儿回去,又自想了一回,因将小红合丰儿两个抬举上来,便接替平儿往日许多事体。两人自有不同事领,倒也并不互相妒忌;丰儿又是个老实的,为人又忠心,是以凤姐儿心下遂意。只是府中人见他二人得脸,少不得也各自有些计较,暂且不表。
那日邢夫人正从贾母处回来,春喜夏喜两个跟着;走不多时,那春喜眼尖,觑着地上一个香包模样的东西,便道:“那个丢的香袋子。赶着拣了,教人送至门上去,有丢的自然就来寻了。”一面便拾将起来,定睛看时,见了上边图样,脸色却骤然一变,忙闭口不提。夏喜见他面上神色有异,情知定是那香袋子有甚么古怪了,因看他不说,倒也不问,乃自往前去了。
却说一径同邢夫人回得房里,春喜忙将门窗闭了,用帕子托了那香袋,往上呈给邢夫人道:“太太且请看这个。不是我安心要污太太的眼睛,只是兹事体大,少不得要教太太知晓的。”邢夫人闻言,便连帕子接了过来,及至看时,见竟是绣了赤条条盘踞相抱的两个人,当下脸色大变,忙问道:“这是那里来的?”春喜道:“方才我在太太后面走着,瞧见树后面掉的,故而拣了起来,谁知一看竟是这个。”邢夫人低头想了一回,道:“是了,你只作没见过的便是。我自有计较。”春喜闻言忙应是,见邢夫人沉吟,知是要思索对策,便行了礼下去,自将门闭了。
那厢邢夫人将香袋掷在一旁,心下暗想道:“这物事也不知是谁的。万一是琏儿弄来给凤丫头的,他们小夫妻两个闺中意趣,倒也罢了;幸得是教春喜拾着,倒也无伤。只是若是他人的,此事却有文章可作。”如此想定,乃教人唤凤姐儿来。
凤姐儿见夏喜往这边来,正不知是何事,忙忙地来了,见邢夫人神色不同往日,情知定是有缘故在里面,也便不敢先开口说话,只叫了声太太,并不敢问何事。邢夫人见他如此神色,倒笑了,指着身侧道:“你先坐下。”凤姐儿依言坐了。邢夫人便道:“也并无他事。不过是今日春喜拾了件物事,你且看看。”一面便指桌上。
凤姐正不明何意,便凑过去看了,当下脸色骤变,忙道:“太太那里得的这个?”邢夫人道:“你也不必慌乱。咱们娘儿本是无话不说的,我也便直问你了,这个是你的不曾?”凤姐儿闻言更了颜色,忙起身跪下道:“这并不是我的,还求太太明断,我却是敢说誓的。”邢夫人见他如此,便道:“你这孩子,且起来说话。我又不曾怪你,不过白问一句;横竖是春喜拾着,纵是你的,日后收严实也罢了。若不是你的,咱们另有公论。”
凤姐儿闻得这话,只恐邢夫人依旧疑心自己,忙道:“还要求太太细详其理。这香袋子瞧着便是外面的针线,便是我不知事,也断断不肯要这样的;况就是我有,自然恐人瞧见,也不敢带了出去。”邢夫人见他如此说,倒也信了,亲拉他坐在身侧,笑道:“既不是咱们这里的,也不必管了。横竖如今是二太太管家,教人送过去,与咱们无干。”
凤姐闻言忙答应着,又献计道:“依二太太的性子,少不得要查个水落石出。咱们不如先将自己这里悄悄地查一回,纵没有这个,却恐有别的,若查出来,也不好看。”邢夫人闻言便道:“我的儿,你说的很是。咱们且将自己这处整理清白了不迟;也可借机同他们撇清,免得那边总是有些作怪。”凤姐忙点头答应,自往房中去查点。
邢夫人本就无责怪凤姐儿之意,不过要借机再行试探他一回,恐其再教王夫人笼络过去;今日见凤姐所为,方暂且放心下来,暗道:“如今看来,他倒不曾再理会他姑母了。此事虽尴尬,却于我们无伤,不如叫那二太太自行裁决了去,也不教老太太知道;只冷眼看着他如何做便是了。”一时心下想罢,又自思忖一回,前前后后皆料到了,方才用帕子将那香袋严严实实裹了,唤了一个心腹婆子教他往王夫人处送去不提。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回
【第一百三十四回 】事难为知平生有恨·祸易生疑大厦将倾
且说那日王夫人正在房中无事, 却见邢夫人陪房程安家的来了,陪笑向自己问好,又道:“我们太太教我送东西来与二太太, 说是在树后拾着的,要教二太太裁决的是。”便把那东西放下, 又低声道:“太太教我同二太太说,好歹别教旁人看见。”
王夫人闻言不免诧异, 道:“我知道了,你且放这里的是。”一面见那婆子出去了, 便将绢包拿至手里,正待开了看时, 忽地想道:“既是教我休教旁人看见,定然不是甚么好东西;还是自看的是。”如此想罢, 果然走至自己房中, 将绢包开了,一眼见那物事,只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不免又气又愧,又怕又急,暗道:“他将这物事与我看, 明着便是打我的脸,显见的说我治家不严了。既然出了这样脏东西,我却也辩无可辩;只是珠儿媳妇平日却是怎生理事的, 竟容下这般物事出来!”
如此王夫人想了一回,不免暗自怨怼李纨,心下又自忖度道:“他一个青年寡妇,若把这个与他看了,倒没得臊了他。三丫头是个未出阁的小姐,也不成;不如拿了这个再去寻大太太,也教凤丫头出来认上一认,——此间多是年轻女孩子,除了他能有,却也并无别个;——若是他的,少不得申斥一回,教他日后不可如此,大太太却也无话说。若不是他的,便教凤丫头出面四下查问,断没有我去查的道理。”如此想罢,自拿了那香囊,往邢夫人房中去了。
那厢邢夫人正在房中哄着大姐儿顽,闻得人报说王夫人来了,忙教奶娘抱了姐儿出去,起身迎道:“弟妹来了。”但只见王夫人神色颓然,似有凄切之色,向邢夫人道:“皆是我持家不严,方有此事。幸得是教大太太瞧见,若是旁人瞧见了,说到老太太眼前去,那还了得!”邢夫人忙道:“很不必说这话。我原是瞧见了这个掉在那里,只道是那个丫头弄丢了,谁知一看竟是这物事,也是唬得慌了,故而赶着教人送了去给弟妹瞧,也好拿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