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
或许沈白梧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劝服姬玉吧。
第二天永昌公主的酒会,沈白梧到底是带着姬玉一起去了。永昌公主是个喜欢热闹的姑娘,她办起酒会来整个陵安城都是一副繁忙景象,远远地就能听见公主府的鼓乐声,街上来来去去的都是精致华丽的马车,大半个城里的贵族人家都赴宴了。
沈白梧位于主宾之位,姬玉便坐在沈白梧身后的席位上,并不算是重要位置也不算怠慢。重要的是——离永昌公主很近,想来她这番安排也是煞费苦心。
我和夏菀站在姬玉身后,看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贵人们。这酒宴里不乏年轻才俊,但怎么看还是我面前这两位最为出众。
沈白梧这段时间身体也有了起色,他原本五官就长得好,起色好起来之后便更鲜活。今日他穿着件一尘不染的白底淡蓝色绣云纹的深衣,戴着白玉发冠,远远地看去当真是冰清玉洁的公子,只是气质过于冷淡以至于生人勿近。
姬玉则截然不同,他气质没有沈白梧那么突出,但仅凭外貌就可吸引无数目光,他穿了一件雪青色的里衣配上黛紫色外袍,发冠之后落下两条雪青色发带,华贵而慵懒。面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温文尔雅又不可捉摸。
我能感觉到大堂里有意无意飘过来的视线,当然还属永昌公主的最为炽烈。她长得娇俏可人穿了件桃红色新衣,层层叠叠尤其华丽,一出现就跑来与沈白梧聊天,聊着聊着目光就往姬玉脸上去。
姬玉便报以微笑回礼,又将她迷得失了言语。
沈白梧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他说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永昌公主扁起嘴来,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只看不说话还不行么?”
我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姬玉是被带来给永昌公主饱一饱眼福的。这不禁让我想起从前各国公子来访,父王都会特地把期期叫去酒宴的场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便是被君主厌恶乃至于差点诛杀的姬玉都能因为长得好看被邀请到公主的宴会上。
这个世道啊。
姬玉微微偏过头来,眼睛看向我,悠悠说道:“你倒是笑得很开心。”
我于是把笑忍下去,真诚道:“也没什么好笑的。”
夏菀在旁边看看姬玉又看看我,似乎有些疑惑我们之间怎么变得如此随意了。
永昌公主于主位落座降下幕帘,酒宴正式开始。因为是春末时节,酒宴的主题是“留春去”,席间行酒令猜谜好不热闹。姬玉的席位是主宾门客位置,并不一定要参与酒令,尽管席间有人暗暗提起他,姬玉也不接话茬。一来他身份敏感不好再给沈白梧添麻烦,二来……他怕是恨不得春天早些走得干净,哪里有什么“留春去”的闲情。
酒宴过半,宾客开始游戏。投壶射箭下棋各有人去,沈白梧并未起身姬玉也就没有离开席位,永昌公主几次想过来都被沈白梧的眼神吓退,不情不愿地去找姑娘们说话去了。期间有人过来与姬玉寒暄几句,有个年轻人向姬玉拜了拜说道:“在下徐子涣,听闻公子棋艺了得,不知可否赐教?”
徐子涣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我在姬玉的情报里听过这个名字。这人是近来赵王面前的红人。赵国人很喜欢下棋,赵王尤其如此,他刚刚继位便遍寻天下有名的棋手来赵王宫,既观赏他们对弈也亲自与他们对弈,乐此不疲。徐子涣便是最近赵王最喜欢的一位棋手。
姬玉微笑还礼,说道:“早先便听说徐先生大名,不过我下棋有个规矩,要先赢了我这个婢女才能同我下棋。徐先生可愿意?”
顺着姬玉手指的方向看来,除了我还有谁?
徐子涣抬眼看向我,十分自信地笑笑道:“那么姑娘请了。”
我不知道我的棋术究竟如何,因为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赢过姬玉一次。我有些不明白姬玉的用意,像徐子涣这样的棋手可是吕姝远远比不上的,我虽然面上四平八稳地答应下来与他坐在棋桌两边,余光里却瞄姬玉。姬玉捕捉到我的目光,微微一笑,无声地说:“你只管下。”
我执黑子徐子涣执白子开始对弈,他的棋艺果然高出吕姝不知多少倍,与他对弈再没有什么闲散心思,得全然专注于棋盘之上。我一子他一子将整个棋盘渐渐铺满,稍有不慎便会溃不成军。
所幸他下子没有姬玉那么快,路数也没有姬玉那样聪明复杂,便是他赢了我也赢不了姬玉。
也不知过了多久棋局终了。我把视线从棋盘中抬起来才发觉我们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包括姬玉和沈白梧都在旁边看着。丁生上来数子,我比徐子涣多了一子。
众人有些哗然,徐子涣站起来向我行礼,并无不忿之色:“姑娘当真厉害,姬玉公子身边卧虎藏龙,子涣自愧不如。”
我起身回礼,然后走回姬玉的身后。人群中便传来窃窃私语,落在姬玉身上的目光就更多了,连沈白梧也破天荒地回头来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他对姬玉说:“她的棋是你教的?”
“那是自然。”姬玉偏过头看向我,向我举起酒杯道:“阿止除了我之外,不会输给任何人。”
我其实没有想到我能赢,闻言对姬玉微微一笑。
游戏之后又有水果酒食呈上,宴厅中央响起鼓乐,舞女们翩翩起舞。永昌公主终于提起姬玉的名字,说道要请姬玉的乐婢们上台演奏一饱耳福,姬玉欣然应允。除了我和夏菀之外的姑娘们又抱着琴款款走进厅中,奏一曲绕梁之曲,歌一首天籁之音,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
我这个不通音律的人,除了姬玉弹的曲子之外没有什么能感动我。于是我有些漫不经心地打量周围,却见徐子涣不知何时走到了我们这边,看起来也有些心神不宁,当我看见他袖子里露出的寒光时立刻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徐子涣就抽出匕首来向姬玉捅去,姬玉闪身灵巧地躲过只被划破一片衣角,徐子涣却紧紧追上。音乐声戛然而止宾客乱成一团,徐子涣身手不凡趁乱追击,眼见着姬玉就要躲闪不及,丁生一跃而上一柄长剑挡在姬玉身前,接连几招打得徐子涣节节败退,眼见着南素和墨潇也丢了乐器奔过来,徐子涣脸上露出绝望神色,我只觉一阵大力拖拽便听见他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徐子涣的匕首贴着我的脖颈,另一只手将我抓得生疼。在这皇亲国戚众多的地方他随手一抓也该抓个达官显贵,怎么运气如此之差,只抓了我一个婢女。
徐子涣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看了看我绝望之色就更深了。永昌公主已经叫了侍卫把这里团团围住,丁生护在姬玉面前,皱眉看着徐子涣并不动作,姬玉要拨开他走出来丁生却不让,他口中说道:“这人武功很高,不要接近他。”
姬玉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徐子涣,然后说道:“放他走。”
永昌公主在旁边喊道:“如此狂徒怎可放他走!不过是个婢女……”
我见姬玉和沈白梧同时偏头冷冷看了永昌公主一眼,她便止住话头,气道:“放他走”。
得了她命令的护卫放下刀,我感到徐子涣略微放松下来便突然开始挣扎。他为我突如其来的挣扎惊慌,正用力制住我却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根银针,而不远处的墨潇则微笑着放下了手里的吹管。
徐子涣眼神彻底涣散之前涌出一股狠劲,我便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剧痛。伴随着他轰然倒地的声音,我捂着脖子跪倒在地,指间迅速被湿热的鲜血填满,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毯里,周围一阵喧哗纷乱而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思绪混乱之间有人扶着我的肩膀,我抬头就看到了姬玉的眼睛,他的手覆盖在我捂着脖子的手上,怒吼道:“你挣扎什么!真不怕死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那双映着我迷茫神情的琥珀色凤眼莹莹颤动,如同黑夜里波涛汹涌的海面,全是我不曾见过的愤怒和惊惶。我的心不由得微微一颤。
他慌了。
他居然,慌了?
血从温暖变凉还在止不住地流,我思维迟滞,只觉得自己在慢慢死去。姬玉一把将我抱起来喊大夫,手一直紧紧捂住我脖子上的伤口。
我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听到其中传来犹如擂鼓的咚咚声响。
那是姬玉急促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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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们的姬玉,太过善于表演温柔爱意,以至于心动而不自知啊。
他察觉到自己心动就要开始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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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游说
我做了些凌乱的梦,梦里光怪陆离的画面里总是会出现姬玉慌张的脸庞。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笑的凤目颤抖地看着我,他叫我的名字——九九。每叫一声我的心便颤动一下。
醒了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我脖子上缠着纱布稍一转动就生疼。子蔻一直守在我床边,见我醒了就眼泪汪汪地拉着我的手说吓死了。幸好徐子涣最后没什么力气,那一刀到底没有划得太深伤及经脉,大夫来看了说没什么事就是失血有些多,得休息休息。包扎好后才将我才从永昌公主府转移到成光君府上。
子蔻抹着眼泪,给我掖掖被子道:“我听说那徐子涣是来寻仇的,他是韩国人,当年公子帮着宋王灭了韩国,他怀恨在心。而且他原本是没有帖子来永昌公主府的,是王后给他的帖子。外面都在说上次王后没能杀了公子,这次故意要徐子涣来刺杀呢。”
我想着徐子涣来找姬玉下棋的时候应该就想杀他了,只是当时墨潇南素都在,他看出来她们武艺非凡,便退而等她们去奏乐时再来行刺姬玉。这个节骨眼上谁行刺姬玉都会被怪在王后头上,姬玉之前说要等待一个时机,怕不是就是这个时机。
他很有可能早知道徐子涣要刺杀他却不阻止,将事情闹大令赵王面子上过不去与王后离心。
“你都不知道昨天公子发了多大脾气,墨潇姐姐在公子屋外跪了一晚上,公子也一晚上都没睡。早上大夫去告诉公子你无碍了,公子才去休息。” 子蔻把我从床上扶起来,一边帮我穿衣服一边说着。
我确实是得了墨潇的眼色才挣扎,但是徐子涣昏迷前伤我说到底是意外,其实和墨潇没有什么关系。姬玉这么做有些过分,不像他平时的风格。
他好像真的怕我会死。
为什么呢?来不及再培养一个人去游说赵王么?还是……
我脑海中浮现出梦境里姬玉的神情,摇摇头自嘲地笑笑。还有什么呢,别想了。
得了我醒过来的消息,姬玉过来看我,他在我床边坐下冷冷道:“现在知道疼了?”
我摸摸脖子上的纱布,答道:“其实还好。”
他闻言摇头,似乎对我的忍痛能力无可奈何。我问他道:“这便是你说的时机么?赵王已经答应放过你,徐子涣却在永昌公主的酒会上公然刺杀你,大家都觉得是王后指使的。若是真的,王后不是在打赵王的脸么?”
姬玉皱皱眉,他撑着头看向我,似笑非笑道:“你昨天差点死掉,血流得毁了我一身衣服,今天居然就想着这些事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的目光在晨光中胶着片刻,他却低声笑起来伸手触碰我脖子上的伤口,他的手温暖又轻柔,却仿佛带来有实质的疼痛。我轻轻地“嘶”了一声,他轻声道:“也是,不说这些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言罢他收回手靠在椅背上,眼神又变得慵懒而沉着。
“这几天沈白梧会帮忙安排你以成光君家仆的身份与赵王见面,不管徐子涣别的如何,他确实棋艺高超。你赢了徐子涣赵王会对你很感兴趣的。”
“成光君不是说不会帮忙吗?”
“我和他做了一些交易。”
姬玉不想明言我也不再追问,只是说好。我大约是有顽强的生命力,伤口恢复得很快,接下来的几天里姬玉又挑着最近最重要的情报跟我说了说,像我们之前那样对我提问看我回答,算是最后的准备。
大约三天之后赵王果然召见我,我出发之前姬玉来送我,他对我说——提前祝你首次游说成功。他满眼笑意,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我。
我提提衣服的领子盖住伤口,然后淡笑着应下。
赵王因为酷爱下棋所以专门修了一座亭子,居于假山之上下临池水,向下望去可将王宫花园的美丽景致尽收其中,平时常常在这座亭子里与人对弈。他便在这座亭子里接见我,寥寥数言之后便要与我下棋。
第一局棋我们始终咬得很紧而后我险胜,赵王终于抬起头开始细细打量我,似乎是想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丫头怎么会赢过他,但满眼都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比他差的他看不上,比他好太多的下起来又挫败,偏是我这样不相上下的最有趣。他还是太年轻,君王就该喜怒无常叫人不好揣测才对。
第二局棋他便下得谨慎了许多,时不时停棋思考。下了一会儿之后我便说:“陛下,或许换一种思路便可变更大局。”
我指指他忽略的一个点,赵王看过去眼神微亮,却又立刻沉下去。他抬眸看我:“孤难道还需要你来教吗?”
“奴只是替大王可惜。”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赵王似乎有些意外,微微向后靠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他挥挥手让两边的侍从离得远些不要打扰他下棋,然后慢慢地说:“你为何而来?”
我笑笑,并不躲避他凌厉的目光。
“奴为余国而来。”
“余国?”赵王似笑非笑:“余国是没人了么,怎么会派你一个姿容平庸的女流之辈来?”
“想必您的王后也觉得余国是不会派我这样的人来的,我才能安全地见到您。若您想看,我有印信为证。”我从容答道。
赵王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你费尽心机来见孤,是要为何?”
“自然是劝您放弃攻打余国。我听说狼要做狼王,必须在其第一次争斗中便取胜,若不胜则再无机会。王上刚刚继位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而与余国之间战争的便是您的第一次争斗,只可胜不可败。不过您也知道樊国已经出兵援救余国,一旦战事胶着起来吴国与您之间必生嫌隙,若无功而返您不但不能立威反而会被各宗族势力打压,不可想象。”
我说着说着便见赵王皱起了眉头,大约是被我说中了担心的事情,但他仍然说道:“我赵国与吴国世代姻亲,孤与吴王互通有无,即便是姬玉之事吴王都已谅解,岂是你说有嫌隙便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