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她,还记不记得在东京的时候,他送她回东外大,地铁上那个送她皮球的小女孩。
那会儿祈热脑袋一片空白,被他好一阵磨,才乱回一个“记得”。
陆时迦便接着说:“祈老师,我想有我们自己的女孩。”
意思不言而喻。
祈热这会儿边想边休息,身后陆时迦拥着她,呼吸清浅,她以为他睡了,朝他那边一翻身,他又立即睁了眼。
祈热摸着他脸,靠过去亲他一下,“你刚才说的,认真的?”
陆时迦点着头,“比任何时候都真。”
这段时间祈热也想了不少,原本考虑他还年轻,但是也知道不能因为他年轻,便擅自地认为有小孩对他来说太早或是不好。
她自己也有了打算,这会儿便跟他商量,“我也想过了,我也想有我们自己的小孩儿。我马上能升副教授,如果这时候怀孕,前面做的准备可能白费,也可能只是缓一两年,工资会多一点,但对我来说不差那么些,所以我都没有问题。我是想到你,如果现在就生,你都还没毕业呢。所以我的想法是你毕业前一年,你留在美国实习,或者回来,我就待在家等你,你一毕业,顺便就晋升当爸爸。在这之前,有充足的时间做育儿准备,也可以多挣一年的奶粉钱,这样你觉得行不行?”
陆时迦听她轻声细语地和他打着商量,指尖碰了碰她发丝,“我有点担心。”
祈热知道,他的顾虑和家里几位长辈的顾虑一样,便动之以理:“我身体很好啊,练格斗,健身,要不要把我的检查表给你看?而且也就剩一年了,不差这么久时间。正好我还可以升副教授呢,我总不能工资还比你少吧?”
陆时迦笑了,“我知道你的工资……”继而说实话打击她:“我在东京实习时候,也比这个高。”
说完就被打了,“钱多不多重要么?除了钱你还知道什么?!”
陆时迦笑着翻身压过去,“嗯,不重要,”往她脸上亲一下,“但是你给工作室投资了,赚的钱有一半都是你的。”
祈热不明白,“什么投资?”
“你之前给祈凉救急的钱,我算我头上了,相当于你给工作室的网站构建投了一半的钱,所以产出的一半也是你的。”
祈热还是蒙,“可是祈凉还我钱了啊。”
“那是我给他的,他用不着还,那个钱就等于先回本了。”
“可是……不是你和吉野的工作室么?”
“我投的钱更多,而且他现在忙着带孩子,又想去旅游,想撒手不管了。”
祈热抓歪了重点,“你不会是看吉野带孩子,自己也想带了吧?”
陆时迦笑着摇头,“早就想带了。”
“……陆时迦你真是天才,哪有像你这么大就想带孩子的……”
陆时迦纠正她:“我只想带女儿。”
“……重女轻男。”
孩子的事儿暂时商量出了结果,到下半年开学,祈热也成功地升为副教授。
花自酌好一番感慨,徐云柯听说后也发来祝福短信,顺道透露自己即将启程去南美。
陆时樾请她吃饭已经是一个月后,他刚出差回来,给她带一份大礼。
西餐厅吃完饭,陆时樾送她回去,路上听着新闻,祈热摇着头感叹。
陆时樾问她怎么了,她一五一十地告知,说起高中时候校门口小卖铺老板说的话。
“那时候是刘晓庆吧,老板说,说不定下一个武则天也会偷税漏税,这不?武媚娘……”
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时候是和喻星淮一起出校门吃饭,时间是喻星淮出事故的一个月前。她曾经反复回忆起那段时光,所以细节也记在心上。
“时间过得真快,想想我们上高中那会儿,都是十六/七年前了。”她忍不住感叹一句。
陆时樾微微点了点头,“诺基亚,摩托罗拉,桑塔纳2000,S.H.E,国足出线,非典……随便一个,想起来都印象深刻。”
祈热赞同般笑着,“现在哪还见得着诺基亚?全是苹果,摩托罗拉也少见了,国足——”
陆时樾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时候以为国足要崛起,现在看来,反而是巅峰了。”
祈热知道,即便陆时樾忙得不行,也还是关注着国足,她大概能理解一些他的失落,便安慰他:“我们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这些落差都是正常的,指不准再过几年,水平又回去了。”
陆时樾笑了,“当初也没有想到,你会和迦迦在一块儿。”他停了两秒,继续说:“也没有想到,我可以衷心地祝福你们。”
祈热也笑了,故作生气地问:“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她是真心想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谈恋爱,又知道他肯定被问烦了,临时话锋一转,“什么时候还我钱啊?”
她朝他伸出手,“我干儿子满月酒,你出差不在,我替你送的红包,你不会忘了吧?”
陆时樾确实是忘了,她一提醒,他才记了起来。
“我可是按照你的规格送的,下回他们周岁,你也得替我包一样的,我当干妈的,面子必须足。”
陆时樾笑着应下了。
李妲姣的双胞胎儿子满一周岁,已经是2019。
2019年,祈热33岁。她已经习惯往返于伯克利和梅城,漂洋过海去见比她小9岁的爱人。
到六月底,两人终于结束了两年的异地生活。
陆时迦选择回国实习,被几家大公司抢着要,最后选择了去某水果公司。实习之前,有一个月的假期供他休息。
这一年的夏天尤其热,仿佛回到了2001年,吃绿豆沙,吹电风扇,几个人一起躺在家里看电视。
班堇在这个夏天之前上了一个乐队节目,祈凉偶尔会去祈热和陆时迦那儿一起看,边看边用小号在微博上转发、夸人,也一点不留情面地和键盘侠对骂。
甚至是远在法国的鹿小诗也告诉祈热,说自己在追这个节目,还说尤其喜欢里面的那支女子乐队。
祈热直接透露,“那个主唱是我弟媳。”
鹿小诗万万没想到,发来一长串惊叹号和法文脏话,还要祈热帮忙要签名专辑。
祈热爽快地答应了。
除去追节目,还有早前两人商量好的——生小孩儿。
距离陆时迦毕业还有一年,这会儿正是他们商量出来合适的准备时期。但因为祈热职业规划的临时变化,她希望再缓一段时间,于是计划暂时又被搁置了下来。
2019是个有些特殊的年份,这一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
北京时间2019年10月1日上午10点,亦是一个有些神奇的时间。这个时间点,让假期可以睡懒觉的大部分人,提前醒来看阅兵仪式直播。
70响礼炮鸣响,全场齐唱国歌,主席讲话,阅兵开始。
英姿飒爽的女兵方队,东风-41,东风-17,空中梯队,群众□□,和平鸽展翅高飞,气球拥挤腾空。
电视机前是一个个兴奋的国人,在这之中,包括了游历各国终于说要回归祖国大怀抱的徐云柯。
徐云柯回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前期准备,成立一个翻译社,又开一个法语培训中心,还开玩笑说要把祈热从梅外挖出来。
“祖国这么欣欣向荣,我都回来了,你还不支持下我的事业?”徐云柯有机会便要跟她开一次玩笑。
祈热当然是拒绝,“祖国海纳百川,支持百花齐放,我这朵花儿得一枝独秀才行。”
彼时已是2019年的末尾,祈热坐在车上,驾驶位上是陆时迦,两人正往木樨门去。
挂断电话前,祈热叮嘱“爱国人士”徐云柯,“冬至了,咱们大祖国习惯吃碗汤圆,别在国外待了几年,给忘了。”
放下手机,陆时迦又将音乐调高一些声音。
祈热觉得有些好听,问陆时迦歌名。
“甜約翰的,城市的浪漫运作。”
「浪漫」两个字,在所有人满怀欣喜与期待,迎接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第一年时,尚还存在,可跨年的钟声一敲响,接踵而至的,却是一个又一个令人心痛的消息。
浪漫或许至死不渝,2020年伊始,浪漫却被部分压制。
新型冠状病毒席卷全球,科比坠机逝世,澳大利亚大火,“N号房”事件,埃博拉又一次爆发,美国一黑人遭警察压颈死亡……
单看国内,武汉封城,抢购双黄连,火神山医院投入使用,李文亮医生去世,高考延期一月,清明全国哀悼,武汉解封……
再到个人,隔离在家,想尽办法买口罩,看《想见你》,为深夜的《喀秋莎》落泪,为AO3被墙而气愤,网课成为日常……
这势必是比2019还要特殊、还要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年。
还是2月份的时候,远在法国的鹿小诗一时回不了国,本来要回美国准备毕业的陆时迦也被家人制止,暂时留在国内。
小区被严格管制,出门被限,每一个人只能一日又一日地居家隔离,时不时看疫情最新动态,为各种新闻揪心。
除此之外,也考验每一个人,如何度过漫长而又无聊的一天。
三月初,便传来班堇怀孕的消息。祈凉被班堇又打又骂一顿之后,仍旧嘴硬:“趁现在你不方便出去巡演,也挺好的。”
倒是让祈畔和季来烟担了心,两个长辈时不时全副武装了带着些吃的送上门去。也不进门,放在门口便走。
听说了消息之后的柳佩君,第一反应则是给陆时迦发微信消息。
陆时迦淡然地回一句:“有消息了第一个告诉您。”
柳佩君再不问了。
陆时迦放下手机,去看每日躺着看iPad的祈热。
祈热并不是懒散的人,这会儿大把的时间像是偷来的,她把每日都安排得十分满,不是学这门,就是看那科,比暂时还在忙着写硕士毕业论文的陆时迦还要忙。
忙归忙,她每日也跑步健身,在做饭这件事儿上也终于开了窍,另外,便是负责安慰因为被冷落而时不时生气的陆时迦。
这日她拿一本厚厚的相册爬上沙发,往陆时迦怀里钻,要他陪着翻看她几十年的“历史”。
从小时候开始,到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就业。
相册里她是中心,旁边也总站着几个陪在她身边的人。
<陆时樾>。
与她一同长大,爱过她,守护过她。现在是帅气多金的大老板,不少女孩子追他,比他小一两岁,甚至七/八岁,他却都没兴趣。
只记得那次他来家里吃饭,在阳台上刚看过雏菊,就因为一个临时电话,提前走了。
<李妲姣>
高中开始便一直陪伴在她左右,与她同欢喜,共患难。两个孩子的妈,有爱她的丈夫,火锅店开了一家又一家,日子幸福而美满。
<梁碧梧>
陪她走过一段。感情已不像原来那么深,倒因为这一场疫情,恢复了频繁的联系。
<喻星淮>
她永远怀念的人。
<麻涯>
意外的忘年交。两人一年见一次,见面了便聊近一年的境况。最近在微信上告诉她,准备加入线上志愿教育团队,算是重操旧业。
<鹿小诗>
曾经与她是“敌人”,随后化敌为友。深爱过一个人,然后放弃,遇上了“真命天子”,已经结婚,丁克。
<徐云柯>
她的“精神导师”与“恋爱顾问”。恐婚,自称不婚主义,恋爱倒是一直在谈。刚起步的事业,因为疫情暂时停滞,十分有干劲地在另寻路子。
<夏明川>
她的前男友。两人已经久未联系。
<花自酌>
亦师亦友。会是她终身的老师。
<班堇>
她的家人。暴躁的孕妇,巡演不成,想着法子在线上办演唱会。
<祈凉>
她最讨厌的人。即将成为奶爸。
<季来烟,柳佩君,祈畔,陆正午>
她永远爱着的妈妈,与爸爸。
<陆时迦>
陆时迦……
相册暂时停在了某一页。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算命先生的事儿?”祈热忽地想了起来。
陆时迦下巴抵在她头顶,摇了摇头。
“说你学业会受阻,看来因为疫情,你毕业无望了。”祈热信誓旦旦说着,将相册用力一合,丢到身前的桌上。
随后,笑着翻个身去亲他,“我都陪你看相册了,还生气呢?”
陆时迦仍是摇头。
祈热去脱他衣服,“我想辞职了……”
窗帘还未拉上,陆时迦暂时不再与她闹别扭,将她抱起,一路去了房间。
她创业的心思早就起了,辞职并不是一时兴起。陆时迦并不奇怪。
她继续说:“我想在家上班。”
陆时迦应着,伸手去拉抽屉,被祈热一把拦住。
“学校还没开学,辞职信可以先写。”
她断续说着话,到最后,只是喊他的名字。
“陆时迦。”
“陆时迦。”
「陆时迦」
她最爱的人。
亦是最爱她的人。
也不知道谁的爱多一些。
还有,那封在一个多月后被递交上去的辞职信上,理由有二——
1.不想干了,准备创业当老板。
2.怀孕了,要生娃。
辞职信的末尾是她的署名:祈热。
「祈热」
一个被人恨,也被人爱,比任何人都平凡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