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热——霓虹飞行
时间:2020-06-09 09:00:15

  “那我总听到了。”
  “听到跟看到分明是两件事儿。”
  “……”
  祈热是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李妲姣跟她开几句玩笑,她又笑得跟个没心没肺的人似的。
  电话挂断,一个小时不到,陆时樾骑了车回来。
  祈热破天荒地坐客厅看了会儿肥皂剧,听见声音起身走了出去,看见人,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车篓里放着书包,陆时樾脚一跨下了车,提了书包便往屋里走。
  “你怎么总不理人!”祈热气愤得跺脚,电视也来不及关,抬脚便跟了过去。
  陆时樾刚才加速骑车回来的,进门先开了空调,把书包里的志愿表拿出来时,祈热跟了进来。
  “晚上去玩呀。”祈热往他桌前的位置上一坐,左右脚轮流点地,椅子跟着弧形划圈。
  陆时樾似有若无地应一句,祈热见着他桌上的CD机,又看见新碟,拾起耳机塞进了耳朵,装碟时问:“你最喜欢哪首?”
  陆时樾刚要开口,身前的人已经按下了播放键。
  他顿了顿,将手上的志愿表放到桌面,探身往前,一只手撑在桌面,一偏头,看向她。
  “祈热。”
  祈热没听见,他没再喊,直接从后头将她两只耳机摘了下来。
  祈热缩着脖子回头,“干嘛?”问完又低头捡起装碟的盒子,大略地扫一眼曲目表,“大脚说《爱情的模样》很好听,我觉得……”
  话没说完,撑在桌面的手移过来,掌心对着盒子压了下去。
  “到底干嘛?”祈热松了手,身子一动,抬起头看他。
  有些事情一旦决定了,似乎就没那么难开头。
  “你想跟我谈恋爱么?”陆时樾嗓子有几分哑。
  此刻,多希望窗柩上能停下一只叽叽喳喳的鸟儿。
  可什么都没有,只有良久的沉默。
  就在陆时樾以为祈热的脖子要僵掉的时候,祈热转开了头,低下去,指腹描摹着耳机线的形状,一会儿,她捡起来,要重新戴上耳朵。
  塞进耳蜗之前,她轻声地回:“不想。”
  耳机离耳朵有着几公分的距离,祈热始终没塞进去。
  视野里撑在桌面的手指蜷了蜷,她听见那只手的主人淡淡应了一句:“好。”
  她将耳机塞回了耳朵,收下来的手轻微地发颤。
  身后,陆时樾也收回了手,从笔筒里找出一支笔。
  他猜到了的,早猜到了,所以下笔写下志愿时,“兰城大学”这四个字像是写过无数次,落笔流畅,收笔慎重。
  他不觉得有多难过,因为他积攒了几年的愿望在这一刻并没有破灭。
  他的愿望,是简单的重复。
  他要她开心,要她平安健康。
  仅此而已。
  窗外,一只鸟儿从蓝天蜿蜒而下,停在窗柩上,声音清脆,终是没来对时候。
 
 
第34章 
  2003年的NBA总决赛在高考前两日开打, 马刺最终击败网队,获取总冠军。远在乡下的球迷陆时樾没机会看见, 马刺队举起奖杯时, 他正坐在门口的木板台阶上,手上拿着螺丝刀修一台出了毛病的电风扇。
  旁边三颗脑袋凑得近, 两跪一蹲,似在围观什么稀奇事。
  两天前,四个学生被陆正午送来乡下, 房子是以前陆正午爷爷奶奶留下来没拆的,打扫之后仍能住,陆正午把四个小孩安顿好,留下充足的食物,又开着车走了。
  提议下乡的是祈热, 她说城里无聊。非典已经不似先前严重, 梁碧梧跟家里去了外婆家探亲, 李妲姣在家里帮她妈妈做手工活儿,祈热要去帮忙,李妲姣死也不愿意, 她没处去,随口问祈畔能不能下乡, 祈畔一嘴答应了下来。
  衣住都有现成的, 几个学生要自行解决的是食与行。
  在那之前,顶着炎炎夏日,得先解决扇叶转不动的电风扇。
  祈热用手拨几下觉得卡涩, 从工具箱里翻出把生了锈的螺丝刀,陆时樾见了接过活儿,先拆了电风扇护罩,旋转电机轴困难,他便刮掉上面的锈迹,刮干净了,祈热提着一大瓶食用油走了过来。
  “没找到那种润滑油。”祈热把油瓶放下,耸耸肩。
  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陆时樾把油往上倒,试着多转了几圈,再把护罩装了回去。接电一按开关,扇叶仍没动静,祈热拿着根细柴火拨了拨,风扇像抬老爷车,吱吱呀呀地运转了起来。
  三个人凑在跟前,祈热朝着旋转的扇叶张嘴“啊”了两句,喊完,让祈凉也试,祈凉开口是一句短促的“啊”,祈热又揪着陆时迦的衣领把他往前拉,陆时迦紧抿着唇不配合,祈热捏着他下巴,“你试试。”
  陆时迦抵死不从。
  两头牛各自钻着牛角尖,直至其中一头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
  祈热摸摸肚子,吆喝着两个小孩去帮忙。
  剥毛豆,择青菜辣椒,数出几个农家鸡蛋,剥蒜洗葱,几样活儿,祈热都交给了两个小孩,她自个儿拿了把菜刀,从装了清水的棕色瓷缸里捞出一条肥美的草鱼,刚抓着到了厨房口,草鱼尾巴一摆,从她手里滑出去,跌进了台阶下的草丛。
  祈热往下跳,手里的刀往鱼的脑袋上用力拍,每拍一下,从屋里跑出来看热闹的两个小孩便眯着眼缩一次脖子。
  也不知鱼死没死,她斜着刀刃往鱼身上刮,鱼鳞掉得磕磕巴巴,半片的一片的,好一会儿才堆出一小摞。
  鱼鳞还没清理干净,又急着给鱼开膛破肚,里面的内脏一股脑儿被她连着血肉掏了出来,血滴滴答答往下落,祈热才觉出自己的残忍。
  整理“烂摊子”的是陆时樾,他重新刮了鱼鳞,洗净鱼肚,仔细地将鱼肉分离出来,头跟骨留晚上作汤,鱼肉切片,用料酒跟鸡蛋清腌十来分钟,再跟着豆芽海带黄瓜豆腐一块儿煮熟,加上花椒辣椒油,做出一份水煮鱼来。
  四个人,四个菜,兴许是自己做的,尝个鲜,最后吃得盘光碗净。祈热自觉地打算洗碗,临时又起玩心,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副牌来,三个人陪着她玩抽王八,几盘老千出下来,输的是陆时迦。
  她不至于真让小矮子一个人洗,剩下两个又被她撺掇着来了一盘,她一心要让陆时樾输,祈凉看不下去,头一回作了弊,帮他时樾哥打赢了他亲姐。
  祈热把手上剩下的最后一张牌丢了,起身去外头的水池旁帮忙。她做事向来风风火火,又不失条理,几下就把碗筷洗好,又将厨房打扫干净。
  两个房间,只能躺一块儿公用唯一的那台风扇,祈热把席子拖到客厅,四仰八叉地躺上去,眯着眼一会儿就睡了。
  迷糊中听到开关声,风扇哗哗作响的声音停止,紧接着腹上一沉,时不时的风送过来,将她脖颈跟胳膊扇凉。
  她睡沉过去,再醒来时屋外仍烈日当头,旁边两个小学生眯着眼还在睡,她起身,把身上的薄毯掀开,轻轻地往靠墙的那面移。
  陆时樾单膝曲起,靠着墙睡着了,手边放一把竹编扇。祈热屁股着地慢慢挪过去,一会儿到了他面前。
  扇子捏到手里,她慢慢扇了扇,手撑地转个方向,跟睡着的人坐到了同一侧。
  手里捏着扇子柄,她人往后靠,脑袋贴着冰凉的墙面,人瞬间十分清醒,侧头看过去,陆时樾微歪着头,一张脸全落入她眼里。
  她视线往下,落在他搭在膝盖上的手上。不知是不是这只手,在每一次她趴着课桌午睡时,拿了什么给她送风。她从来不知道他扇风用的工具,也奇怪,他总不午休,下午怎么就不会困得睡过去。
  她指腹摩挲着扇柄上一节节竹骨,冲着陆时樾的脸想得出神。
  屋外树上蝉鸣阵阵,偶尔传来一声狗吠,祈热低下头,把手指按得凹出一块,也没理清头绪。
  “不睡了?”左边传来刚睡醒的一句。
  祈热闻言抬头,陆时樾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咽了咽喉咙,手撑地站了起来。绕过凉席去了厨房,再过来时手里端了杯水,杯子递给祈热,他重新靠墙坐了下来,喝过水,声音清冽了一些,“乡下好安静。”
  祈热抿一口水,“嗯。”
  确实好安静,她觉得她若是咋咋呼呼,都要破坏掉那一份美感。
  “晚一点的时候出去走走。”陆时樾像是发出一份邀约。
  祈热仰头把水喝光,“我们去看牛吧。”
  来时,村口粗壮的老树下,几头牛趴着,眼睛炯炯有神,祈热开了窗户跟其中一头对视,那牛忽地摆膝站起来,吓得她忙按下窗,催着陆正午开车。
  要到下午五点多,地面才没那么烫,祈热穿T恤短裤,从屋门口跑出去,脚上已经被杂草扫出几条红痕。
  她打头阵,后头跟两个小学生,陆时樾关了屋门走最后。
  祈热一路跑往村口,甩出后面几个人老长一段距离,起初没见着牛,等陆时樾他们跟上来,她已经望见山坡脚下正吃草的几头黄牛。
  她沿着坡道往下冲,半道上又停下来,弯腰采起了山花。
  山坡脚下,几个村子里的小孩儿本来聚在一起玩石子,见到眼生的人过来,捏着石子小声议论几句,断定他们就是今天从城里来的人。
  祈热主动靠近,说“你们好”,几个放牛娃怯生生地没搭话,她直接蹲到他们旁边,指着地上画出来的棋盘问:“这个怎么玩?”
  他们普通话不利索,讲了好几遍,连晚到的三个人也明白了玩法。
  手心手背一翻,几个人分成两家,祈热起初兴趣浓厚,玩了几盘又觉得没意思,眼睛时不时瞟一眼绕着圈埋头吃草的牛。
  几个娃怕牛跑去稻田跟菜地,又想着要玩点什么,绳索套在树桩上,牛便跑不了了。
  祈热瞅着不远处的树桩,绳索拴得很松,仿佛下一秒就要套空。可断续看了几眼,绳子仍旧勒着,她只觉手痒,破坏欲钻出来,想立刻跑过去把绳子给解了。
  “轮到你了。”蹲她对面的人提醒她。
  祈热捏着手上的石子,随意往线条上一放,旁边的同伴“啊”一声,说了一句什么,祈热没听懂,也知道是觉得她放错,在替她懊悔。
  “牛!”对面的娃抬头后忽然喊出声,几个娃跟着回头,立马全跑了出去。
  祈热晚一步往后转,她刚才盯着的那头牛没跑,后边那头倒直接崩断了绳子,撒开腿往另一边跑远了。
  祈热把手上剩下两个石子一掷,拔腿跟了上去。她跟在那几个娃后头,多跑几步,累得停下来喘气,她双手撑在膝盖上,听到后面几道脚步声。
  “它要跑去山上。”
  祈热回头,看向说话的小矮子,“谁?”
  “牛,那上面有很多巨菌草。”陆时迦指指另一座山头。
  “巨菌草是什么?”祈热问完又觉得多余,直起身就要追过去。
  身后陆时迦边跑边喊住她,“那边有条小路,近一点。”
  祈热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真见着一条路,她算是开了眼了,小矮子的观察力还挺厉害。
  她不再跟着那几个放牛娃,换个方向朝着小路跑过去。上了路,起初那几个娃的声音在她头顶,往上多走一段距离,声音到了脚底。越往上,越听得清牛扫过杂草发出的沙沙声。再过一阵,沙沙声变成咀嚼声。
  祈热慢慢摸了过去,没注意脚下,觉得奇怪时低头,惊得往前跑出几步,怕出声惊到牛,急忙捂住了嘴。
  她方才跑过的地方,是个坟包。
  她对着那儿连连拜了几下,转身继续往上走。拨开丛生的杂草,见到了正往上翘着的牛尾巴。
  只剩半截儿的绳索被牛的后蹄踩实,后蹄抬起再落下,又重新将绳子踩稳了。
  祈热左右查看,走出几步,找到根还厚的树枝,伸出去,试图把绳子勾过来,想也有些徒劳,牛蹄不动,只有树枝断了的份儿。
  树枝一丢,她拍拍手,靠近几步,到了牛屁股后,手掌一伸,她拍了拍牛身,没动静,她只好又拍一下,这回迎过来的是牛往后踢的蹄子,眼看就要踢上膝盖,祈热尖叫出声,转身便跑,那牛快速掉头,竟追了过来。
  祈热回头时吓一跳,再也不敢往后看,拼了命地往下跑,四只蹄子沉沉往地上压,祈热只觉脚下的地都在震。杂草跟树枝擦过,跑一会儿,脚上火辣辣地疼。
  那牛疯了似的跟着跑,慌里慌张间她竟有空后悔不该穿红裙子出来,身后冷飕飕的,她没时间合计,看准了小道边一个大坑,喉咙吼出一句壮胆,与此同时,人眯着眼便往坑里跳了下去。
  摔了个狗啃泥,祈热摸着地站起身,见牛蹄子消失在视野里,拍了拍身上的土,抓着杂草往上爬时气愤地想,她也是“斗”过牛的人了,即便胆子被吓破半个。
  那草浅浅扎着泥,只消一扯,就能连根拔起,祈热气得奋力一扔,刚要喊人,听见一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很快,祈热往泥壁上靠,抬眼就见到一双脏了的匡威鞋。
  陆时樾尽力平复着呼吸,他盯着狼狈的祈热看了一会儿,眼神犀利,蹲下时更近,又如鹰眼似的,祈热抓住伸下来的两只手,“你不知道,这牛太野了。”
  陆时樾双手用力,几乎是将她悬空拉上来的,祈热整个人被提上去,人往前摔,挨住一片胸膛,腰上也被一双手掐紧了。
  “也不知道是公的母的,要是母的,我该说,这妞儿也太野了。”祈热抓住他胳膊,没往后躲,反而开起了玩笑。
  陆时樾那双眼一变又变,最后溢出笑,他松了手,帮她把头上沾的叶子拿掉,又帮她拍掉背上的泥。
  两人一起下了山,还没到刚才玩石子的地方,祈热定睛一看,有点哭笑不得。
  跑下山的牛这会儿温顺得很,分离的绳子重新接上,牵着绳头的,是陆时迦。
  高大的牛,矮小的人。祈热对着这副景象笑弯了腰,回头朝陆时樾要手机,“我给小矮子拍一张。”
  旁边那几个守着牛的娃惊魂甫定,又听祈热邀请他们去家里玩,更是羞得脸都红了。
  祈热走前再三嘱咐,喊他们一定来。
  晚上吃完饭,祈热没等来新认识的朋友,倒等来了停电。
  陷入黑暗那一刻,祈热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安静得厉害,她一伸手,糊到了谁的脸上,手心被什么东西一扫一扫,她觉得痒,把那颗小脑袋给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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