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来烟最近轻松了许多,甜品店又多开两家分店,雇了一些烘焙师跟柜员,她主要负责出新品,只需偶尔去店里转一转,多的是时间追剧。
四个大人外加祈热,一辆车开去了七里铺小学。
礼堂位置不足,几个人挤在最后,祈热见陆正午拍照艰难,主动揽下活儿,相机往脖子上挂,一路说着“借过”钻到了前排,她蹲在正门边,冷风灌进来有些凉,台上角落里正候场的陆时迦扫见她,扯了扯崭新的小西服,牵着小桃子上了场。
舞台上一群小孩子,祈凉跟班上另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站中间,陆时迦总在边缘徘徊,祈热拍了不少张,才把清晰的两张脸放进了同一张照片里。
晚会结束,所有表演人员挤了大半个舞台,陆时迦个子矮,被推搡得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祈热见着那张隐忍的脸,笑了笑,起身跨上台,扯着他西服领结把人拎到了前排。
“你俩看我这儿。”下台前祈热嘱咐两人。
她蹲着连续拍了几张,又指挥他们看照相师傅,等一张大合照拍完,中间的小桃子跳下台阶,兴冲冲地朝祈热喊:“姐姐!”
祈热腾出一只手跟她打招呼,“小桃子,你都长这么高啦。”
小桃子身上穿一件御寒的外套,脸上还带有几分夸张的妆,她学祈热一样蹲了下来,看着祈热脖子上好看的围巾,“这个是陆时迦织的吧?”
祈热低头看一眼,“不是啊,我让他教我的,所以是我自己织的。”说完自己笑了。
台上两个小孩也跟了过来,祈热看他俩冻得直打哆嗦,把围巾解下来丢过去,“裹上。”
小桃子见两个好朋友裹在围巾里,像两只变色的蚕,乐得咯咯笑,旁边祈热趁机拍下一张,她双手捧着脸凑过去,“姐姐,可以帮我拍一张吗?”
祈热笑着一转,对准了红扑扑的脸蛋来了一张特写。
她蹲着,人往下低,头发扎成丸子,白皙的后颈露出来,蠕动的一只“蚕”恰好看过去,一声“咔嚓”后,祈热又立即扬起了脖子。
陆时迦有些怀疑自己有没有看错,还想仔细瞅瞅,祈热起了身没再往下蹲,他便没了机会。
把相机还给陆正午,祈热没跟他们一起回去,塞上耳机一路走去李妲姣的住处。李妲姣刚兼职回来,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放一本财务基础。她最近总算错账,扣了工资不说,领导生气,加上自身工作不顺,把气都撒在了她身上。
她看一会儿觉得心烦意乱,把书往角落里一塞,拉着祈热去客厅看电视,看的还是罗成,祈热怀疑,各个频道一同重播,罗成一天下来得死好几次。
“过不了多久湖南卫视播《还珠格格》第三部 ,《天上人间》,你过来,我们一起追。”
祈热坐在有些脏的布艺沙发扶手上,她歪着脑袋,顺了顺李妲姣戴着的那顶假发,“下学期课挺多,估计不常过来了。”
李妲姣有半刻的安静,叹口气,笑着说:“好吧,有时间我去学校找你。”
祈热点点头。
过几日,考完最后一场期末考,紧接着进入了寒假,校广播仍孜孜不倦放着歌,她抱着书去图书馆,听见广播里一句“用我的晚安陪你吃早餐”,心里估算一下,到下半年,她能改成“用我的午安陪你吃早餐”,想完,又觉烦躁,找出自己的MP3,一按,继续听那首循环了一个多月的《青春纪念册》。
又循环两天,把手上一本大部头看完,她才收拾了东西回去。没用上行李箱,背着个书包去校外坐地铁。
她穿墨绿色的长棉袄,跟夜色融为一体,陆时樾在远处一时没辨认出来,直至她走到几米开完,看见她刘海快要遮住的一双眼,确认了是她。
祈热也看见了他,把围巾往下推,眼睛里几分惊喜,“你怎么过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几步走近,刘海帘上沾了水汽。
“上午。”陆时樾嘴边溜出几丝热气,“没带其他东西?”嘴上问着,伸出手拂去她刘海上的水汽。
祈热连眨着眼睛没躲,“Biu也回来了?”
“不清楚,考试月没怎么联系。”他要去接她的书包。
祈热摇摇头,“我一直联系不上她。”
“过年肯定会回来。”陆时樾站她对面,仔细看着她,“我听家里说了。”
祈热应一声,面上平常,“想着你马上要回来了,打算亲口跟你说的。”
陆时樾一时没说话,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走吧。”
地铁上,祈热跟他说了自己在非洲两个月的经历,蜻蜓点水般一带而过,说到那封推荐信,也只用一两句概括,听来让人觉得十分轻巧。
陆时樾不怎么回应,祈热说着又觉自己聒噪,几句收尾,闭了嘴。
到除夕前,祈热都很少出门,她联系梁碧梧,梁碧梧总算回复,但说没空见面,问李妲姣,她忙着兼职抽不出空。倒是跟陆时樾一起去了趟高中同学聚会,不过半年,有人一如从前,有人几乎“脱胎换骨”,聊得尽兴,两瓶酒下肚,似乎把积结在心的情绪也一并冲散了。
回去的路上,她抱着电线杆要陆时樾给她拍照,蠢蠢地比一个“V”,笑得眼睛里一瓯春水晃呀晃,陆时樾拍完走过去,“开心了?”
她光点头不说话,松开抱着电线杆的手要往前走,刚转身,腕骨被一捏,陆时樾将她拉了回去。
祈热脸颊发烫,透出点不自然的红,她用冰凉的手背摁上去降温,“干嘛?”
陆时樾捏着她手腕松了紧,紧了松,双唇一启,面前的人挣开他,边往前走边伸出手去接,“是不是下雪了?”
陆时樾垂下手,无奈笑了笑,怕只有她会说出这么蹩脚的借口,他抬脚跟上去,走出两步,脸上一凉,他停了下来。
前头的人跑出去又回来,“真的下了!”
陆时樾又笑了,这回笑的是自己。
他们离家不远,祈热用冲刺的速度跑进院子,连续喊了几声,“下雪啦下雪啦!”
先开的是右边的门,陆时迦握着门把手往外看,仰起头,夜空中稀稀落落白色的点往下降,直落到地上,转瞬便消失不见。
他推门出来,学祈热伸出手,2004年的初雪,就这么跌进每个人的掌心。
祈热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陆时迦在她身后,一侧头,又见到她露出的一截脖子,他眉头一皱,确定上回没有看错。
“诶?”祈热忽地回头,“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吧?”
陆时迦踏出去两步,彻底暴露在了夜光之下,他脖子上的围巾系得妥妥帖帖,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脱了些稚气,他点了点头,有些不太情愿地承认:“你之前说的初雪许愿,好像有点用。”
祈热脑袋运转,回忆之前许的愿,陆时迦先一步帮她说了出来,“前年初雪,你说你希望明年或者两年后能比我家有钱。”
这个愿望不能说百分百实现了,至少甜品店不像以前那样经营不善入不敷出。
祈热听了笑出声,她又转回去,抬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雪花,“确实有点用,但是不能许太多,有些愿望就没有实现。”
比如,一起去巴黎。
当年许愿的两人变作一个,半年后,去巴黎的也只有她一个。
雪花落了满脸,有些痒,祈热晃了晃脑袋,“你有什么愿望?”
陆时迦想了想,先想起她妈妈柳佩君的话,“我妈妈说,出国不安全。”
祈热搓了搓手,说了一句:“没有什么地方是彻底安全的。”
陆时迦看过去,不知道有没有猜错,他觉得祈热有些变了,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我哥哥跟我妈妈说,他也想出国,我妈妈不愿意。”
祈热搓着的双手一顿,身后的声音继续传过来,“所以,我希望哥哥不要出国。”
祈热笑了笑,继续搓动双手,又送到嘴边哈了几口热气,她重复着刚才的意思:“出国确实不能保证安全。”
这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还能许么?”后面那道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祈热再次转了头,“说了只有一个能实现,你再许也没用。”
眼见矮冬瓜嘴角向下,她相反地扯起笑容,“不能实现也可以说出来,反正也不会少块肉,说吧,你还有什么愿望?”
陆时迦紧闭着嘴又不说了。
祈热反倒被勾起好奇心,伸手扯住他围巾,把他拉得往前几步,威胁道:“说!”
陆时迦默默后悔,刚才他觉得祈热变了,一定只是错觉。
“5。”祈热开始倒数,大有一副他不说,她就要把他大卸八块的倾向。
“4。”
陆时迦试图把围巾扯回来。
“3。”
陆时迦手上用力,围巾收脚的地方“刺啦”一声,线头拉出一长条来。
祈热颤着肩笑,“2。”
陆时迦气呼呼地把她手捉开。
“1。”
陆时迦忿忿地出声,“我希望你出国顺利,平安回来!”
祈热笑容一僵,面前的小矮子护着胸前的围巾,转身跑进屋去了。
好一会儿,她“噗嗤”笑出声。
雪越下越大,落地像能听见“扑通”一声。
她晃着手又去接下几丝冰凉,仍觉得稀罕。
雪不会倒降,冤家却能握手言和。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困,醒来接着写
第37章
除夕前的那场初雪在两家人吃团年饭的时候停下了, 饭桌上杯盏交错,其乐融融。
陆正午再不让大家抽红包, 单独地塞了厚厚一封给祈热, 拍拍她肩膀,“还有半年, 好好准备,到那儿给咱们祖国露个脸。”
祈热忍俊不禁,摸着脸说:“那不行, 我脸小。”
一旁的柳佩君看向她,口袋里的礼物掏了又掏,始终没拿出来。
当初祈热赴非,她一直存有质疑,即使是国字号公司也没能让她信服, 她不好直接跟祈热说, 明知道劝不住, 也在季来烟面前提了些非洲不安全的话。
现在祈热拿的是巴黎教授的推荐信,越洋电话都打来了家里,柳佩君虽仍然觉得自己国家最安全, 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二月初,祈热本打算提前两天去学校, 经祈畔一提醒, 她才记起第二天是小矮子生日,于是装进书包的几本书被她拿出来摊开,她坐回凳子上, 一埋头又是几小时。
先前祈凉生日,她人在非洲,没准备礼物,本着一视同仁的原则,这回陆时迦生日,她也没打算送。
陆时迦许完愿吹完蜡烛,她仍像以前一样蹲在旁边,拿着盘跟叉子等着分蛋糕,随口一问:“倪亚达没出新书了吧?”
寿星公双手揣在兜里,“出了。”
“出了?”祈热伸手拿起个樱桃塞进嘴里。
“嗯,叫《倪亚达黑白切》,只在台湾出版了。”这个消息,是他让柳佩君上网查了后得知的。
听到后面一句,祈热点头,“对,大陆没出版,所以我没买到,可不是我不送你礼物啊。”
陆时迦装作信了她的话,不屑于回嘴。
祈热接过陆正午送过来的蛋糕,手指戳一下,再点到小矮子脸上,一回不够,连点五六下,见他缩着脑袋避之不及,她笑得狡黠,“送你一只小花猫,我好吧?”
不好。陆时迦拿着纸巾擦脸,没说出口。
眼前是小花猫,过几日开学,祈热却在校广播听到一首《波斯猫》,她只来得及听那么一两句,快速上着台阶进了教学楼。
辅导员给了她一系列材料,因她是巴黎校方主动招收,没有同类情况作参考,辅导员也不熟悉,很多东西需要她自己应付。
除夕夜陆正午的话虽是玩笑,祈热实则一直放在心上,她知她法语比其他刚开始学的同学好,但以后要同纯正的法国人打交道,不到为国争光这一层面,她首先担心自己能不能适应。花自酌清楚她几斤几两,一语中的,说她文化史烂如泥浆,一边讥讽地提醒她出国后少说话,一边又给她列长长的书单。
她英语也算不上多好,耳机里日日交叉放着法语跟英语,试图让自己这滩烂泥扶上墙。
陆时樾在二月下旬给她电话,知道她忙,掐着点打过来,她刚从图书馆回宿舍,拿着手机去阳台上接。
陆时樾问她几句学习进度,又说他最近开始跟着师兄做项目,能力不及,跟着有些吃力。
祈热以前鲜少听他说这些细节,上了大学后,他好似开了话匣子,什么都能说一点,连最近吃到一份果汁煎肉脯也要告诉她。
他也说:“什么时候你来,带你去吃。”
祈热笑着回:“兰城那么好啊?那我是应该去一趟。”
陆时樾笑了笑,没接话。
她说错了,他不觉得兰城多好,不过是,她来一趟,他或许能试着喜欢上这座城市。
听筒里祈热笑完又说回去,“你别像以前做物理笔记一样,花那么多时间写最基础的公式,多跟师兄师姐取取经,别老一个人。”
陆时樾听得认真,回应一句。他像在编织一张网,一张很密很密的网,将她说的话一个字节一个字节缝上去,又像一只吐丝结茧的蚕,作茧自缚,甘之如饴。
挂断之际,他才说起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有些突兀地问她跟宿舍的人相处得怎么样。
祈热没觉得奇怪,如实回:“老样子,各学各的,学语言还是挺累的。”
听她这么说,陆时樾放下些心,“昨天看了新闻,马加爵,你听说了么?”
祈热虽忙,这么大的新闻还是看了的,“你瞎想什么呢?我们宿舍的人都挺好。”
陆时樾笑了笑。她张扬,学习也好,高中时候因为讨喜的长相跟性格,名字就总出现在男生嘴里,大学不再是象牙塔,用蝇营狗苟形容也不夸张,嫉妒心强的人免不了会生出一些嫌隙。想跟她说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未出口自己就觉得唠叨,索性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