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迦便拿了本子要走。
“回来。”
陆时迦回了头。
“以后喊我祈老师,知道了?”祈热背靠沙发,一双脚丢了鞋,跟着上了沙发。
陆时迦本能地没有点头。
“先喊一遍试试。”祈热只当他已经明白了意思。
“喊呀。”她光脚一伸,轻轻踢在他膝盖上。
陆时迦纹丝不动。
“我马上要给人上课了。”
陆时迦看过去,觉出她话里有其他意思。
她将旁边一只抱枕紧紧抱在胸前,“我紧张……”
陆时迦仔细瞅她一眼,看她不像是开玩笑,嘴一张,又愣是喊不出来。
他僵硬地扭开头,再张口,像被施刑拷问的犯人,无奈妥协,硬生生挤出三个字,倒还清晰,“祈老师。”
祈热一听,鸡皮疙瘩立即起了一身,心里叫嚣着骂了句脏话,手直指大门,“你可以走了!”又恶狠狠瞪他一眼,警告他:“不要让我再听见这三个字!”
陆时迦不料她反应这么大,愣怔间,她头一低,将脸埋进了抱枕里。
还是第一回 见她这幅模样,陆时迦觉得稀奇,本子在手里换了换,他再次开口,这回十分自然:“那我走了——”
故意停一下,带着点笑意。
“祈老师。”
喊完,脚下生风,跑得没影儿了。
第50章
一回生, 两回熟。
祈热只消上一节课,就完全适应了老师的身份, 即便只有开课前全班一句有气无力的“老师好”。也只消上一节课, 就让她把先前大部分的理论笔记统统抛弃,于是预先准备好的教案也基本作废。
她忿忿地在图书馆敲击着键盘, 每一下都在宣告,她想当一位好老师。
旁边有人开着月饼的包装袋,她才反应过来, 中秋节到了。
她摸了摸平坦的肚子,震动的手机代替肚子里的蛔虫,她拿起一看,再回复一条消息。半个小时后,她起身出了图书馆。
一盒手工月饼, 一份热腾腾的面条, 陆时迦甚至把面馆里的碗直接端了过来。
祈热哧溜吸着面条, 含糊不清地问道:“怎么是你来?祈凉呢?”
今天是周末,本该是休息的日子。祈热没空回去过节,按道理, 也该是祈凉这个亲弟弟把月饼送过来。
“他在上分。”陆时迦坐在台阶上,身旁不断有进出图书馆的人。
又补充, “等下还要去给我哥送。”
祈热喝掉一大口汤, 再仰头,把最后一口干掉,碗递给他, “那你快去,早点回家。”
陆时迦把碗抱在身前,点了点头。
“傻。”祈热暗暗说一句。
再回图书馆,因为吃饱喝足,效率也高出不少。
方格子的窗户外,太阳西移,一团红云薄薄揉在天边。
祈热重重往电脑键盘上一趴,除了饿,还困,只一阖眼,就那么昏沉沉睡了过去。
十几分钟,像是一世纪。祈热惊醒时差点喊出声,摸着手机点亮,看清时间,提着的一口气舒了出去。侧头,又深吸一口。
她揉一揉脸,才确定旁边真坐了个人,手一伸,推在他肩膀上,“鬼啊!”
无声胜有声,陆时迦感受到她的怒气,拿起笔却没处写,一顿,摊开了手掌。
祈热等他写完,凑过去看他的手,纹路纵横的掌心上挤下四个字:饭在外面。
祈热瞬间没了睡意,下巴往外一点,起身出去。
还是白天的位置,两人一左一右坐着,隐在夜色里。开盖后菜香弥漫,祈热看不清菜品,夹起直接往嘴里送,“你哥是不是特忙?”
似乎不需要他回答,紧接着又问:“不是让你早点回家么?怎么又跑来了?”
“今天住校。”陆时迦解释。
祈热停了筷子,看过去,筷子头戳在他胳膊上,“你是不是木头?”
陆时迦抬眼看过去,顿了顿,“不是。”
祈热立即笑出来,这回用手拍他,“我看你就是,怎么看着这么傻呢?你看祈凉,就老爱跟我顶嘴,你学学他,多说几句话,别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有来有往知道么?”
她说这番话尤为认真,不像平常那般盛气凌人,当真有了几分老师的作风。
陆时迦也听得十分认真,细细回味时,头上又挨了一下,眉头跟着微微一皱。
祈热面上不变,话却凶了几分,“不是让你学他跟我顶嘴,什么‘祈老师’,你再敢喊,把你嘴缝起来。”
陆时迦下意识抿了抿唇。
祈热等不来他的回应,把盒饭随手放下,“这样,我们玩个游戏,以后我跟你说什么,你得多说一句,问你问题,你回答之后,也得再回问我一个问题,听懂了吗?”她不商量,直接下的通知。
这么通知他,也不过是要他多说点话。
陆时迦还在犹豫,见她手又要送过来,人微微往旁边一躲,“听懂了。”
祈热一张脸从阴影里钻出来,一脸不满意,“你这叫听懂了?”她复述重点,“我问你,你回答,还得问我。”
光线从头顶打下来,陆时迦甚至看得见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他微微往后仰,花了两三秒寻找合适的问题,“你,还紧张么?”
祈热眉毛一斜,“紧张什么?”
陆时迦想起那天她抱膝将头埋在抱枕里的样子,“别人喊你老师。”
祈热笑了笑,重新没入阴影里,“不紧张啊。”
陆时迦心里默默“哦”一声,跟着她的方向坐直,又见她看过来,立马想起“规则”,嘴微微一张,“那为什么我不可以喊你老师?”
知道他不是真心发问,祈热也笑了出来,“让你喊一次都跟拿着刀逼你一样,你真要喊啊?”
这回陆时迦真的有话要说,祈热却脸一板,抢白道:“你是不是跟祈凉一样,背后直接喊我名字?”
“没有。”陆时迦立即否认。
祈热忍不住又勾起嘴角,等着他乖乖说出下一句。
陆时迦刚才是想说,她习惯了别人喊她老师,他上次喊一次后,不,喊了两次后,也习惯了。
可刚才没得到回答的机会,他只能自己问,“我可以喊你祈老师吗?”
祈热轻轻笑出了声,“喊什么?”
她故意这么问,陆时迦又觉得,他好像高估自己,仍有些不习惯。
只好硬着头皮回:“祈老师。”
三个字,声音平平无奇。
祈热觉得奇怪,怎么听着就这么顺耳呢,于是忍着笑逗他,“叫我干嘛?”
陆时迦摇头。
“就没啦?”祈热提醒他。
陆时迦只好再度搜肠刮肚,找出来一句,“从明天开始,我晚上都来图书馆看书。”
原本他给了自己两项任务,长高,学习。“长高”这项已经实现,做操时他不再站前排,跟祈凉只隔着三个位置。
剩下“学习”,他希望学习环境安静一些,想了想,来图书馆就能满足要求,还方便他随时借、还书。
“看什么书?”祈热问。
陆时迦想回“都看”,猜到她肯定不满意,便拆碎了回:“教科书,有时间就看图书馆里的。”
祈热点着头,“有志青年。”她弯腰把盒饭拾起来,“我旁边位置一直没人,你以后就坐那儿。”
陆时迦点了点头,看她将冷了的饭菜扒进嘴里,张了张嘴要说话,她恰好看过来,他又及时地将话咽了回去。
“想说什么?”祈热注意到他微小的动作。
他摇着头,祈热立即空出一只手揪住他衣领,“游戏再加一条,想说什么的时候不能憋着,必须说实话!”
他在她的注视下乖乖就范,“你没时间吃饭的时候告诉我,我过来给你带。”
祈热听了一愣,随即扯起嘴角,“不错嘛,知道关心姐姐了。”她将手一松,“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空吃饭,你每天来之前记得手机上问我。”
于是,陆时迦每天放学后背上书包往隔壁梅外跑前,都会给祈热发一条短信——
“你今天有时间吃饭吗?”
祈热总回得很简单,不是“给我带”,就是“有”,或者像这次,回一句“在学校门口等我”。
陆时迦看到消息后收了脚步,往回走到了梅外的大门口。
等了一会儿,见祈热从校内走了出来,她身旁,还有个比她高出不少的男生。
祈热最后几步是小跑着过去的,到陆时迦面前,拉了拉他衣角,“周五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旁边徐云柯看陆时迦两眼,问祈热,“你到底有几个弟弟?”
祈热反问:“你见过几个?”
徐云柯笑,“没记错的话,之前已经见过三个了。”
“那就对了,这个不是见过么?”
“见过了?”徐云柯笑着,“是你亲弟弟?”
“不是啊,之前最矮那个,我们三还一起在食堂吃了饭,你估计忘了。”
徐云柯微微往前探身,又看一眼陆时迦,“没忘,是没认出来,长高了好多。”
“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弟弟。”祈热俨然一副亲姐姐的姿态,手一伸,撸猫似的在陆时迦头上揉了揉。
陆时迦想躲,头一偏,祈热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三人一起过马路,祈热时刻看着陆时迦,时不时拉他一下,让他避开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车辆。
陆时迦跟在她身后一步,一侧头,视野里,男生的胳膊离祈热的肩膀不过几厘米,他手虚扶在她另一肩侧,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为她建造出相对安全的空间。
陆时迦多看一眼,收回了视线。
他们去了一家酸菜鱼馆,祈热把陆时迦往里侧推,自己在过道旁坐下。
等鱼上来前,对面的徐云柯用纸巾仔细擦着桌面,又用热水烫了碗筷,再喊服务员添一叠纸巾。
做着这些,边跟祈热聊天。
两位新老师说着课堂上遇到的问题,再讲几句班上的皮学生。
服务员上了果盘,祈热往里推到了陆时迦面前,顺道瞅他一眼,“我就需要这样的学生,”她手指一曲敲在果盘旁边,“说什么,就做什么,言听计从,省心多了。”
徐云柯跟着看向沉默不语的少年,笑了出来,“这个学生学习怎么样?”
一个问题就推翻了祈热的希冀,她肩一塌,“算了,还是成绩好的吧,皮不皮都没关系。”
陆时迦刚将一粒葡萄送进嘴里,咬一口,酸水渗了出来。
“你气场很强,皮的不皮的都镇得住。”徐云柯见服务员端了鱼过来,伸手往祈热旁边挡了挡,示意她当心。
鱼上了桌,又将她手一按,先一步将白色的大碗往里推。
白色的鱼片浮在黄滋滋的汤油上,祈热先打出满满一碗鱼肉,往里边一放,“多吃点,你看看你胳膊,真不知道你跟祈凉怎么长的。”
陆时迦埋头喝汤,一句话也不说,祈热察觉出来,笑容一收,提醒他:“游戏规则又给忘了?”
陆时迦微微抬起头,看的是祈热更显纤细的胳膊,低低一声,“嗯。”
也不知道应的是什么,祈热瞪他一眼,他又低下头喝汤。
还有第三个人在,祈热没逼着他开口,一转头,发现对面徐云柯正看着她,“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徐云柯笑着摇头,“待会儿去看电影么?”
祈热没犹豫,“去啊。”
自开学后,她跟徐云柯因为交流教学心得走近了些,跟他说开之后相处起来愈发简单舒服,除了有时候觉得他过于绅士,挑不出其他毛病。她对交友没什么想法,唯一的遗憾还在梁碧梧那儿,跟室友,跟其他人,也皆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到现在,徐云柯算是跟她走得最近的那个。
吃完鱼,三人一齐往外走,徐云柯下意识问祈热,“弟弟也去吗?”
他问得十分自然,正常的一句,落到他人耳朵里,似乎就有了其他意思。
陆时迦脚步顿了顿,先看一眼徐云柯,再看向祈热,祈热根本没看他,手往他胳膊上一抓,“嗯,去。”
就这么被抓了去。
进了影院,徐云柯要去买票,祈热伸手一拦,从兜里掏了钱包出来,递给陆时迦,使唤他去买。
问徐云柯要喝什么,他摇头,祈热便吩咐陆时迦,“给我带杯可乐,想吃什么自己买。”
陆时迦便拿着钱包去了。再回来,手上只有三张电影票跟一杯可乐。
祈热只接了电影票,可乐留给他拿,钱包也没要回来,往他肩上的包示意,“先放你包里。”
陆时迦又听话地将钱包收了起来。
进场后三人上着台阶找位置,后面有人挤上来,陆时迦要提醒祈热往边靠,往前的徐云柯已经回过头,这一回没了距离,手直接抓上祈热的肩,将她往里带。
陆时迦看着,将话咽了回去。
他做事情时向来很专注,大荧幕上司机抽着烟,周迅那张脸憔悴,表现有些神经质,一张一合气氛十分紧张,陆时迦却觉得很难看懂,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时不时在黑暗中侧头,旁边人看得入神,他只能借着荧幕上的光看到一抹剪影。
偶尔祈热探身过来,是低着头去喝那杯可乐。一场电影下来,喝了有五六次,她那头没有扎起的头发便有五六次都扫过陆时迦的手臂。
出了影厅,祈热去上厕所,陆时迦拿着剩下的大半杯可乐在出口处等,旁边徐云柯认真看着墙上的电影海报,衬衫袖口往上折了几下,白色扣子贴着手臂,往下,手臂线条一览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