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迦皱着眉,“我也不能逼自己……”
“没让你逼自己,”身后是树,阔叶垂落,祈凉一手插兜,踮脚用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碰了碰叶尖儿,“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别成天找祈热了,她跟我们有代沟。你天天往她那儿跑,以后都该不知道怎么跟同龄人相处,法语什么时候不能学啊?”
说着,索性摘下一片叶子,放嘴边吹了吹,发出嗝屁似的声音,语气里有种过来人的老成,“你就一点儿不想谈恋爱?”
陆时迦懒得反驳他前面几句话,纯粹好奇发问:“你跟班堇谈恋爱什么样?”
祈凉低着头翻看树叶,研究怎么才能吹出好听点的声音。他跟陆时迦说话向来没顾忌,实话实说:“也没怎么样,就想跟她待在一块儿。”
他又将树叶送到嘴边,吹几下,吹出点凄凉哀婉的意思,不合他意,于是甩手扔了。抬头看陆时迦,接着刚才的话,“想亲,想摸,还想点其他的。”
陆时迦有些不自在,嘴却十分忠实,“那……”
只消一个字,祈凉明白过来,“前两项干了,别的没。”
他又伸起手摘下另一片,不咸不淡说着,“她嫌我小。”怕他误会,又立即补充,“嫌我年龄小。”
陆时迦耸了耸肩。
祈凉把玩着叶片,“我算是明白为什么祈热天天嫌弃我们了,仗着年龄大,把我们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班堇也说,确实是小孩。”
气得他两天没让班堇亲他。
“所以,以后最好还是找同龄人谈恋爱,跟姐姐谈恋爱就是费劲。”他嘴上嫌弃,脸上却笑成傻子似的。
陆时迦跟着笑了,冷不丁说:“你姐住院了。”
祈凉脸上的笑一秒之内消失,“住院了?”
“她摔了一跤,手烫伤了。”
祈凉嘴一张,十分无语,“……你去医院了?”
“她不让,膝盖也伤了,走路都困难。”他陈述着,十分平静,“明天还要去输液,不知道她自己怎么过去。”
祈凉立即往裤兜里掏着手机,这不在陆时迦的设想范围之内,于是急忙伸手按住他,“你要是告诉祈叔叔,她肯定得对我发火。”
“那怎么办?”他将手抽回来,语气明显不爽,听起来像发闷火,“她到底怎么样啊?”
“还活着。”陆时迦敛眉吐出三个字。
“……”祈凉恨不得踢他一脚,“你见到她什么样?”
“判断不出,她疼得哇哇叫。”
祈凉听了又要去掏手机,陆时迦再次一把按住,问他:“你明天能不能请假?”
祈凉手动弹不得,看出他的意思,“跟着她一起去?”
陆时迦点头。
“我一个人?”
陆时迦扬眉,“不行?”
祈凉想想都觉得不舒服,“我跟她能单独……”
话没问完,陆时迦抢着回:“那我跟你一起去,明早六点在这集合。”说完手收了回来,揣进自己裤兜,转身蹦着进了宿舍楼。
祈凉追上去,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六点?”
陆时迦已经上了半层,声音传下来,“你要想五点也不是不行。”
“……靠,还是六点吧。”
第二天祈热一开门,见到的就是两个站门外等了两个多小时的高中生。
祈热嘴一撇,扫一眼祈凉,再将目光锁在了陆时迦身上。
陆时迦一脸正经,颇有几分临危不乱的镇定,也不开口主动解释,站在祈凉身后,好像就将“主谋”的身份让了贤。
祈凉面上冷漠,看看她手,又看看膝盖,开口很是不耐,“你能不能走啊?不能我让时樾哥过来。”
祈热一晚没睡好,也没洗脸,头发随便用手梳了几下,看着很颓。往外走出几步,打个呵欠,“把门带上,吃早饭没?没吃一起去。”
她膝盖已经消了肿,走路没什么问题。两个高中生跟在身后,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祈热要怎么安排他们。
早餐店早就开张,三人各吃完一碗面,陆时迦去结账。转个身回来,坐那儿的姐弟俩吵了起来。
“凭什么告诉你?你交女朋友也没告诉我。”祈热吃碗面来了精神,脸上终于活泛了一些。
“我本来要说的,谁知道陆时迦先告诉你了。”祈凉说着看一眼走过来的陆时迦。
“随便吧,我也没多关心。”祈热也看向陆时迦,“付好钱了就麻溜滚回去上课,别整天瞎操心,医院不用你们一起去。”
她起身,将身后的凳子挤开,看样子是要走。
陆时迦立即追上去,“我们都请好假了。”
祈热回头瞪他,“你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祈凉非要我来。”陆时迦眼睛也不眨。
祈凉跟上来,面无表情地拆穿,“没,他自愿要来的。”
他说着朝陆时迦扬了扬眉,嘴角还挂着报仇后快意的笑。下一秒祈热便伸手按上他的头,凶巴巴地问:“你好朋友都知道关心我,你呢?”
祈凉气鼓鼓往旁边躲,“所以刚刚就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凭什么告诉你?”
死循环。
两块狗皮膏药最终还是黏上了计程车,再跟着祈热进了医院。
除去几袋药液要输,护士又照就诊医生的吩咐推来一台机器,开关按钮一按,让祈热把手放进去烤。
祈凉扫一眼,蹦出三个字,“烤猪蹄。”
机器烘烤着手,祈热越发觉得痒,没心思跟他拌嘴,只横眉瞪他一眼。
祈凉帮不上忙,只能干站着,想了想,拿出手机偷偷对着祈热拍了一张,再往床沿上坐,开始跟班堇聊天。
班堇问起照片里的人,他简短解释几句。
“一只手很不方便的,之前摔了一回,洗头洗澡都很不方便,那时候还碰上来月经,单手都用不好卫生巾,提裤子也费劲。”
班堇发来一长串话,祈凉才知道自己压根没考虑过这些,来的路上甚至还故意说祈热身上有味道。一回头,祈热仍在烤手,陆时迦坐到了她旁边,伸手托在她手腕上,应该是怕她一直举着很累。
手上一震,祈凉又看回手机,还是班堇发来的:“你问问她,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他锁了手机,暗暗看一眼祈热,再慢慢往右边挪。挪到一半,祈热发觉,满眼放着冷箭,“你这是匍匐前进,要搞偷袭?”
祈凉索性屁股离床,用脚挪一大步,奈何没掌握好距离,坐下去时稍稍蹭到她那只手。
陆时迦的反应比祈热还大,“你小心点!”
祈凉靠着祈热的左手坐下,“哦”一句,又往回挪了一点。
祈热一眼看出他的不对劲,“想溜就说,本来就没让你们来。”
“没有!”祈凉一口否决,犹豫片刻后出声:“那个……”
“哪个?”祈热没什么耐心,直接打断了他。
祈凉张嘴硬是说不出,干脆点开手机递到她面前,把班堇发过来的消息给她看。
祈热先看见短信内容,再扫一眼上头的备注,上面规规矩矩写着班堇全名。
“没意思。”祈热嗤笑一声。
祈凉只看她眼神也知道她指的什么,他懒得解释,手机一晃,“要不要?”
“不用。”祈热一口拒绝。她只是烫了只手,眼下已经来了两个,再劳动第三个,没那个必要。
祈凉一噎,手收回来,没好气回:“不要就算了。”
祈热没再接话。一些小事上,像倒杯水,拿个东西,她喜欢使唤亲近的人,美其名曰“沟通感情”。而更复杂一些的事,她宁愿自己逞强,也懒得麻烦人。
何况她已经想好了,不就是洗头洗澡么?她一只手也行,独臂大侠杨过不还活得好好的?
她脑袋里设想的是,用袋子把伤了的手套住,免得沾上水,再搬个凳子坐花洒下,另一只手铁定就能轻轻松松把头洗好。
等到了实践,她发现自己过于天真了。单是开上一会儿热水,因为没把握好度,热水的温度逐渐升高,烫得她赶紧往后挪。躲得太急,凳子一翻,她人也跟着坐到了地上。
头发往下滴着水,衣服后领也湿了一片,她下意识要伸手把头发拨开,恰好用到那只伤手,一动,伤口处跟着一扯,痛得她低声吐出脏话。
把花洒关了后,她站着发了会儿呆。又从身后拿了只盆出来,往里面接了水重新开始洗。头发又打湿一遍,伸手去按洗发水,一用力,轻飘飘的瓶子跟着翻倒。
火气噌噌冒上来,祈热把快空了的瓶子一推,不干了。头发往后用力一甩,准备掏出手机来。
她胸脯起伏得厉害,点开手机快速翻着通讯录,找到季来烟的电话,拨了出去。
等待接通中,客厅的门被敲响了。
祈热看一眼还在嘟声的手机,朝外面喊一句,声音跟着气焰一起升高,“谁啊?”
外边没再敲,隔了两秒,是一道熟悉的声音,“祈老师,我落东西了。”
祈热听了出来,过去将门一拉,“你怎么不把脑子落在我这?”
陆时迦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上的低气压,低头看向她已经被湿头发洇湿了一大片的T恤,衣服粘在身上,印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痕迹,陆时迦立即别开头去。
祈热将门推开,“还要我给你找?自己进来。”说话的同时,未被接通的电话自行断了。
陆时迦跟在她身后进去,他先走到沙发旁,伸手往沙发缝里探,又趴在沙发背上检查沙发后的角落。
祈热就站在旁边,看着他把客厅转了个遍,也没找到他嘴里说的落下的东西。她忍不住笑了出来,“陆时迦,你演戏还挺认真。”
陆时迦正脸贴地往柜子底下探,闻言直起身来,“我真落东西了。”
“我管你落没落,”祈热懒得继续拆穿他,转身往洗手间走,“现在先给我过来。”
陆时迦立即起身追过去,明知故问,“你在洗头啊?”
祈热往里站了些,好腾出位置让陆时迦进来,她示意架子上的脸盆,“五分钟能搞定么?”
陆时迦还没答,祈热已经威胁:“搞不定也得搞。”
陆时迦点着头,往里挪一小步,到了她身边,打算端盆去换水,“我换热一点的。”
祈热拦住,“不用。”她弯腰低头,凑到脸盆口,单手将头发往前顺。
陆时迦伸手帮忙,“你把手放下吧,我来。”
祈热没坚持,将右手放下,搭在了架子上。
盆里的水温热,陆时迦用手捞起来几捧,贴着头发泼下去,再拿起梳子将她头发小心理顺。按了洗发液在手上,两手一搓打出泡沫,再掌心向下,片刻的迟疑后,往她头发上涂抹。
他不敢用力,甚至不敢碰到她头皮,指腹蹭着头发,一下一下打着圈。
祈热昨天就没洗头,觉得头皮痒得很,见陆时迦这小心谨慎的手法,立即抬脚踢了踢他,“你没吃饭呢?用点力!”
“哦。”陆时迦应一声,手指穿过发丝,碰到她头皮,指腹贴近,按摩似的揉着。
不过几秒,脚上又被踢了一脚,祈热压着脾性,“你就不能快点?想在这拖着时间好不去上课?没门。”
陆时迦回一句“没”,手上加快了速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手间太窄,伸手的姿势又别扭,他整个人都觉得不太自然。手停留在打出越来越多泡沫的头发上,视线又往下,落在祈热后脖颈上,不期然地,又见到了那道疤。
刚要开口问,身旁的人先说了话:“行了别挠了,三天没吃饭的人都比你有精神。去那边,给我冲一下。”
冲洗几遍,总算干净。
拧干头发后,祈热单手拿了干毛巾擦脸,头发已经将后脖颈遮住,陆时迦站她旁边,仍不落痕迹地扫一眼。
太好奇,索性就问了出来。
“祈老师,你脖子上那块疤是怎么来的?”
祈热擦干净脸,又去擦头发,她听了觉得奇怪,“还是很明显?我以为都看不见了。”
她看上去十分费劲,陆时迦便把毛巾接了过来,“我小时候就发现了。”
祈热略微吃惊,“什么时候?”
他站到她身后,轻手帮她擦着头发,“就你去非洲那次,回来不是去我们学校了么?你拍照的时候,我看见的。”
“你记性这么好?”祈热笑了出来,“其实你都快摸到答案了。”
陆时迦脑袋里过一遍刚才说的话,捕捉到其中一个关键词,“非洲?”
“看来你不笨啊。”祈热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陆时迦这回特意撩开她头发,仔细看她脖子上那道疤,“怎么弄的?”
事情过去那么久,祈热再提起来只觉得好笑。
那已经是七/八年前了,当时她上大一,在坦桑尼亚待了两个月,回国前想着买点礼物带回来,哪知道一出门就被盯上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待了这么久,最后让她碰上劫财的。本来还存了点侥幸的心理,想着自己应该不会运气那么背,至少拦住她的人看着没那么凶。
她便试图讲道理,一句问好都没说完,身后抽着烟的人直接捏了烟头往她脖子上摁,她痛得哇哇叫,紧接着又被身前的人赏了几巴掌。立刻意识到严重性,她急忙乖乖交出了钱包。
她原本列了单子要给每个人买礼物,现在钱被抢走,她只好拿着剩下最后一点买了几顶假发回来当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