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忽然她手机响起来。她拿出来接。一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她差点有点想哭的冲动。
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终于等到家长来撑腰了。
“爸！”姚佳对着手机喊了一声，然后握着手机跑远到一边去听。
姚秉坤在电话里，声音沉稳如山，对她说：“我刚落地，你的信息我看到了，各种新闻舆论我也看到了。现在我直接去公司。”
顿了顿，他问姚佳：“如果你是我，你想怎么做？”
姚佳斟酌着说：“我不太赞同邱副总下的锁单决策，我更倾向于……由坤羽认下这些订单交易。”
电话里静默好一会儿。姚佳心里忐忑，不知道老父亲会不会觉得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知道了。”姚秉坤的声音尾调里隐藏着不易被人发现的一丝欣慰。
说完这句，他挂了电话。
姚佳忐忑地上楼打卡，进了呼叫中心。
在工位前坐下，她开机，带耳麦，准备开启新一天的磨难式战斗。
这时客服部经理李旺力走到呼叫中心正前方。
他拍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然后大声宣布：“刚刚接到董事长亲自下达的通知，所有客服专员，现在立刻停止给锁单客户打电话、停止劝顾客退货。至于后面怎么做，等具体通知！”
李旺力的话说完，姚佳的心口怦怦地跳。
她掩不住激动地想，老姜好像有在思考小姜的意见。
******
后续时光，郝丽丹发挥了她超强穿透的包打听能力。
在茶水间里，她告诉大家说：“高管办主任的秘书是我同乡小姐妹，她告诉我说，今天早上董事长一到公司，就把所有高管集合起来一起开会。关于优惠券事故的事情，他主张不要锁单不要要求顾客退货，因为既然是我们犯的错，我们就得负责，他说这是一个大企业该承担的责任和该有的担当。”
田华生立刻说：“我站董事长！我觉得董事长说得有道理！”
郝丽丹继续说：“但邱副总和他意见相左，邱副总认为我们公司正在准备上市，如果认下这次失误的话，会损失八位数，影响当年利润，说不定会继而影响公司上市进度。”
侯雯雯表态：“我同意邱副总的观点！我希望公司尽快上市，这样我们才能跟着涨工资。”
郝丽丹说：“但董事长认为，这样的话，眼前的利益保住了，但长久的口碑就没有了，损失的是未来的长久利润！而且公司还会面临那些愤怒顾客的起诉。”
姚佳忍不住想拍巴掌。她的想法居然和她爹不谋而合了。
她一晃眼，看到孟星哲正在看她。她对他扬扬下巴，用下巴尖对他说：看吧，我有志同道合者！
郝丽丹继续说：“但邱副总认为，等公司上市了，找家机构好好编编故事做做市值，就什么利润都回来了。至于有人因为这件事要告公司，那就让他们去告，公司可以应诉、谈和解条件，总归是闹的人要少一些，比起那十几万单成本要小得多。”
佟雨墨说：“我觉得邱副总的处理方式很合适很有分寸呀！”
田华生这个姚秉坤粉儿不肯苟同她：“这哪里合适了？这说白了不就是按闹分配了嘛，哦，去告的人，我愿意付出成本跟你和颜悦色谈和解条件，那些不闹的人，我就锁你的单让你给我退货？这一点都不公平嘛！要我说，要给就都给，要不给就都不给！”
姚佳想给田华生拍巴掌。她想有机会一定要让姚秉坤见见他这个赤城铁粉。
她问郝丽丹：“那高管会议最后是什么结果，你知道吗？”
郝丽丹还挺记着自己的角色定位，当着人前对姚佳故意很不客气地回：“这我哪知道？我能打听这么多已经不容易了，姚佳你真逗，吃现成的还嫌饭少。”
田华生一脸懵逼地看看她又看看姚佳，被她们变幻莫测的态度弄晕了头。
侯雯雯和佟雨墨一起附和：“对啊，你想知道结果，自己打听去不就好了！真是的！”
但结果没用姚佳特意去打听。公司内部很快发了公告，董事长亲下决定，坤羽电器认下这次优惠券失误。
除了批量订单外，所有单个订单不再锁定，通通发货。至于批量订单，因为有集体薅羊毛嫌疑，需要沟通确定后再做决定。
而在此之前已经同意退货取消了订单的顾客，坤羽电器会往他们的账户里再返还百元优惠券，加上之前取消订单时返还的优惠券，顾客可以再次以超低价购买曾下单的小家电产品。
这个公告一出，孟星哲就对姚佳说：“老姚一定扛了巨大压力。他是个有魄力的人，换成我，我可能更多考虑的是公司效益。”
姚佳想他怎么总是老姚老姚的，这么没大没小也不嫌烫嘴。
不过有一点她想他说对了，老父亲一定面临巨大压力，因为公告出来以后，公司内部意见不一。
郝丽丹私下告诉姚佳：“听说以邱副总为首的好几个人，对董事长这次的决定不太满意，他们认为这个决定损害了公司的利益，拉低了当年利润。”顿了顿她又说，“但说实话，我其实是站在董事长这面的，看看网上那些骂坤羽电器的声音，要是按照邱副总的想法继续锁单要求顾客退货，坤羽可能真的能给抵制到业绩下滑。别说上市，以后倒闭都不是不可能。”
姚佳想，老父亲确实是不容易。他是顶着多大压力选择了担当。
公司内部发了公告后，姚秉坤亲自写了个道歉声明，由坤羽电器的官博发布出去。
他言辞恳切，首先为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没有做好最佳处理向大家道歉。然后公布了事情的处理决定。
姚佳看到老父亲在道歉声明的最后写着：
“诚信是我们的宗旨，担当与责任是我们的坚持，让每一位顾客满意，是我们唯一的服务标准。再次向大家诚挚道歉，未来请大家继续监督我们。”
也许在别人眼中这是套话，但姚佳知道，这是她爹掏了心窝子的真心话。
她反复看着这两行字，看到眼眶发热。
晚上下班，姚佳没有回宿舍，她直接回了家。
她想经过这么一天的兵荒马乱，老父亲一定很疲倦。
甘羽告诉姚佳，姚秉坤这一天压力太大，胃有些不舒服。
姚佳赶紧去和家政阿姨学着煮粥。可费了很大一番劲儿，她只煮出一碗看起来就像浆糊一样的粥。她沮丧地想，还是倒掉算了。
姚秉坤却听说粥煮好了，自己走来了厨房。他端起了粥，一口一口吃起来。边吃还边说：“煮到这个程度刚刚好，稀烂，我吃了胃里舒服。”
他说这话时满脸的威仪和严肃。他一点不像别人家里的父亲，脸上经常透露笑容和慈爱。
但姚佳却再也不觉得别人家的父亲更好。
她看着姚秉坤，他两鬓都灰白了。她眼眶发热心里发酸地想，他怎么悄悄地就变老了。明明好像昨天他还在跟她中气十足地吵架的。
晚上临睡前，姚佳给姚秉坤发了条信息。
她说：[爸，您今天做得真棒！]
还有一句话，她咂摸在舌尖上，没舍得说出去，把它珍重在了心里。
——做您的女儿，我挺骄傲的。
第62章 咱们交拜吧
因为姚秉坤不锁单全发货的及时处理, 以及道歉声明的真挚诚恳, 抵制坤羽的声浪渐渐弱了下去。
之前好多被网络舆论带了节奏、打电话来要求把在坤羽电器买的东西做退货处理的人，这时又纷纷重新打电话来说，不打算退货了。
虽然被这些人折腾得有点无奈，但姚佳还是耐心做着处理。毕竟顾客回流了，这是好事情。
当天上午，有人写了篇公众号文章, 转发量很快到了十万加。
文章内容犀利，一针见血，针砭时弊地分析了在此次坤羽电器的危机事件里，某逢电器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文章里用了很排比风的十二个字做了概括：趁虚而入、趁机拉踩、趁火打劫。
文章里还配有几张照片，是有人到坤羽大厦门口拉横幅闹事。一群号称自己是买了东西被锁单的受害者做着义愤填膺的样子, 他们中间有个领头人, 显得尤其正义和愤慨。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跟拍记者。
这几张照片下面又有两张照片, 两张照片里的主人公都是那位自称受害者的领头人, 两张照片的内容分别是，他带着一群人在医院闹事, 以及他带着差不多相同的一群人在酒店闹事。
配文说，这无疑是一个职业闹事者, 给钱就能帮人闹。
而这次是谁让他们到坤羽大厦去闹呢？这次的事把坤羽闹臭了, 又到底是谁会从中最获利呢？
文章留下了一个大家都可意会到答案的问句。
因为这篇文章, 之前好些跟风拉踩坤羽电器的网友终于回过味来, 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疆逢电器买通的营销号带了节奏了。
他们想明白自己应该是被人当成了枪用了, 立刻又愤怒地返回去诘问和声讨疆逢电器。
疆逢电器的口碑遭到反噬, 坤羽电器的口碑就此回暖。
姚佳想这个被网络统领后的世界，从不匮乏“正义”的声讨，在这些声讨中，事事时时都在做反转。
休息时，姚佳看着还在被不停转发的公众号文章，以及文章内容里摄录下那些来坤羽大厦闹事的人的照片。
她无限疑惑：“是谁照了这照片呢？又是谁把照片发给了这个作者呢？对了，这个作者是谁？”
她翻到文章前面，看到作者名字叫糖心蛋。
她去百度了一下，发现原来糖心蛋居然是那个电视台当红主持人唐馨的笔名。
姚佳立刻开始串事情经过，然后她扭头，问孟星哲：“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照片其实是那天上午你照的，你和唐馨相过亲，你俩肯定有联系方式，你把照片发给唐馨，唐馨收到之后帮你写了文章！”
她瞪大眼拍手感叹：“天！我觉得唐馨可能对你有意思，不然她怎么会这么帮你？你就是个坤羽电器的小员工啊！”
“……”孟星哲觉得自己快要吐血了。
他真想脱口说出实话：傻货，唐馨喜欢的是你男朋友。
他当天明明是因为她的那句话“现在要是能有个公允媒体，能够客观地报道这件事就好了”、以及她说着这句话时的落寞而心软了，才会厚着脸皮去找的唐馨。他知道唐馨有个大公众号。
至于唐馨为什么会答应帮忙写这篇文章，他其实也有点拿不准。
唐馨当时倒是问了他一句：你和岳旭然都喜欢的那个女孩，也在坤羽工作对吗？
他回是的，并且告诉唐馨，那女孩很热爱坤羽。
随后唐馨就答应要么写篇报道，要么写篇公众号文章了。
他也闹不太明白女孩子们的思路，他想也许唐馨是想要展现自己的大气给岳旭然看，告诉他：你瞧，我为你甚至可以爱岳及佳。
但他能闹明白的是，姚佳一定没有一点喜欢自己。如果一个女孩哪怕有一点喜欢一个男人，绝对不会在把他和别的女人配对时不流露一丝丝醋意——姚佳猜他和唐馨有什么的时候，甚至是雀跃的，是“你看我猜对了快夸我聪明”的那种兴奋的。
这让他觉得心口闷闷的。
趁着休息时，孟星哲想到外面去透透气。
他乘电梯下了楼，走到大厦外面，走到花坛旁边的书报亭买了包烟和打火机。
他一边拆着烟一边往古树背后走，打算到那里闻支烟，冷静冷静情绪。
结果他在中途遇到一个人，那人是董事长助理。
孟星哲想，巧了，董事长正在古树后面思考问题。
他对助理自我介绍说，他是董事长的烟友。没想到助理居然对他微笑一下，马上放了行。
他走到古树后面，和他充满威仪的烟友打招呼，给他分烟，替他点烟。
他们两个人又像上次那样，全都把烟夹在指间，不抽，只闻。
孟星哲从姚秉坤不怒而威的面孔上，除了看到肃然和威仪外，还看到了一些憔悴。
想必这两天处理的那些事情，让他累坏了，他得要顶着相当大的压力，去排除异议。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在一波三折后总算迎来了新的平静。
没等他开口关怀一声“董事长辛苦了”，姚秉坤倒先问了他：“因为优惠券事故，你们客服部忙坏了吗？怎么样，这两天累不累？”
孟星哲闻着烟，笑一笑说：“有点累。”
他这几天好像把一辈子的电话都要讲完了似的。他的这把尊贵嗓子从来也没用得这么频繁，不要钱似的。
他想了想，问：“姚总，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姚秉坤微微抬抬夹烟的手，示意他问。
孟星哲：“您为什么会决定扛下这波损失呢？这样的话，今年公司利润肯定会受到影响的。”
姚秉坤扭头看他，目光如炬，炯炯含威：“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一个人做企业的根本，是为了什么？”
“盈利。”孟星哲说，“肯定要盈利，没有利润其他一切都是空谈。”
姚秉坤看着他，好半晌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悠远的笑痕。他像在回忆什么。
“我年轻的时候，有和你一样的观点。后来我意识到这个观点，不尽然。”
“现在我认为，做企业的根本，不是为了一味追逐利润，而是得承担起一个企业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像我们做家电的，社会责任就是推动技术进步，企业的根本就是让老百姓享受到由坤羽电器带给他们便捷、安全、幸福感有所提升的生活。”
孟星哲看着姚秉坤。
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内心却震动。
他没想到姚秉坤是这么一位有境界的企业家。和他比，自己是且仅是一个商人。
“您是不是在告诉我这么个道理，”孟星哲看着姚秉坤说，“能做好企业的出发点，不是利益为先，是以满足民众需要为先？”
姚秉坤脸上浮起了很明显的笑痕。
“小伙子，我觉得你很有悟性，将来一定大有出息。我觉得你待在客服部可惜了，想不想从客服部里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