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余娇身子一颤,不愿意再提当年的事,葱白似的指尖温柔拍了拍盛心菱的手背安抚了几下,颇有些疑惑的说道,“来了京华之后,我也给你写过两封信的,只是一直不见有回音。”
“还有这样的事?”盛心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旋即轻哼道,“定是府中时常与我作对的大姐姐,将我的信偷偷拿走了。林姐姐你莫恼,以后我想法子讨回来,咱们姐妹失散多年的账,都找她算去。”
林余娇无奈地摇摇头,“罢了,好事多磨,我们如今重新见了面,就是好的。”
“是呀。”盛心菱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了旁的事,“对了,林姐姐可知道,袁府上下都要搬来京华住了?”
林余娇眼皮子一跳,讶然道:“还有这样的事?”
“嗯。”盛心菱皱着眉,仿佛也有些疑惑,“也不知袁府是怎的了,圣上看他们不顺眼,这官府指定的盐商里,去了他们的名字,又命他们捐了所有的钱财给国库,给袁老爷指了个从七品京官做。”
林余娇越发惊讶,眼里带着无法言说的幽光,若有所思起来。
袁府做了这么些年的官商,真正的银两有多少她不知道,但住在其中那么久,她能猜出这充裕国库的数目,定是令人咂舌的。
这富甲一方的银钱全捐了出去,才换了个小小的从七品京官......
林余娇忽然有些想看看,从前不可一世胡子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的袁老爷,如今会是怎样的表情。
盛心菱也不太喜欢袁老爷,他身上那股子精明算计的味道,还有趋炎附势的势利眼,都让她莫名有些不爽。
这会儿,她还幸灾乐祸着,捂嘴笑道:“听说袁府上下开了春,就会搬来京华了,到那时,指不定又要来攀一攀林姐姐你这位贵人呢。”
林余娇微怔,忽然轻笑道:“我哪算什么贵人?”
盛心菱歪着脑袋,酒窝深深的笑她,“林姐姐你如今都入了太子府,怎么算不得贵人?”
林余娇敛下晶莹明澈的杏眸,藏住里面翻涌着的苦涩。
盛心菱悄悄唆了一眼她的神色,本想再试探一番,又怕被林余娇发现,便按住不再提,只拉着她的手,欣喜地去看街边五彩的花灯。
“林姐姐,你瞧这个,像不像从前在袁府的时候,咱们一块做的那个花灯?”
今夜的东市极热闹,即便是往日里不爱出门的,也愿意出来凑凑热闹。
就连大户人家的姑娘,今日也寻常可见,皆穿着精致体面的衣裳,笑得温婉和雅。
顾庭告诉自己,只是随便走走,可只要看到和林余娇有一两分相似的姑娘,便会想起她。
最后,甚至不由自主,往莲花桥的方向走了去。
他知道,今晚林余娇约了盛心菱,就在那儿碰面。
有时候,看似是巧遇,以为有缘分,实则只是某人的故意为之。
顾庭穿着鹤氅,身长如玉,英俊非凡,即便站在拥挤的人群中,也似鹤立鸡群,只一眼就能注意到他。
不知惹来多少擦肩而过的姑娘羞答答的回眸,望着他颀长峻拔的背影,芳心便不知落到了何方。
顾庭却一无所知,只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搜肠刮肚一般,寻找着林余娇的身影。
他喜欢的人,隔着人海重重,他也能轻易寻见。
祁进望着顾庭假装不经意地往林姑娘的方向走,暗自感叹幸好没将林姑娘做的鞋扔掉,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盛心菱比林余娇还要先看见顾庭,眼睛倏然便亮了,快步走过去给他行礼。
她没有喊顾庭“太子殿下”,怕太过醒目,而是喊的“庭哥哥”。
盛国公府和当今皇室确实有些沾亲带故的,她喊他一声哥哥,也不为过。
盛心菱更享受的,是她走过去跟顾庭问安时,旁边那些姑娘看她的艳羡眼神。
顾庭这样惊艳风华的男子,旁人顶多偷偷看一眼,便知与他之间不可攀的距离,宛如高岭之花,难以靠近。
他是清风明月,不落凡尘。
可她不一样,她能与他说话,还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
盛心菱深深的酒窝里载着满满的笑意,可顾庭却只瞥了她一眼,目光就全落在了她身后的林余娇身上。
这使得盛心菱脸上的笑容稍稍一凝,再恢复过来,也不如之前生动了。
林余娇看到顾庭,神色微微一僵,但见盛心菱已经过来和他打招呼,还喊得那般亲热,也不得不走过来,福了福身子给他行礼。
顾庭站在她身前,神色冷冽,声音里也是数不尽的疏离,“林姑娘,不必多礼。”
盛心菱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气场有些奇怪,心头的情绪也越发微妙了。
她重新挽住林余娇的胳膊,脸上的笑容也不再似之前那般盛,“对了林姐姐,你还未同我说,为何你这些日子都住在太子府?顾庭哥哥和我很熟,若是他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顾庭听到她这话,眉头不由深皱了一下,转而看向林余娇。
果然,她的神色浮现出几抹难言的尴尬,不过转瞬即逝。
她能如何说呢?
她如今在顾庭身边无名无份,就连个通房丫鬟都不是,不清不白,实在难说。
更何况,为了名声,她更不愿意说。
林余娇心头微梗,总觉得盛心菱若是她的好姐妹,就不该在大街上这样问她,只会让人难堪。
可盛心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直来直去天真烂漫的性子,确实不带什么脑子。
深厚的情谊让林余娇决定暂且只当盛心菱是没想那么多才问她的,但还是稍稍将手从盛心菱的怀中抽了出来,才答道:“是因为太子府中有人病了,我在帮她调养身子,住在那儿,方便一些。”
她虽然已经失了清白,但也只能说谎,不愿让人看轻自己。
顾庭微怔,没想到林余娇把她和他之间的关系摘的干干净净的。
不过也是,若换了他,也想不到该如何回答。
顾庭想,是不是该给她一个名分才对......
第22章
盛心菱听了林余娇的回答,眨了下眼,又去看顾庭的神色。
见他眉目深深,仿佛若有所思,她便问道:“顾庭哥哥,你府上的谁病了?可是我认识的?”
“......”顾庭抬眸,淡淡的眼风扫过因为说谎而有些许慌张不安的林余娇,决定帮她一把,保全她的名声,随口说道,“你不认识,是我一个属下。”
顾庭眸光冷淡而疏离,言语间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想与盛心菱再在这事上纠缠下去。
盛心菱也识相的住了嘴,换了个话题,“顾庭哥哥,我和林姐姐打算去北望楼喝茶,你也要同去么?”
顾庭看向林余娇,见她垂眸出神望着地上,一脸不想认识他的样子,心里又涌起了一阵无名火。
亏得他还为她的名声着想,刻意帮着她一块说谎。
顾庭的脸愈发冷,低沉的声音也冷得如数九寒天的冰棱子,冷冷一声“不去”,便走了。
当然,走之前,他还是和盛心菱道了一声别,这是他对救命恩人的礼遇。
盛心菱望着他颀长峻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海里,仿佛因四下的火树银花而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好看得令人心驰神往。
这个人,本身就是会发光的。
他对所有人都冷淡,唯独对她有些不一样。
盛心菱心里不由泛起一丝甜,她知道,这是因为她救过他。
其实......这并不是她的功劳。
盛心菱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事情的原委。
她那天收到了林余娇的信,知道她来了京华,兴冲冲的出府去寻她。
结果到了林余娇信中所写的住处,却被邻居告知林余娇上山采药去了。
盛心菱想见林余娇想得紧,当即就上了马车,决定去山上寻她。
结果她看到了林余娇费力地将昏迷的顾庭拖到山洞里,给他擦伤口,给他敷草药。
后来,追杀顾庭的人寻了过来,林余娇为了帮他,孤身一人引着那些追兵跑开了。
盛心菱恰好带了几个护院保护她的安全,当下立断,让护院进山洞将顾庭抬了回去。
顾庭的救命恩人,自然也就成了她一个人。
盛心菱抢占了林余娇的功劳,心中有愧,不敢再见她,便没有再去寻她。
后来又收到了林余娇的一封信,也悄悄的烧了。
顾庭那么好,却只对她另眼相看,这样的特殊待遇,盛心菱实在舍不得放弃。
如果不是听到林余娇进了太子府,盛心菱心中慌张,怕有所败露,才花了大手笔买通太子府的人送信进去,将林余娇约了出来。
若说林余娇是在太子府给人治病,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她也知道,在场的几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个谎话,却没有拆穿。
她唯一放了心的,便是顾庭似乎还不知道,他真正的救命恩人是林余娇。
因为他仍对她以礼相待,态度比旁人不同一些。
起码没那么冷冰冰的,眼里有她。
盛心菱甜丝丝地抿了抿嘴角,想到她是盛国公府的二姑娘,身份显贵,而林余娇却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两相对比之下,太子妃只能是她,这唇角的笑意就更深了。
林余娇瞥了一眼盛心菱脸上泛着甜的笑,心里那种奇怪又莫名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四年未见,岁月能悄无声息的改变人许多。
林余娇觉得,似乎盛心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和她夜里一块睡在床上看星星,单纯无忧的小姑娘了。
“你喜欢他?”林余娇走在盛心菱身侧,用极轻的声音问道。
盛心菱被林余娇的一句话拉回了发散的思绪,再望人群,熙熙攘攘,已无顾庭的身影。
她被林余娇的目光瞧得脸上发热,又或许是心虚才发热,总之是轻轻点了点头,害羞得说不出话来。
林余娇一双杏眸里水波流转,映着眼前长街的灯火绵延,轻笑了一声,“从前在袁府的时候,你似乎对他不怎么上心。”
盛心菱微微一怔,旋即扭捏地笑了一下,原本活泼开朗的,此刻却羞答答的抬不起头来,“林姐姐说笑了,从前我年纪小,哪会想这些。”
更何况,那时的顾庭是个家丁,家徒四壁,身无长物,几乎是低贱到尘埃里去的泥腿子,除了生得好看,身子强健功夫好,还有哪一点配得上她?
袁府的姑娘们高看他一眼,也不过是因为他这张太过惊艳好看的脸而已,可他却偏偏是那般冰冷桀骜的态度,仿佛是袁府的姑娘们是脏了他一般。
说实话,若不是怕坏了盛国公府的名声,盛心菱当时也想欺负他,想看他跪在地上低头的模样。
不过现在的盛心菱很庆幸,她没有欺负过顾庭。
甚至......在袁府,她还帮过顾庭几回。
只是盛心菱没有那么好心,都是林余娇托她送东西过去的。
因为林余娇只是寄人篱下,袁府的姑娘们要欺负刁难顾庭,林余娇若是帮他,那岂不是打了袁府的脸?想必林余娇在袁府也都是过不下去了的。
但是盛心菱不一样,她是袁府的贵客,被供着一般的,她若是去给顾庭送什么,没人敢说,甚至袁府那几位姑娘也要顾忌一些,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的欺负顾庭了。
确实托了盛心菱的福,她遣人去给顾庭送过几回东西之后,顾庭的日子就渐渐好过了起来。
虽然还是受几位姑娘的冷言冷语,做的都是些最累的活儿,但起码没有像从前那样让他冬日跳进荷花池里寻镯子那么过分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盛心菱忽然试探性的问道:“殿下从前在袁府受了许多苦,可林姐姐你一直都在暗中帮他。我还记得,冬天的时候袁三姑娘让人给他的冬衣冬被都泼了水,还是林姐姐让我遣丫鬟去给他送了一套新的。还有他养母重病,无钱医治,也是林姐姐拜托我遣了小厮去府外给他养母请大夫的。”
“……林姐姐,若是殿下知道你帮过他这么多,他定然会对你好的,说不定还会娶你当侧妃呢。”
林余娇长睫一颤,垂下眼去,对盛心菱所说的侧妃之位毫不心动。
甚至她还有些怕,怕顾庭给了她侧妃之位,她这一生就与他有逃不开的干系了。
林余娇声音淡淡的,融进了人群鼎沸之中,“施恩不是为了图报,只是顺手帮他一把罢了。”
林余娇这些年,帮过的人也不少,举手之劳,她从来不会吝啬。
但她也并不是多么伟大无私的人,更不会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帮别人,甚至她为了自保,为了和袁府的姑娘们沆瀣一气,还一同作践欺负过顾庭,不止一回。
盛心菱弯了弯唇角,果然林余娇还是和从前一般,自命清高,心气也高。
她就喜欢林余娇这个样子,她便不必担心,会露馅了。
放宽心之后,盛心菱脸上的笑意便明显了起来,她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北望楼,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林姐姐,你的弟弟不是还在地牢中关押着么?听说犯了杀人的大罪?”
这是林余娇最在意的事情,她没有一日不惦记着,只是之前不好提,这会儿盛心菱说起,她便正好问道:“对了,你之前的信上说,有法子救我弟弟?”
“嗯。”盛心菱点了点头,颇为自得的说道,“我兄长和瑞王自小一块长大,关系极好,而大理寺一众又与瑞王关系匪浅。我可以替你引荐,若瑞王肯帮你,这事儿就很简单了。”
提到瑞王,林余娇就想起那双满眼风流的桃花眼来,不免心中一悸,轻咬了唇。
盛心菱却没注意这些,拉着她的手便往北望楼的方向走,“这会儿我兄长与瑞王正在喝茶,我们过去也坐一会。瑞王是最好说话的。”
林余娇一时脑子也乱得很,听盛心菱这样说,有些心动,可又明白这事并不是那样简单就能办成的。
但若是大理寺都是瑞王的人,那找瑞王确实比找顾庭有用得多。
......
另一边,顾庭走在漫漫人海中,只觉得周遭的熙熙攘攘声都烦人得很,钻得他脑仁儿疼。
他和林余娇一样,都不爱热闹,只喜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