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她的温柔或许是因为盼着他带回来能救林余逸的好消息,可顾庭仍旧沉溺在这温柔之中,无可自拔。
想到从今往后,他的一生都和她系在了一起,他胸腔内就跳动得有些厉害。
那是无比珍惜的心动。
他抿了口热茶,这才缓声道:“孤已禀明父皇,不日他便会将赐婚的圣旨颁下来。”
林余娇咬着唇,眉目温和,却仿佛在用潋滟杏眸的告诉他。
明明知道她不是问的这个。
见她着急,顾庭也没有再逗她,只是沉声告诉她,“明日你同我一起进宫面圣,将所遭遇之事全告诉父皇。以父皇的仁厚爱民,定会将林余逸放出来,并将那纵得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大理寺丞狠狠斥责一通的。”
林余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心里头却仍不安定。
直到夜里,被顾庭圈在怀里睡觉,仍觉得有些不大真实。
她真的......就要嫁给身边这个人,度过此后一生了么?
一辈子啊......
说长不长,可若是过得不好,依旧是度日如年的。
她掐了掐掌心,杏眸里似是落满了窗外的星子,却又有些明灭。
顾庭带着困意的嗓音从她头顶传过来。
他困得很,却强撑着与她说话。
“睡不着?”
林余娇微微点了点头,柔下声来,“嗯......想到明日,便有些紧张......”
她一介平民百姓,忽然要去面见天子,自然是心中忐忑的。
顾庭正是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握住了她的手,眸光迷离道:“莫怕,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孤护着你的。”
“嗯......”林余娇轻声应了,只是心里却生起了几分惆怅。
如今他待她好,或许是因为身边没有旁的女人。
以后他娶了太子妃,她这样的侧妃,是不会有什么地位可言的。
若没有他护着,则更难。
他在前朝,而太子妃在后院里想如何磋磨她,还不是悄无声息的,就可以......
想到这里,林余娇也只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面上却丝毫不显。
顾庭轻轻拍着她,仿佛是哄小孩一般,渐渐睡着了。
这一夜,林余娇的梦做得光怪陆离,醒来后,更是发了一身薄汗。
她知道,这一进宫,她与顾庭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再也无法更改了。
可她愿意。
为了救逸儿,她委身于顾庭愿意,嫁给顾庭做小,也愿意。
她不能辜负父母临终前的重托。
即便没有血缘的羁绊,也有抚养之恩。
......
林余娇进宫打扮得并未很隆重,因着顾庭告诉她,今上喜欢素淡些的,瞧着顺眼。
所以她只穿了件素色曳地裙,头顶上的钗子也只简单地嵌了颗珍珠。
可她不施粉黛,依旧唇红齿白,明丽动人,依旧是一副好颜色。
皇宫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可怕。
虽是红墙朱瓦琉璃顶,肃穆庄严,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可顾庭走在她身边,偶尔与她说一两句话,分了心神。
那些迫人的气势好像又如潮水般褪去。
今上也不是她想象的那般不苟言笑,反而与她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些笑意。
夸她是个好孩子,也叮嘱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能听出来,陛下是格外疼顾庭。
爱屋及乌,是以才对她格外和颜悦色。
虽今上态度亲和,可林余娇不敢怠慢。
当她跪着,俯首贴地,声泪俱下地将顾庭在来时马车上教她说的那些话全禀告给今上之后,她的手心早已是濡湿一片了。
今上的反应,也与顾庭所料一模一样。
不仅极其愤慨,而且当即便颁了圣旨,让人将林余逸放了。
至于他如何处置大理寺丞,林余娇便不得而知了。
她自御书房出来后,还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见顾庭从里面出来。
他清俊的脸上挂着一缕压不住的笑意。
林余娇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毫不吝啬,竟耐心同她解释。
原是大理寺一脉都是瑞王的手下,这回的事,不仅能救林余逸出来,他还趁机给瑞王使了个绊子。
方才圣上都气得直接唤人将瑞王喊进宫来挨骂了,实在大快人心。
林余娇微微抿起唇角,心里也高兴得很。
她高兴的,是逸儿终于要出来了,不必再受苦了。
第38章
林余娇等林余逸出来的时候,那真叫一个心急如焚。
她掀起马车的帘子看了好几眼, 却没等到任何动静。
顾庭扫过她的眼尾, 见她着急,便下了马车。
她不适合抛头露面, 他倒是无妨。
林余娇仍旧时不时挑起帘子看着。
顾庭身长如玉,穿着一身玄色长袍, 站在那地牢门口实在打眼。
不多时,林余逸出来了。
林余娇远远瞧着他的身影, 一颗心就揪了起来。
不过见他身形虽单薄瘦削, 面无血色, 却并无大碍,也放了些心。
顾庭走过去与林余逸攀谈。
林余逸先是露出防备的神色, 后来不知顾庭与他说了些什么,他看向林余娇所在的马车, 脸上防备的神色更显郑重了些。
林余娇迫不及待想要下马车, 可林余逸走了过来, 她也就强忍着下去的心情。
直到林余逸和顾庭一起走过来, 上了马车。
幸好太子府的马车虽然低调,可里头却是极宽敞的。
即便是林余娇姐弟二人和顾庭一同坐着, 也不显逼仄。
只是气氛有些压抑,仿佛是浇上了浓浓一层暗色,都诡异地沉默着。
还是林余逸先开的口,他的嗓音有一丝发颤。
也不知是因在狱中待的时间太长无人与他说话,还是因心中太过气氛, 所以沙哑晦涩。
他问。
“阿姐,你真的要嫁给这个人?”
林余娇抬起欺霜赛雪的脖颈,轻斥着告诫道:“逸儿,不许对太子殿下不敬。”
林余逸脸上的表情沉重,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味道:“阿姐,若你是为了救我,那大可不必。”
“我宁愿死,也不愿你委屈了自己,给人伏低做小!”
林余娇咬着唇,还未回答,又听到顾庭轻嗤的声音。
侧眸看过去,他正眯着眼,极不耐地睨着林余逸道:“谁说她是做小了?”
“给孤做太子妃,难道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在外人看来,林余娇这身份,能入太子府做个侍妾,就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可偏偏是做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若要形容,那或许是修了十几辈子的福气才得来的。
顾庭一句话,让林余逸怔忡了半晌。
可他却不愿意林余娇有这样的福气。
甚至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可置信地半张着嘴,死死瞪着顾庭。
林余娇心中也惊诧万分,一双潋滟的杏眸里仿佛是盈满了一汪讶色清潭,紧咬着唇看向顾庭。
顾庭脸上浮起几分若有所思的笑意,看着林余娇的表情,他沉声道。
“林姑娘也以为是嫁与孤做小?”
林余娇没说话,可顾庭心中却依旧有了答案。
他心里那股喜悦的情绪,蔓延得更开了。
原来即便是给他做小,她竟也愿意。
看来,她是真心实意愿意嫁给他了。
......
送他们姐弟二人回了太子府,顾庭便走了。
他要忙的事很多,抽空陪林余娇去接一趟人,已是不易。
自他走后,林余娇姐弟二人之间的气氛便不同了。
两人不约而同绷直的背都松弛了下来。
林余逸站在梧桐小院里,打量着这院里的一切,清瘦的脸上满是复杂的情绪,“阿姐,这些日子,你都住在这里?”
“......”林余娇别开眼,挽了挽鬓边的发,轻声道:“你饿不饿?我让人送吃的来。”
“阿姐!”林余逸低低唤了一声,仿佛是从喉咙里压抑出来的字眼,眼眶也泛了红。
“......你是不是为了我,才......才被那个混蛋欺负的?”
林余娇心头一跳,狠狠蹙起了眉尖,轻斥了一声,“逸儿,这里是太子府,你怎能乱说话?怎的在狱中待了些时日,你就这般没轻没重了?从前阿姐教你的话,你都忘了么?”
林余逸红着眼,狠狠在身侧的梧桐树上砸了一圈。
树叶没掉几片,反倒是他手背被蹭得破了皮,猩红一片,吓人得紧。
林余娇吓得惊呼一声,想要去查看他的伤势。
可他却手一缩,压低了声音带了几分哭腔,“阿姐应当知道,比起阿姐所受的苦,这样的小伤算不得什么。”
也比不得他心痛的十之一二。
最可恨的是,他甚至都不敢告诉她。
知道她要嫁与旁人,他的心有多痛。
蝶翼轻轻颤了一下,林余娇放下手,敛声道:“逸儿,你误会了,我......不苦的。”
林余逸猩红的眼尾微微挑起,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阿姐,你说什么?”
林余娇垂下眼,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一二分羞怯的神色来,犹豫温吞着说道:“我......我是自愿嫁与他的。”
“阿姐?”林余逸仍旧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着喊了她一声。
林余娇抬起眼看他,望着他清减不少的脸上,满是震惊的神色,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非要她将话说得清楚无比么......
她耸了耸琼秀的鼻尖,小声道:“逸儿,我喜欢他,所以嫁给他,我是愿意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惊天巨石,在林余逸的心海掀起了翻天巨浪。
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到梧桐树干上,退无可退。
他摇着头,喃喃道:“阿姐,你是骗我的......你怎会......怎会喜欢他?”
林余娇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他红着的眼睛,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若不喜欢他,我为何在袁府的时候就悄悄帮他......逸儿,我不会亏待自个儿的。”
“更何况,以我的身份,能当太子妃,已是上天的厚待。”
她好像很开心。
说这话的时候,含羞带怯的神情,刺得林余逸眼睛生疼。
他背过身去,额头抵着树干。
终究忍不住,悄悄落了两行泪。
为何......
为何会这样......
他不过是入狱数日,怎的一出来这世道就全变了呢?
他最喜欢的阿姐。
最温柔最小意最关心他的阿姐,转身便要嫁与他人妇了......
他不甘心。
林余逸红着眼,肩头微微颤着。
林余娇知道他是自责愧疚。
可事情已是这样,她无力更改,只能撒谎骗一骗他,好让他以为,她不是为了他才委身于顾庭,让他心里的愧疚自责能轻一些。
林余逸额头抵着树干,沉默了许久许久。
林余娇在他身后站着,也陪了他许久。
他们都不知道,顾庭也在院外,站了许久。
听到她说她喜欢他,不管是真是假,他心里的欢喜都漫得四散开来,唇角微微勾起,再也合不拢嘴。
......
当日,今上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
太子的婚事自然应当隆重,不可有丝毫懈怠。
更何况他是今上心头最宠爱的儿子,所以便更看重一些。
今上特意吩咐了皇宫大内总管来操办顾庭的这门婚事,又给他的太子府拨了许多太监嬷嬷来打点。
太子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不可开交。
顾庭想到不日就要迎娶林余娇,整颗心都是沸腾着的。
可他唯一有些不爽的,便是成婚前的这段日子,林余娇不能再住在太子府了。
于礼不合。
他想给她寻个大些的院子去住。
可她却偏偏要去住京华租的那个篱笆小院。
顾庭不想和她闹别扭,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
眼睁睁送着她和林余逸一块回了那个小院,心里忽然七上八下起来。
林余娇只带了林余逸和香葶回这里。
午后的斜阳照进久无人住的小院,角落里已经多了些蜘蛛网丝,院里的石磨上也积了一层灰。
明明离开才几月的功夫,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香葶挽起袖子,去水井旁麻利地接水打扫。
林余逸也想去帮忙,却被林余娇拦下了,“逸儿,春闱就要开了,你莫要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耽误功夫,回屋去读书吧。这里交给我和香葶便是了。”
从小就是这样,她舍不得让林余逸做任何事,只想给他创造最好的读书环境。
以往林余逸都会乖乖听她的,可这一次,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清俊的眉眼深邃难懂。
林余娇侧过眸子看他,有些奇怪地喊了声,“逸儿?”
“阿姐,你就要走了。”林余逸仿佛只要提起这件事,眼眶就会立刻泛起红来,“我想再多陪陪你。”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林余娇细眉软眼地开口说话,数不尽的温柔藏在眉眼之间,“逸儿,你知道的,爹娘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林余逸心里痛得不像话,可脸上却不能显露出任何来。
他多想告诉她,那只是爹娘最大的心愿而已。
他的心愿,只有她。
可是,他不能说这样的话。
那是太子顾庭啊......
他什么都比不过的......
林余逸万念俱灰,可却仍舍不得错过和林余娇能同在屋檐下度过的须臾。
林余娇也知道他倔,蹙了蹙眉尖,也不好再劝他,便转过身子去接香葶的帕子,“我去擦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