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的惊恐后,因身份而生的自负骄横早已消弭,她瞧着眼前明晃晃的匕首,听见外头隐隐传来的如常动静,心底已然凉透。很显然,对方既险些要了她的性命,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她满观的侍卫随从,竟无一人察觉刺客闯入!
她若当真呼救,不等侍卫赶来,怕就得丢了性命。
只能暂时服软安抚住。
掌心汗水凉腻,额间锋锐冰寒,长公主竭力忍着心底颤抖,仔细回想染冬的脸,记得她曾随魏鸾来此处游山,也曾陪魏鸾入宫赴宴,遂低声道:“是曲园的人?”
“我家少夫人在哪?”
染冬寒声,随手扯了近处的一条栉巾递给卢珣,让他从背后捆住双手。
长公主哪会承认,当即道:“我哪知道。”
“少装糊涂!今日在宫里使下作手段劫走孩子,送信到曲园威胁,又在玄清观设伏,桩桩件件都是你的手笔。快说!人去了哪里!”心焦威胁之间,匕首已触到长公主的肌肤,只消稍稍用力,便可刺眉心而入。
长公主强撑着道:“无凭无据,你敢如此污蔑!”
话音未落,眼前寒光一闪,那把匕首已从她鼻梁侧脸划过,刺破精致的妆容。锋锐冰凉的痛意传来,长公主下意识想去摸,却因双手被缚力不能及,只看到匕首上染了血,嫣红骇人。随后,半边脸上火辣辣的痛传来,滚落的血珠自腮畔滴入领口。
长公主骇然尖叫,被卢珣捂回嘴里。
染冬瞧着那双满是惊恐的眼睛,重将匕首抵过去,“别以为我不敢动手,人命关天,就是此刻杀了你,我也不会眨眼!再敢狡辩,废掉你整张脸,连手足都砍下来喂狗。”森寒的声音,字句分明。
长公主整个人都在战栗。
数月前那令她魂飞魄散的一幕迅速浮入脑海,她想起盛煜的凶恶狠厉,看着眼前的锋锐逼人,一瞬间只想骂曲园里都是疯子!然而强烈的求生欲望,终究战胜了愤怒,她看着染冬,惊恐里迅速权衡。
这两人深夜闯入,行凶伤人,未必不敢要她的性命。
就凭来时的悄无声息,定能全身而退。
他们有这样的胆气与能耐!
绝望与恐惧排山倒海般压过来,长公主即使有除去异己的决心,却没打算为个魏鸾搭上条性命,那实在得不偿失。而若是招供……不论皇兄会如何看待此事,至少她能逃过今晚的性命威胁,等盛煜失势后,仍可清算旧账。
而此刻,若径直招认,这两人未必不会痛下杀手,趁着无人察觉将她灭口。还是得捏住他们担忧魏鸾的短处,先找个足以保住性命的地方再说。只可惜这回周密布置,终究是漏算了曲园的疯狂,没想到他们竟敢毫无凭据地行刺逼问!
长公主满心不甘,却不敢拿性命冒险。
“想知道她的去处,可以。”她狠狠心,不敢多想脸上的伤痕,只竭力镇定,看向更为历练的卢珣,“但你得先容我叫侍卫。免得说了实情,换你们杀人灭口。”
“所以确实是你绑架了孩子,挟持少夫人?”
“是我又如何。”
她既已承认,染冬急着就想问魏鸾的去处,卢珣却留着心眼。急怒之下,他确实想过杀了这屡屡生事的恶女人,但当务之急仍是问出下落,救出魏鸾和小主人。长公主生于皇宫,心机颇深,空口白牙地问个去处,焉知她不会骗人?届时他和染冬无从确认,救人扑个空,可大事不妙!
必须让她吐露实情,不敢撒谎。
而普天之下,能让这恶女人忌惮畏惧而老实交代的,唯有永穆帝。
今日永穆帝的种种反应,卢珣早已从染冬和魏鸾口中得知,皇帝是极疼爱那孩子的。而魏鸾和小主人是主君的心头至宝,为免扰乱前线军心,让盛煜毫无后顾之忧地杀敌,永穆帝定会帮曲园,而非偏袒长公主。
在面圣前,他唯一要做的便是咬定长公主的罪行,免得这恶女人御前翻供。
遂逼问长公主安排此事的前后细节。
确信无误后,挟她出了长春观,直奔皇宫。
……
城门早已关了,等闲不会轻易敞开。
唯一的例外是最北边的九华门,那边是禁军屯驻之地,防卫比别处都严密,从前玄镜司有急事须入城禀报时,也是走那边。且魏鸾在赴险前也曾交代过,皇帝极疼爱阿姮,在她出宫前已给了口谕,许她随时入宫互通消息,不限时辰。
卢珣和染冬凭着这倒口谕,直奔皇宫。
而后顺利走到麟德殿。
夜深风重,永穆帝始终没查到关乎小阿姮的线索,此刻尚未安寝。
听见卢珣和长公主求见,诧异之余,连忙召见。
殿门推开,几道人影走进来。永穆帝瞥了眼脸上皮肉外翻,血迹未干的长公主,心中有个猜测瞬间划过,却不及细想,也未理会那道伤口,只紧盯着卢珣道:“如何,阿姮有下落了吗?”
“启禀皇上,孩子安然无恙,已救出来了。”
永穆帝犹不放心,接着问道:“她在哪里!”
那般焦灼关怀的神情,分明是极挂念孩子。
长公主原还想着求皇兄做主,瞧见这般反应,心里顿时凉了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为对手是青铜,没想到是个王者=w=
第146章 通敌
夜深人静, 麟德殿里灯火通明。
卢珣即便深知永穆帝对盛煜的器重栽培, 也没想到他会对阿姮这样上心。不过这于曲园而言有益无害,遂跪地拱手禀报。
“长公主今日在宫中挟持了孩子,命相熟的内廷司宫人偷运出宫,随后送信到曲园,威胁少夫人亲自去玄清观以身易质。少夫人怕孩子出事,不得已亲自前去。因城门已闭, 属下只好暂将孩子送去别苑, 有曲园的护卫看守, 也安排了郎中过去照料,请皇上放心。”
永穆帝神色微紧, “她病了?”
“没有。是怕夜里风寒, 有备无患。”卢珣赶紧解释。
皇帝暗自吐了口气, 回身坐入椅中。
今日小阿姮失踪时,他其实怀疑是章氏余孽所为,在彻查时,也多循着章氏的踪迹查,生怕孩子遭了毒手。如今听卢珣说小阿姮无恙,悬着的那颗心彻底放下, 双目微沉,看向含泪跪地的新安长公主。
她的脸上伤痕狰狞,从眉心到鼻梁再到脸颊,皮肉微翻,血尚未止住, 便连那身贵重的衣裳都染了殷红血迹。长春观里守卫森严,满京城没人敢对皇帝的妹妹动手,这伤痕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他又看了眼卢珣。
不等卢珣出声,染冬率先跪地道:“回皇上,长公主挟持少夫人又不肯承认,奴婢情急之下失手刺伤,请皇上降罪,奴婢甘愿认罚。只是少夫人下落不明,还请皇上彻查。”说罢,叩首伏地。
卢珣哪会让她担责,忙道:“是属下该死,为查问少夫人下落,伤了长公主。”
“行了!”永穆帝皱眉,暂没追究,只向长公主道:“魏鸾当真在你手里?”
“皇兄明鉴,是他们血口喷人!”
新安长公主生而尊贵,除了被章氏欺负过,何曾受过委屈?今晚先是惊吓,又受伤破相,吹着冷风入宫,瞧见宫人们的目光时便知脸已毁了。伤心惊恐之下,瞧见皇兄终于提起她,当即矢口否认道:“他们擅自闯入长春观行凶杀人,臣妹见他们凶恶,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假意承认。若不然,此刻哪还有性命见到皇兄!”
她说着话,眼泪涌泉而出,渗到伤口时火辣辣的疼。随后膝行向前,抱住永穆帝的腿便哭了起来。
染冬未料她竟会在御前忽然翻供,愕然间就想反驳。
卢珣忙按住她的手,轻轻摇头。
果然,永穆帝躬身拨开长公主手臂。
“朕还没糊涂,这里也有数。”他轻拍了拍鬓,微微俯身,神情威冷,“能在宫里劫走孩子的就那么些人,盯着魏鸾放回孩子的更少。先前你给魏鸾下药,已是私德有亏,朕为保你颜面,并未计较。今日什么场合?谁许你擅动曲园的家眷!”
“臣妹没有——”
“闭嘴!”
长公主还欲反驳,被永穆帝厉声喝止,怒道:“肃州战事吃紧,需将士齐心平叛,朕调运粮草鼓舞士气都忙不过来,你在背后动曲园的家眷,是想动摇军心?若魏鸾有失,累及肃州的战事,朕便治你通敌之罪,处以斩首!”
这话说得实在太重,长公主彻底愣住。
动手之前,她算过如何在后宫动手、算过如何对付曲园、算过如何栽赃章家,却独独没算过前线的战事——三十年来养尊处优,费尽心思在后宫的一亩三分地上立足,于朝堂征战的事,她着实生疏之极。种种安排,尽为报复私仇,从未想到战事上去。
而此刻天子威仪,那神情绝非玩笑。
她整个人几乎骤然跌入冰窖。
片刻后才颓然垂首道:“是臣妹糊涂,目光短浅。”
她肯承认,便能免去诸多口舌和麻烦,永穆帝遂道:“魏鸾呢?好好送回曲园。”
“她、她或许已不在京城。”极低的声音,如同嗫嗫嚅。
永穆帝的眉头再次皱起,“什么?”
新安长公主颇畏惧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出了玄清观的后山,她会被交给一伙早就约好的西域商人,带出京城后任由他们处置。细算时辰,他们此刻应已出了京畿。”因瞧出永穆帝并没打算袒护她,为保住性命,忙将约定交人的地点和对方底细供出。
永穆帝闻言,点派禁军的人手随卢珣去救魏鸾。
众人踏夜出城,按着长公主的交代向北疾追,结果却空手而返——那伙商人不知被谁截杀在半路,横七竖八地躺在官道旁,伤口皆在要害处。而魏鸾却仍不见踪影,即使往周遭搜查,亦毫无所获。
因肃州的战事,玄镜司的人手被调走大半,如今更是捉襟见肘。
卢珣和染冬整夜奔波,心急如焚。
永穆帝闻言,更是大怒。
以长公主那点胆量和求生的欲望,不可能在事情败露后再欺君罔上,那么这件事,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亦可见抢劫魏鸾的那伙人,对长公主的图谋和安排早已了如指掌。按长公主先前的供认,此事并无亲信之外的旁人知晓,可疑的唯有孙嬷嬷。
——她原就是章念桐的近仆,因彼时昭蕴还小,被废除太子妃的阵仗吓得不轻,骤然失母后又寝食不安,永穆帝不忍心孩子受苦,便留她在小皇孙跟前伺候。长公主拿章念桐的性命换孙嬷嬷为她出手,那老妇定是将此事告诉了章家。
而至于章家,镇国公和太后虽已辞世,章孝温手里还攥着重兵。先前有能耐将周令渊送出京城到肃州当傀儡,在京城外的荒郊野岭,从几个商人手里抢夺魏鸾简直易如反掌。
那么,魏鸾会被送去哪里?
极有可能作为人质,送到肃州要挟盛煜。
理清了背后脉络,永穆帝登时大怒。
从白日的宫宴到夜晚的等候,他原就被此事磨得心神不定、忧心忡忡,如今瞧着新安长公主因一己之私,拱手将魏鸾送到章家手里,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当初先帝的叮嘱已不足以压制怒气,他一脚将长公主踹翻在地,径直押入狱中候审,连脸上的伤也不曾理会。
长公主的哀哀哭求,被内侍强行拖走。
永穆帝脸色铁青,既已推断出魏鸾的去向,只能见招拆招。一面派人追查,尽力将魏鸾在途中救回,一面命人递信于盛煜,叫他早些防备,并派人手相助救人。在密旨之中,他还特地叮嘱了一句,命盛煜万事以朝廷为重。
……
肃州,烽烟四起。
盛煜此刻正在换药。
烛光照在冷硬的脸庞,他的神情肃然而专注。
虽说出征当日他是与常元楷和李慈两位大将同行,真到了肃州附近,却是各有职责——常、李两位将军手持虎符,调了陇州的兵马,与从朔州赶来的郑王一道,对肃州两面夹击,陆续夺城收地。盛煜则带了玄镜司的人手,盯住章氏麾下带兵的将领。
百余年经营,又手握军政赋税,章氏麾下早已养了成堆的死忠。
先前镇国公回京入狱,永穆帝虽收了庭州的兵权,却因当时庭州军中未稳,为免军中生变令边疆动乱,无奈之下,将那些不肯归服于朝廷的章氏旧将尽数安排到定国公麾下。这些人多半是数代追随章家,加之章氏拥兵自重,几十年间利益盘根错节,早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且边境战事历练下,带兵打仗也颇为骁勇,极是棘手。
是以,如今肃州的将领,均是当初章氏养出的精锐。
想在战场上尽快歼灭,并非易事。
盛煜所做的便是凭着玄镜司的人手,尽力斩除这些将领,为朝廷军将扫去些障碍。
这当然不是容易的事。
战事一起,各处戒备森严,玄镜司能潜伏进去的人手有限,于甲戈严整的千万兵马中行刺突袭、斩将夺帅,几乎是逆箭雨而行。自打来了肃州,盛煜除却坐镇指挥外,也亲自出手数回,虽说离章孝温所在的城池还颇远,却已凭玄镜司的协助,帮朝廷夺了数座城池。
凶险之中即使穿有护甲,也落下不少箭伤。
此刻,他便是为手臂上的伤处换药。
十数年杀伐生涯,这种事于他而言驾轻就熟,趁着夜色尚浅,他还在案上铺了舆图和今日刺探道的情报,谋划下一回的刺杀。
便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动静。
“主君,卢珣求见,有急事禀报!”
急促而熟悉的声音,令盛煜心里微诧,他闻言抬头道:“进!”目光看向帐帘,果然帘动风入,两道极为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卢珣和染冬都做了劲装打扮,腰间悬着剑,一副风尘仆仆疾驰而来的模样,神情更是焦灼得明显。
这两人从天而降,盛煜霎时便猜到缘故。
“鸾鸾出事了?”几乎是一瞬间,他站起了身。
卢珣单膝跪地,数夜未眠的神情有些憔悴,“属下该死,没能保护好少夫人,让她落到了章家手里。”见盛煜神色骤变,忙将宫宴那日的的情形尽数禀明,而后道:“事发后,皇上命传密令命沿途留意搜查,却没能找到少夫人的踪影。除了章家,没人有这般本事。”
这消息实在意外而突然,盛煜脸色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