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成了权臣掌中珠——归去闲人
时间:2020-06-10 08:15:05

  周令渊抬眉,对上她清澈的目光。
  抛开他求而未得的男女之情,两人终究是一道长大的表兄妹,即使数次争执,甚至差点走到被她厌恶憎恨的地步,毕竟还有旧日情谊尚在。京城内外,永穆帝、太后和皇后、章氏众人,皆将他摆在朝堂的棋盘上,推着他前行。唯有她和周骊音是视他为兄长,极力想拽他走出泥潭。
  那于他而言是极珍贵的。
  积压在心底的种种撕扯挣扎似被渐渐抹平,周令渊的神情亦坦然起来。
  “我生来就是太子,别无选择,而那时候父皇跟章氏之间的祸根早就埋下了。我的荣宠与地位虽是父皇所赐,背后却是章家撑着。但凡章家失势,我必败无疑。在那个位子坐久了,谁都不愿舍弃,为了自保,为了能得到和护住我珍爱的,只能往前走,退不得半步。就算再来一回,我还是会选同样的路。”
  他的眼底藏有决绝,又灌了口酒。
  魏鸾无从评判这条路的对错,只低声道:“可如今终究是败了。其实就算没了太子之位,没了章家做倚仗,走出那座皇宫,还有锦绣河山,春风秋月,能走的路还很多。你看时画师,不也比卿相过得逍遥吗?”
  这种话在周令渊看来,多少有些天真。
  他几乎想伸手摸摸她脑袋,如同少年时那样,然而终是没动,只静静看着她。
  如果有魏鸾在怀,他或许愿意过那样闲云野鹤的日子,但她却被赐给盛煜,亦无意于他。
  他这一生,真正渴求的唯有两样,魏鸾与皇位。
  可惜两者都失之交臂。
  身在太子之位时,他还想过,待皇位得手之日,便可将魏鸾抢回身边,可如今这情形,自身已是难保,哪还会奢望旁的?
  而舍她之外,剩下的一切皆黯然失色。
  所谓林泉雅芝,山野奇趣,在孑然一身时,已激不起他半分兴致。
  周令渊缓缓摇头,“时虚白与我毕竟不同。他生来清闲,身上没半点枷锁,所以取舍进退,全凭心意。我却长在宫中,长在父皇和章家的夹缝里,树敌太多,陷得太深,哪还有从容后退的资格。比起幽禁一生,被梁王踩在脚下,我宁可战死。就像名将的归宿是沙场,归隐田园的只是少数,每个人所求都不同。”
  “鸾鸾——”
  他许久没叫她的闺名,声音都温柔起来。
  “这事我已深思熟虑过,往后你回到京城,也须劝着长宁,让她不必伤心。”
  长长的一番话,尽是肺腑之言。
  魏鸾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瞧着周令渊的神色,却又理不出清晰的头绪。周令渊已经站起了身,大概是酒意稍涌,不敢在这里多待,只叮嘱道:“此地凶险,我会瞒着舅舅,知会魏知非设法来接你,在此之前,你只能囚困在这里。”
  说罢,没再多看魏鸾,只身去了侧间。
  ……
  将消息传出凉城并不算太难。
  毕竟周令渊在京城经营了二十余年,曾施恩于不少人,即便失势后被囚困,失去了东宫的羽翼,在六率之外也还有残存的拥趸。这种人虽极少,却是不计生死的忠实跟随,听到风声后随他来到肃州,捎带消息并非难事。
  消息捎出凉城之日,魏鸾也说动周令渊,拿了枚背后刻了一长串天干地支、正面刻有徽记的小令牌去了趟城南,找一家桃符上刻有相同徽记的成衣铺。
  ——那是玄镜司接头用的徽记,据卢珣先前说的,但凡玄镜司扎根之处,便有悬此桃符的成衣铺,里面接头的人虽非玄镜司的眼线,却有法子弯弯绕绕地将线牵到玄镜司暗桩的头上。那串天干地支颇有门道,用过即销,每月知会各处哨所,据说颇难仿造后鱼目混珠。
  魏鸾不知凉城是否有玄镜司的人手,只能竭力试试。
  周令渊起初不肯,最终却应了。
  毕竟,身在肃州地界,他比谁都清楚章孝温在这里的能耐。魏知非虽熟悉凉城的情形,凭一己之力,却未必能将魏鸾安然带走。若能多个人助力,于魏鸾有益无害——是以哪怕他对盛煜恨之入骨,但人之将死,比起仇恨,他更愿意让曾藏在心尖的人安然脱困。
  至少那样他还能少些遗憾。
  因事关魏鸾,周令渊也未将这徽记的事说与章家父子,自去成衣铺走了一趟,次日再去,带回了个其貌不扬的少妇。且带得明目张胆,丝毫未做半分遮掩。
  章孝温碰见了问及缘故,周令渊只答以闺房之趣。
  看那意思,竟时要借这少妇调理魏鸾。
  章孝温嗤之以鼻,却也不曾阻拦。
  他如今关心的,是盛煜那个阴魂不散、神出鬼没的狗贼的反应——家眷被握在敌军手里,随时可能丧命,或是遭受□□再公之于众,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只要盛煜乱了阵脚,于他便是好事,若能逼得盛煜做出妥协,更可趁势反攻。
  数百里外,盛煜脸色极黑。
  即使预料到了章孝温定会拿魏鸾来戳他软肋,盛煜也没想到,章孝温会卑鄙到这等地步。统率十万大军,曾叱咤沙场、名震四海的的老将,竟会做出这样恶毒下流的威胁。
  他只能竭力按捺,故作退让犹豫姿态,为魏鸾换得喘息之机。
  至于救人之事,却不能贸然出手。
  ——凉城是章孝温的老巢,肃州的腹地,玄镜司派去的暗桩皆被困在其中,生死不明,盛煜不知城内情形,贸然救人并非易事。为免扑空了适得其反,他必得与熟知凉城情形的魏知非同行。
  因他所在的地方离凉城更近,探到魏鸾去处的当晚,盛煜便派卢珣亲自去寻魏知非。
  但魏知非毕竟是军将,且身在战事之中,不可能只为营救亲人而擅离职守。卢珣遂以盛煜和赵峻打算借机刺杀章孝温为由,劝说郑王。那位原就是一生戎马的猛将,斟酌过后,终是应了卢珣所请,在魏知非夺下打得正酣的城池后,将其召回,派往盛煜身边。
  如此一来,不免耽误了点时日。
  好在终是赶来了。
  听到门外卢璘与魏知非的说话声时,原本跟赵峻议事的盛煜如闻春雷,几乎是瞬时站起身,疾步便往门口走。才迈了两步,门口人影一晃,魏知非迎头撞见他,来不及招呼,径直道:“有鸾鸾的消息了吗?”
  “还在章孝温手里。”
  盛煜答得简短,神情阴鸷如墨。
  “没别的了?”魏知非又追问。见盛煜摇头,他紧绷着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失望,瞥了眼旁边的赵峻和案上铺开的舆图,低声道:“我这边有旁的消息,从凉城传出来的,你何时有空?”
  “此刻!”
  旁边赵峻见状,自觉拱手退出,卢珣兄弟亦到门外等候。
  魏知非昼夜疾驰的赶过来,丝毫不曾阖眼,急迫焦灼之下,胸腔里有火烤着似的,见桌上有凉水,径直抓起来灌了两口。待盛煜掩上屋门,便回身压低声音道:“废太子派人递密信给我,让我去凉城接鸾鸾脱困。你觉得可信吗?”
  “周令渊?”盛煜愕然。
  魏知非点了点头,“就在你让卢珣来找我的次日,我攻下谷阳城,正要回郑王爷那里复命,那人突然现身说有要事相告。据他所说,鸾鸾被困在凉城的都督府,废太子不忍她落在章家手里,他可带我潜入凉城,设法救鸾鸾脱困。我起初不信,回到郑王身边才知鸾鸾果真在凉城。”
  这般说辞,全然出乎盛煜所料。
  屋中陡然陷入沉寂,盛煜眉头紧皱,思索此事真假。
  走到如今这地步,他对周令渊已无把握。
  往好了想,从周令渊先前的种种行径来看,显然未对魏鸾死心,且自幼相识爱护的情分,到了穷途末路时,他良心未泯,不愿坐视魏鸾被章孝温欺辱利用,也说得通。
  往坏了想,周令渊从离皇位仅有一步之遥的太子之位,沦为如今流离失所的丧假之前,连杀父弑君的事都做得出来,未必还会惦记求而未得的女人。从宫里逃到肃州,妄图借章氏残军重整旗鼓,做困兽之斗,若当真跟章孝温合谋做戏,诓骗魏知非自投罗网,也不无可能。
  但无论如何,都得救魏鸾。
  哪怕前方明摆着是陷阱,也得跳进去,竭力带魏鸾脱困。
  盛煜双眉紧拧,片刻后沉声开口。
  “真假虚实原就瞬息万变,不论是否可信,都得去凉城。你在明处,随周令渊的人潜入凉城,我在暗处,设法带玄镜司的人手进去。若周令渊愿意出手相助最好,若是他故意设伏,你也需时时提防。法子我已想好,有周令渊的人引路,更易蒙混入城。你过来——”
  他带着魏知非走到里间,取出凉城的舆图。
  “舆图毕竟不详,你在凉城待过,先跟我交个底。”
  说罢,叫赵峻和卢珣兄弟、染冬等人进来。
  魏知非自不会推辞,详细说予众人。
  ……
  两日后,凉城的官道上,有十数辆破旧的马车缓缓驶向城门。车后几十人皆是难民的打扮,步伐却不见半点疲弱,也不是难民的面黄肌瘦。领头那人却锦衣玉冠,腰配宝剑,骑着匹毛色油亮的黑色骏马,甚是威风。
  战时城门口盘查得极严,为防奸细出入,还派了精兵悍将把守。
  那队人还有百余步远时,守兵已是严阵以待。
  待走到近前,领头盘查的小将却认出了来人。
  ——那是废太子身旁的随从,名叫薛仁,虽不曾在东宫谋职,来肃州后却在章孝温手下领了个颇高的职位。因章孝温是扯着周令渊的大旗,说要清君侧、匡扶正统,才能蛊惑肃州军民皆死心塌地为他卖命,在明面上,待周令渊极为恭敬。薛仁是太子的人,自然也极得殊遇。
  盘查的小将久在此处,且记性极好,既认出薛仁,便想起他出城是孤身一人,并无同伴。
  且那队明显不像难民的人,着实举动奇怪。
  遂越众而出,颇客气地拱手道:“原来是薛将军回来了,卑职失礼。不知身后这些人,可是与将军同行?”说话间,目光径直落向后面的马车。
  薛仁一笑,翻身下马。
  “是与我同行的,不过如你所料,他们不是难民。”
  守城的小将明显一愣。
  薛仁遂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道:“原是奉都督之命出城办事,回来的路上却碰见了这伙人。打扮得像难民,马车上铺了破草席,看起来像是合力逃难,其实破绽挺明显。如今正逢战事,处处皆需留心,我跟过去瞧了瞧,你猜,马车里装了什么?”
  见对方目光微紧,薛仁压低声音,道:“是粮食。”
  这个答案着实出乎意料。
  战事当前,粮食是关乎人命的金贵东西,章孝温早已下令,不许商家私自贩卖运送。
  这伙人必是以为奇货可居,想捞一把横财。
  守城小将很快便猜出原委,先前紧绷的神情微微一松,低笑道:“薛将军果真心细如发。都督早就下了禁令,这些人却顶风作案,着实贪财可恶。既被将军碰见,处处又都有守兵,他们自是插翅难逃了。”
  “所以我顺道带来,粮食留着,这些人或是处置,或是留作他用,都听凭主事的裁断了。”
  薛仁说罢,自回身招了招手。
  领头那位明显像管事的连忙小步跑过来,虽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笑容与做派却分明处处有商人的影子。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薛仁的神情,而后躬身,掏了半天才拿出个小心裹着的路引,哈着腰道:“两位军爷恕罪,是小的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往后再也不敢了。”
  说话之间,又连连朝薛仁行礼,分明是想讨条生路。
  守城小将接过路引,瞧了几眼,又看向背后那数十人——都是破烂打扮,但举止神态之间却能看得出来,里头既有行商赚钱的,也有几位精壮汉子,应是雇来押车保平安的武师,或是面露求饶之态,或是隐有不忿神情,不一而足。
  如此情形,倒也无需挨个详细盘查。
  毕竟是薛仁带的,且来历交代得明白,太子近随不可能通敌,他没必要驳人颜面。
  遂命人放行,只挑其中十来人的路引翻看。
  轮到魏知非时,因他已易容改装,且举止身板瞧着像雇的武师,也未起疑。等马车辘辘的赶进城门,真商人假武师也悉数放入城中。
  薛仁仍在前带路,往衙署慢行。
  马车拐过街角,魏知非瞥见薛仁回头递来的眼色,一闪身进了旁边的民居院落。待薛仁不再留意,盛煜也趁人不备,悄然离开。几十人里少了他,并不起眼,且盛煜周遭皆是玄镜司的眼线,有意掩护之下,更无人察觉。
  浩荡队伍赶向衙署,无人阻拦。
  那里离章孝温的都督府不过隔着两条街巷。
  ……
  都督府的小院里,魏鸾正坐在廊下出神。
  来到凉城已有好几天了,她被周令渊“囚禁”在这小院里,早晚陪在演场戏蒙混眼线,每尝出屋时,总得露出心如死灰、形似枯木的姿态,仿佛真被周令渊糟践,忍辱偷生似的。
  譬如此刻。
  刚刚入冬,北地的冷风刮尽枯叶,亦让天气渐渐冷得刺骨。
  亭前的树杈早就秃了,仆妇穿着夹袄,慢吞吞洒扫庭院。廊下有风吹来的半腐残叶,就在魏鸾脚边,她轻轻将扫帚探过去,以为魏鸾会挪开脚,谁知等了片刻也没见有动静,不由偷瞧她神情。
  鲜丽贵重的锦衣襦裙,外面罩着金线彩绣的披风,那张脸生得极漂亮,在阅尽都督府无数美人的仆妇看来,仍是无人能比的倾国之色。只是脸色颇差,神情黯然失色,那双眼睛生得曼妙,却呆愣愣地盯着枯瘦枝杈,目光似颇呆滞。
  显然是又在发呆。
  ——自从来了这院里,她便极少踏出屋门,偶尔出来便是坐在廊下,盯着远处出神。好端端的美人儿,被折腾成这般了无生趣的模样,瞧着就让人心疼。
  仆妇暗自叹了口气,没打搅她,默默绕开。
  魏鸾眼珠稍转,迅速瞥了一眼后,仍盯回树杈。
  她确实在出神,想的却不是仆妇以为的事。
  先前说动周令渊拿着令牌去成衣铺时,魏鸾其实没敢抱太多的期望,毕竟章氏的眼线死士不逊于玄镜司,想在人家的老巢安插人手,实在极难。谁知道,周令渊竟真的会带人回来,且堂而皇之,丝毫没避着章孝温,就在那位眼皮子底下晃悠!
  这般结果,着实令魏鸾喜出望外。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