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反应愈发勾动周骊音的好奇心,因紧邻魏夫人坐着,便抱住魏夫人手臂,“姨母你快管管她,就会跟我卖关子。有话也憋着不说,都快成闷葫芦了。”
魏夫人笑着揽她在怀,“快说!”
“也没想谁,就是——”魏鸾声音微顿,对上两人齐齐投来的目光,唇角不由漾起笑,道:“昨日出门时,徐太医来给我诊脉,说是喜脉。九月里的,脉象已很明白了。”
这消息着实出乎所料。
周骊音跟她自幼一道长大,如今还是个待嫁闺中的姑娘,因宫里这些糟心事,回京后甚至没瞧见盛明修半眼。谁知道,魏鸾与她同龄,竟已有了身孕?这种感觉太过奇妙,周骊音傻愣愣看着魏鸾,而后盯向纤腰小腹。
倒是魏夫人惊喜出声,“当真吗?”
“确实是喜脉,这个月的月事也没来。徐太医的医术母亲还信不过吗?”
“信得过!当然信得过!”魏夫人喜不自胜,两步走到魏鸾跟前,将她上下打量。
敬国公府里两房儿女,长房早就有了嫡孙,由在外做官的魏知谦亲自带着,魏清澜也已嫁过一回。魏峤夫妇膝下唯有一双兄妹,魏知非还投身军旅常年不着家,至今都还没议婚事。如今魏鸾有孕,膝下要添丁,夫妻俩终于能当外祖父母,魏夫人岂能不高兴?
不过欢喜过后,又有些隐隐的担忧。
毕竟魏鸾翻过年也才十七,虽说时下女子多半及笄就出阁,不少人都是次年生子,但在魏夫人眼里,魏鸾毕竟还是涉世未深的孩子——跟她同龄的周骊音至今都没议婚呢。就算魏鸾自幼将养得身子极好,这样的年岁怀孕也颇辛苦。
魏夫人一时间说不出话,唯有满面笑容。
旁边周骊音笑得眼如弯月,“这可真是好消息了!鸾鸾当了娘亲,我就是姨母,要升辈分了。”说着话,不由分说将腕间玉镯褪下,塞到魏鸾手里,“喏,这是见面礼,别嫌寒碜,回头我给他准备厚厚的礼。”
“那敢情好,我来者不拒。”魏鸾莞尔。
魏夫人笑着嗔她,“长宁这是好心懂礼数,你倒厚脸起来了,打着孩子的旗号占人家便宜。我就不送旁的了,回头备好孩子的衣裳暖帽,等我的小外孙出生就是。”
“没准儿是外孙女!”周骊音道。
魏夫人颔首,“都好,都好!”
换在平常,魏鸾出阁嫁人有了身孕,周骊音少女怀春,母女俩总要拿她来打趣两句的。不过如今章太后驾崩,这婚事总得拖个两三年,且周令渊母子身在狱中,这一壶万万不能提。遂默契地避过,欢喜过后,魏夫人又问盛煜是否知道。
“诊脉后我就来了这里,还没跟他说。不过春嬷嬷她们定是报过喜讯的。”
“那可不行,旁人说是旁人的,这样的喜讯,你得亲自说给他听。”几番起伏后,魏夫人虽觉盛煜性情过于冷厉,瞧见魏鸾安然无恙,倒也颇满意这女婿。夫妻俩膝下就这么个独女,嫁进曲园那种闲人勿进的地方,魏夫人几乎不曾登门。
不过女儿怀孕,她毕竟不放心。
迟疑了下,魏夫人又叮嘱,“染冬她们虽稳重,但既怀了身孕,你身边能顶事的唯有春嬷嬷。胎还没坐稳,这阵子最须精心,她未必照顾得过来。盛老夫人年岁大了,自不能操心闲事,你婆母又那样,鸾鸾,回头我多去曲园瞧你,你先跟姑爷招呼一声。”
“母亲放心,他会答应的。”
魏鸾头回怀孕,听着徐太医连篇累牍的叮嘱,只觉事事都须小心谨慎,婆母帮不上忙,她心里也颇没底。若能有母亲常来看望照拂,自是更稳妥的,便是盛煜不答应,她也得想办法找个外援。
这种事,至亲是最靠得住的。
因这一茬,周骊音也没再拖着魏鸾,让她先回曲园报喜,须好生养胎,万不可劳累。
魏夫人原打算与她同去,又怕曲园关乎朝堂,盛煜心里不痛快,便先留在公主府陪伴周骊音,等魏鸾跟盛煜商量好了,再派人来接她。而后又命人赶紧回公府,给家里的老夫人和魏峤他们报喜,便连魏知非也没漏,让魏峤亲自修书报喜。
这样折腾了半天,周骊音的心思被分去大半,欢喜之下,倒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烂漫。
魏鸾放下心,遂乘车回府。
当天晚上,魏鸾等到深夜也没见盛煜回来,登上凉台一瞧,只见南朱阁里灯火通明,想必是盛煜有公事缠身,她不好打搅,便先吹灯睡下。次日晨起,盛煜果然早早去了衙署,整日不曾露面。
到了晚间,他回府后仍未踏进内院,甚至都没派仆妇知会一声。
——这样的安静,跟前两日迥然不同。
魏鸾总算觉出不对劲,又怕他是碰见了大麻烦,亲自往南朱阁去瞧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老盛:老婆终于想起我了。
劳动节快乐呀仙女们~!
第127章 娇蛮
苍穹如墨, 星辰拱列, 风不算太冷。
魏鸾穿得暖和,将春嬷嬷找来那件极厚的昭君兜罩在身上,系紧了丝带戴上帽兜,半丝儿风都钻不进来。从北朱阁往外走,曲折游廊上悬了精致的灯笼,甬道旁亦有古朴石灯, 昏黄的光芒照亮脚下。
成婚后, 她其实甚少漏夜出内院。
从来都是盛煜在书房忙完了事, 踏着夜风孤身回院,钻进她备好的香软被窝里。难得她深夜往外走, 感觉倒有点新奇, 至少, 平日里看惯的景致在夜色灯笼下瞧,那朦胧滋味是很不同的。
魏鸾走得不快,甚至带了几分赏玩夜色的散漫。
出了垂花门没走多远,便可见南朱阁那边宫灯高悬,窗扇通明。
在外值守的卢璘瞧见她,似颇诧异, 忙拱手行礼。
魏鸾在阶前驻足,“主君在忙吗?”
这问题卢璘不太好回答,毕竟盛煜今晚回书房后,并未召任何人议事,只关着门在里头闷声坐着, 连他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或许是像从前那样,关进那间隐蔽小屋里雕琢石头,凝神静气。毕竟依卢璘的判断,主君这两日没露半丝儿笑容,走路也不像前两日那样脚下生风,显然是心绪欠佳。
遂斟酌着道:“主君独自在书房里,少夫人既有事,属下去禀报一声吧?”
“不必,我来送些吃食,放进去就走。”
魏鸾说着,接过染冬手里的食盒。
这座书房她从前不敢轻易踏足,每回来时也都会叫仆妇陪伴,只因那时夫妻疏离,她须恪守本分。如今次数多了,那股神秘被揭开,倒也无需太避嫌——反正里头并无外人,当妻子的去看望夜深不归的丈夫,还要人去传话通禀,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卢璘显然也意识到了,颇汗颜地退开。
这边厢说着话,侧厅里的卢珣听见动静,亦推开条窗缝望出来。
魏鸾猜得到缘故,抿着笑只作未觉,拎了食盒去扣门。
……
屋里,盛煜此刻确实不忙。
他甚至觉得太闲,闲得让他有点烦躁。
昨晚魏鸾回府的事情他其实是知道的,听到门房禀报后,那只脚差点就踏进内院。不过先前兴冲冲地到北朱阁找她,却被泼了瓢凉水,那种滋味太过深刻。
盛煜将小姑娘藏在心底数年,娶进门后又挡不住诱惑,步步沦陷,实在是求婚时始料未及的事。从单身汉成了夫君,性情做派也潜移默化地稍有转变,行事时更多了份牵挂。从前以铁石心肠震慑群臣,博得冷血无情之名,如今就连赵峻都敢打趣,说咱们统领成亲后格外爱待在京城。
相较之下,魏鸾对他就欠些火候。
从前收敛心思,自忖魏鸾年少生疏,便只管护着她,不敢奢求太多。如今夫妻渐渐情浓,连孩子都有了,不免生出贪心,盼她能待自己更好些——哪怕不能一时半刻的急于求成,也该把他这当夫君的摆在前面。
然而每回,周骊音都能轻易将他挤到身后。
在枫阳谷如此,回了京城也是如此。
着实有些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意思。
盛煜行走朝堂二十余年,经历风浪无数,自命行事沉稳城府颇深,这还是头一回被个小姑娘激出稍许沮丧失落的心思。这滋味于他而言,着实陌生得很。他需要冷静冷静,把握好分寸。
这样一番挣扎,盛煜最终收回了脚步。
昨晚在南朱阁孤枕难眠,到后半夜才算睡着,今日回府也强忍着没去找魏鸾,尝试如从前般,公事之余独坐翻书,琢磨朝堂的错综复杂。然而心里装着事,毕竟难以凝神,尤其魏鸾就在一道墙之隔的内院,他还没听她亲口说出有孕的喜讯。
盛煜这卷书翻得心不在焉。
目光扫过白纸黑字,心里却像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像扯着他大腿往内院去看魏鸾,一个扯着他后襟,劝他冷静克制,切勿沉溺过深。
这般撕扯间,门外传来魏鸾的声音。
盛煜原本在书卷游荡的目光,忍不住便瞧向外面。冬日天寒,原本是闭户蛰居的天气,盛煜因心里隐隐烦躁,觉得屋里颇憋闷,先前就已推开了条临近的窗缝透气。此刻,从拿到寸许的窗缝里,正好能瞧见魏鸾。
朦胧光芒照亮庭前,她整个人都裹在披风里。
国丧期间须穿了简素的玉白之色,上头绣着的淡色玉兰却极为翻覆,银线穿插期间,若有莹然光彩。修长窈窕的身段尽被包裹住,绒白的狐狸毛围住那张脸,唇鼻都被挡风的面巾遮住,只剩眉眼露在外面,如暗夜里的星辰。
她不像从前似的客气,摆了少夫人的架势径直登门。
盛煜在旁瞧着,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衣角摇曳,如水波荡漾,身段被窗槅挡住,很快响起了敲门声。
盛煜收起唇角的笑,端然坐回椅中,摆出独坐翻书的姿态,抬眉请她进来。旋即,门扇轻响,珠鞋跨入,玉白密绣的披风映入眼帘,盛煜状若漫不经心地抬眉,淡声道:“夜里风冷,你怎么亲自来了?”
语气沉缓无波,没事人似的。
魏鸾拎着食盒走近跟前,看他摊在案头的是一本史书,并非她预想中的案牍文书。她心中微诧,将食盒搁在桌上,道:“厨房里做了夜宵,原本等着夫君回来一道吃的,许久都没见人影,就亲自送过来了。外面好冷的。”
她说着,故意抬起手哈气。
盛煜就算是个铁石心肠,瞧见她吹了冷风的可怜模样,也有些绷不住。先前的诸般心思暂且靠后,他忍不住起身握住她手,包裹在掌心里捂热,道:“你在等我回去?”
“是啊。昨晚就没见人影,还以为夫君在忙。”
她说着,目光瞥向那本史书。
而后将双手抽回,揭开食盒将里头的夜宵拿出来,目光在书卷上打转片刻,睇向盛煜。
那一瞥,含意颇深。
盛煜有点尴尬地避开她的注视。
成婚不久后他就知道,魏鸾是个玲珑剔透的性子,有些事上不用心会显得微微迟钝,但凡留意,多少能窥出背后的门道。这卷书并非艰涩难懂的,非但盛煜早就翻得烂熟,就连身在闺中的魏鸾怕是都已读过,根本没到能绊住男人回屋的地步。
魏鸾定是察觉了他的搪塞。
果然,夜宵摆好后,魏鸾又故意拿起书翻了两页,口中道:“夫君近来是在朝堂碰见麻烦了吗,竟有兴致翻读这书。”杏眼微挑,瞧见盛煜眼底一闪而过的狼狈,她原样放回去,心里轻哼了声。
明知徐太医诊实了喜脉,他这当爹的却连着两夜不回屋,躲在这儿翻闲书。
背后定有缘故!
这男人是个行胜于言的闷葫芦,魏鸾想了片刻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遂挑眉道:“夜已深了,夫君还在刻苦读书,难道是看上文人的路子,想博个科举出身锦上添花?玄镜司原就位高权重,再去抢读书人的饭碗,这是想招人恨呢?”
语声婉转,神情亦不掩揶揄。
那双妙丽的眼睛瞧过来,盛煜便是终年不化的雪峰都能融了。难得她主动来找,哪舍得再劳累她?长腿绕过书案,搬了圈椅扶魏鸾坐下,他取过盛汤的碗,给魏鸾喂了一口,“前日碰见徐太医,他说脉象已稳了?”
魏鸾倒没想到他是从徐太医嘴里知道这事,点了点头。
盛煜自舀汤喝,“怀着身孕,你还赖在公主府不回来?”
这问题令魏鸾微愣。
盛煜接着道:“周骊音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
烛光下男人轮廓冷硬,那眼神却有些复杂。魏鸾咂摸着那语气,忽然间福至心灵——先前夫妻俩为周骊音的事拌嘴过,魏鸾数次说过她与周骊音的交情,盛煜原本无需再问。他既特意提了,且直呼公主大名,语气有那么点酸溜溜的味道……
魏鸾顿时瞪大眼睛,坐直了身子,“夫君!”眼底的困惑消失不见,代之以笑意,她伸臂搂着盛煜的腰,仰头道:“你这两晚拖着不肯回屋,不会是因我留在公主府照看长宁吧!”
“幼稚。”盛煜别过头。
魏鸾却瞧出来了,眼底笑意更甚。
原以为这老男人性情沉稳,八风不动,却原来也有这样的小脾气,还遮遮掩掩地不肯承认!这令她觉得好笑,起身攀住他脖颈,“看她实在难过才留着陪伴的,昨日稍见好转,就赶着回来给夫君报喜。放心,孩子的事我谨慎着呢。”
盛煜瞥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魏鸾踮起脚尖亲他,“还生气呐?”
双唇柔软,触在脸上气息如兰。
盛煜有点僵硬地绷着。原以为她是猜到了缘故,结果竟扯到了孩子头上?他一时哭笑不得,也不可能真的问他和周骊音在她心里的分量,只肃着脸道:“朋友固然要管,家人却是最要紧的!”
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倒像是要教导人。
魏鸾如今自不会怕他,径直贴上去,拿嘴唇堵住他嘴巴,蜻蜓点水似的。
盛煜还欲开口,她再度堵住。
“适可而止啊,夫君。”她斜靠书案,仗着年纪小耍横,“还板着脸我就回北朱阁去,再也不给你送夜宵。多大的岁数了,还跟我置气,孩子在肚子里瞧着呢。”
说着话,挺了挺小蛮腰。
盛煜连番被亲,招架无力之下终是失笑。
是啊,都要当爹了,朝堂之外有了家,他该将她和孩子护在翼下捧在掌心,哪能劳她漏夜冒寒奔波?满腔别扭早被亲得烟消云散,甚至浮起心疼愧疚,他将魏鸾圈在怀里,唇角微挑,“少夫人的叮嘱,为夫谨记。下次这种事不必亲自跑,派人来叫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