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等徐湘兰到撷芳殿之时,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她。
面对皇帝凝视的目光,徐湘兰前所未有的紧张,太子竟已经将下毒之事推在了自己的身上。
“父皇,儿臣当真不知下毒之事!都是徐氏一人所为!”
李元澍冷冷道:“就算你当真不知情,一个东宫选侍都能想到下毒,你这个太子焉能没有此种想法?多半就是你挑唆在先,才让身边的人起了歹心。”
李景冷汗都下来了,连忙解释道:“父皇明鉴!徐氏上次在赏荷宴上出丑,昭华夫人出言调笑了几句,想必就是那时她怀恨在心,因此蓄意报复,与儿臣无关啊!”
徐沅芷静静看着李景不断辩解,心想他还挺会找理由。
徐沅芷给昭华夫人使了一个眼色,苏玉婉与徐沅芷长谈过一次,已经有了某种默契,于是哭泣一声倒在了李元澍的怀里。
“陛下,你可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妾身已经没了怀冲太子,若是再没了这个孩子,妾身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此言一出,李元澍大恸,皱眉紧紧搂住了昭华夫人,所谓怀冲太子,其实就是祁王,祁王死后李元澍追念他的贤德,为他追封怀冲太子。
昭华夫人一手掩着嘴唇,抽泣着说道:“陛下,当初怀冲太子在宗人府去了的时候也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若非今日妾身留了个心眼儿,妾身腹内的孩子几乎与怀冲太子一样下场,妾身害怕极了……”
李元澍长长叹了口气,当初祁王的死就是一桩悬案,寒冬腊月,祁王被关押在宗人府里,缺衣少食,守卫自作主张减了祁王的炭火,竟让堂堂亲王受冻而死。
此事十分蹊跷,据狱卒说,似乎看见祁王死时七窍流血,但仵作验尸却发现祁王并未中毒,因此这么多年,此案便不了了之。
当初祁王敬献汗血宝马,马儿忽然发狂险些把皇帝摔死,李元澍从此便疑心祁王是有意谋害君父。
但祁王一死,李元澍对他的怀念却与日俱增,又想起当初汗血马一事,更觉悔不当初。若是易地而处,祁王论能力论贤德都要胜出太子,只不过因母家无人帮衬,又不是长子才处处被李景压了一头。而今想来,李景这个太子,的确是早就不称职了。
李元澍眸色更冷了几分,疑心病犯起来,几乎认定了李景就是凶手。
就在皇帝准备发落太子之时,杨皇后却忽然来了撷芳殿,跟在杨皇后身后匆匆忙忙的竟是连日在深宫静养的杨太后。
杨皇后一进内殿便跪倒在地,为太子求饶,昭华夫人冷哼一声,淡淡道:“皇后娘娘一向专心礼佛不理后宫之事,今日一听太子出事便匆匆赶来,若是娘娘能一直不问世事潜心礼佛,妾身也便真心敬服,只可惜娘娘您是身在佛国,眼在红尘,一出事这么快便来了。”
杨皇后全然不理会昭华夫人的嘲讽,一心为太子求饶。
经过这么多事,李元澍发落太子的心意已决,杨太后却阻拦道:“皇帝说话做事要讲究证据,虽说太子有不恭敬之处,但到底也没证据证明此事便一定是东宫干的,皇帝如此草率发落太子,日后大虞江山社稷都无人了。”
“母后说的是,以母后之见,撷芳殿下毒一事,谁是主使?”
杨太后冷冷说道:“自然是谁有毒药,谁便是主使,不如现在就搜宫,徐大小姐也说此前也中过类似的算计,想来毒药一时是用不完的。”
李元澍点了点头,看向太子的眼神里已然没了期待,侍卫们浩浩荡荡前往东宫搜查。
第72章 薇仙
李景眼角一跳, 跟随浩浩荡荡的宫廷内卫以及皇帝太后去了东宫。徐湘兰甚至还没来得及到撷芳殿就被内卫卷携着又返回东宫, 皇帝站在东宫内殿,太后坐在最上首,杨皇后站在皇帝身边,一言不发, 廊下站着的全是东宫的女眷, 平时名不见经传的侍妾丫头全都扑啦啦站了满满一廊。
皇帝看着这么多女人, 颇有些不满,倒不是因为太子好色,而是因为这么多的女人竟没有给太子生下一儿半女。其实皇帝也是冤枉了太子,李景这个人好色不假,但对女人的品味比较高, 寻常庸脂俗粉根本不屑于去碰,宠来宠去就那么几个人,所以许多东宫后院的女人甚至都没见过太子几面。
“给朕仔细地搜, 不许放过任何一处。”
内卫们领命,仔细搜查, 尤其是各个选侍的房间, 更是重点关照的对象。
徐湘兰心跳如鼓, 她将用剩下的见血封喉放在床底下,一旦被发现就必死无疑, 徐湘兰在脑海中疯狂与系统对话,但系统并未回应她。
内卫走到徐湘兰的房间,翻箱倒柜, 几乎将整个房间翻了过来,太子死死盯着这些人的动作,焦躁地握紧了拳头。
“回陛下,徐选侍的房间里并没有毒药。”
徐湘兰松了一口气,杨太后抬了抬眼皮看了徐湘兰一眼,嘱咐内卫向其他房间搜索。
等搜到袁氏的房间,内卫们忽然从床下拿出了一个棕褐色透明材质的瓶子,还有一个精致的玳瑁小盒儿,呈到皇帝面前。
袁氏惊得掉了扇子,连忙跪下说道:“陛下,妾身并没有这样的东西!这是诬陷!”
见血封喉在袁氏的房间里被搜出,大大出乎徐湘兰的意料,但她平常就和袁氏积怨已深,此时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袁姐姐,东西都搜出来了,你还在嘴硬?”徐湘兰冷冷说道,心中暗喜自己逃过一劫。
袁薇仙怒视徐湘兰,全无往日的娴静温柔:“这东西是你的!定是你伺机报复,把毒药藏在了我的房间里!”
杨太后坐着不动,声音却平稳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皇帝,先验一验这毒药的真假。”
内卫拿来试药的小狗,果不其然沾染毒药之后死去,袁氏瘫坐在地上,连连申冤。
“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皇帝愠怒着说道。
徐沅芷偷偷看了李陵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李陵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示意徐沅芷静观其变。
袁氏哭道:“陛下,妾身冤枉啊!”
李景焦急之下跪下为袁氏求情,杨太后冷笑一声说道:“太子倒是很长情,只是袁氏无法为东宫开枝散叶,又倚仗太子宠爱做出如此错事,岂能轻易饶过?”
李元澍也皱起了眉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袁氏,虽然鬓发散乱,衣饰普通,但眼角眉梢的风流妩媚确实掩藏不住,此刻泣涕涟涟大有西子捧心之态。见了这一副形容,李元澍冷冷说道:“母后所言极是,此等罪大恶极之人还是尽快了结才是。”
袁氏大惊失色,连忙磕头道:“陛下,妾身并没有害昭华夫人的理由!妾身与昭华夫人素昧平生,绝无加害之意!”
杨太后冷冷看了袁氏一眼,苍苍的白发在秋风中很是萧瑟,戴着金丝珍珠护甲的小指在椅背上轻轻点了点。
“素昧平生?你确实不认识昭华夫人,但若说你全无加害之意,却不尽然。”杨太后笑了笑,然后笑容骤然冷下,指着内卫捧上的玳瑁盒儿问道,“你说说看这个是什么?”
袁氏如遭雷击,支支吾吾一句话都说不出,李景也疑惑地看着她,众人的目光都被那一支小盒儿吸引过去。
玳瑁儿盒也被捧到皇帝面前,打开盒盖,只闻到一片靡靡的异香,里面放着几团乌黑的香饵,还有一个挖耳勺大小的小银挖勺。
李陵鼻尖动了动,这阵阵幽香,似乎有些熟悉。
“自陈朝灭国之后,这个东西少说二十年都不曾见了,如今袁选侍的房间里搜出这种歹毒的东西,你还能说自己无辜?若不是哀家派来的教养嬷嬷发现你喜欢燃香,还发现不了这个东西。”
“这……”袁氏的表情一阵扭曲,嘴角抽了抽说道,“妾身不明白太后娘娘在说什么。”
李景疑惑地问道:“仙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杨太后冷冷说道:“太子,还是让皇祖母来告诉你,免得你以后又被女人迷了神智,行事悖乱。这种香料,原料是鬼门昙花,曾在陈朝盛行一时。只要女子将香料时时浸染在自己的身上,便能逐渐迷惑与之交合的男子的神智,轻则昏昏欲睡,重则昏迷不醒,神智如同小儿。陈朝皇帝昏聩不堪,沉迷后宫,便是用了这种脏东西。当年你皇祖母和皇帝到了华京皇宫,第一件事便是将陈朝皇室抓起来,烧尽鬼门昙花,如今这东西又重现人间,说明袁氏心怀不轨,意图染指皇室。”
李元澍看着这小巧的香盒儿,大怒不已,将东西往地上狠狠一摔。
“收藏这种腌臜玩意儿,真是污了太子的后宫。来人,即刻将此女杖毙。”
李元澍毫不留情,内卫二话不说就把袁薇仙带了下去,一棍一棍打得她口中乱喊。太子咬牙闭上了眼,不忍回头。未免扰了贵人的耳目,内卫将袁氏的嘴塞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徐湘兰瞳孔震颤,躲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杨太后隐约看了她一眼,轻蔑一笑。
就在众人都偃旗息鼓的时候,徐沅芷和李陵却不约而同的看着对方,默默不语,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震撼。尤其是徐沅芷,今日之事对她的认识而言是一个极大的颠覆。
当初徐沅芷不信李陵会不受控制临幸袁霜情,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徐沅芷不相信这世上有能迷人神智的香料。
李陵曾说在袁霜情身上闻到过从未闻过的香味,而今想来,袁霜情说不定跟袁薇仙一样,都用了某种下作的手段。
回到徐国公府,徐沅芷立刻收到了袁于令的邀请,让徐沅芷来他曾在郊外租住的屋子一叙,徐沅芷瞒了李陵只身前去。
袁于令的家安在华京郊外,一处十分冷僻的宅子,青石的砖墙,灰黑的瓦片,虽然狭窄却五脏俱全,门口还种了许多竹子,看起来很隐蔽。
“阿情,哥哥好久没见到你了!”
袁于令喊了一声,袁霜情从徐沅芷身后猛地跑了出来,一下扑在袁于令的膝盖上,一双大眼睛泛着泪光,指着徐沅芷控诉她的恶行。袁于令揉了揉妹妹的头顶,倒是没说什么,此前徐沅芷到江南筹粮,袁霜情就跟随蕊珠一行人到乡下生活。
据徐沅芷了解,袁霜情到了乡下就好像离了弦的弓箭,成天偷狗戏鸡,和乡下的孩子混成一片,俨然一个小霸王,什么都学会了,唯独没有读书。
徐沅芷从江南回来之后,终于把人带回了徐国公府,又过上了小长工的生活,袁霜情天天和徐沅芷大眼瞪小眼,却又无计可施,见到袁于令好似找到了靠山。
徐沅芷噗嗤一声,掐了小丫头的脸颊一下,好歹这次袁霜情没有咬人。
看着玉雪可爱的小丫头,徐沅芷陡然想起天极二十五年,她临终前的样子。袁霜情脸色煞白躺在床上,虚弱无比,握着自己的指尖说了一句“对不起”,在徐沅芷的记忆里袁霜情的形象似乎很模糊,她在想什么,她是怎样的人,其实徐沅芷全不了解。
如今眼前这个活泼嚣张的小丫头,跟十几年后娴静雅致又阴仄仄的容嫔仿佛不是一个人。
“这里便是我之前的住处,我从家中逃了出来,还带走了妹妹。”
袁于令摸了摸袁霜情的发顶,小丫头马上回应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徐沅芷好奇的说道:“你和你妹妹感情还挺好,寻常嫡庶之间可做不到如此。”
袁于令浅浅一笑说道:“我生母去的早,从小是嫡母养大,阿情是最小的嫡女,和我关系很亲近。”
袁于令为徐沅芷斟茶,徐沅芷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袁于令房子住的很老旧,但茶叶却是上品。
徐沅芷听他这样说更觉得奇怪:“袁家也算是世家,你为何要离开家族供养,甚至带着妹妹出逃?”
袁于令深深叹了一口气,反问道:“大小姐,不知您是否听说过色供世家?”
徐沅芷挑了挑眉毛:“略知一二。”
所谓色供世家,便是一些专门为达官权贵乃至皇室提供联姻的世家,这些世家的后人不思治家,不事治学,专门钻营,甚至为了生出貌美的后代,而大肆买进美人姬妾。只要培养出一个妃子皇后,便能扶摇直上,这样的世家,一般是乐于做外戚的,并且毫无世家风骨可言。
袁于令让袁霜情先自己出去玩儿,仿佛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对徐沅芷娓娓道来。
“袁家便是如此,实不相瞒,父亲除了正房太太,还有十一位妾室。若不论嫡庶,我的兄弟姐妹加起来足有十六人。”
“难道说袁家就没有想过凭自己的真才实学立足?非要在这个方面下功夫不成?”
袁于令无奈地说道:“陈朝时候皇帝贪图享乐,唯有美人和谄谀之士得用,袁家尝到了甜头,一连送进宫里五个女儿,有三个都封了嫔位以上。当今陛下猜忌心重,大虞立国之初前朝旧臣全都靠边站,父亲虽有心致仕,改变现状,但礼部侍郎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为了自己的官途,便只好在女儿的身上下功夫。我的另一个庶妹,便是东宫的袁选侍。”
徐沅芷惊讶地长大了嘴巴,问道:“这么说,袁薇仙也是你的妹妹,那岂不是……抱歉。”
徐沅芷安静下来,袁薇仙刚刚被杖毙,袁于令失了一个妹妹,此刻怕是正伤心呢。
袁于令摇摇头说道:“无事的,我们兄弟姊妹之间都由不同的母亲教养,我与仙儿并不相熟,略一戴孝便算尽哀了。”
徐沅芷看了看,发现今日袁于令的确是一袭白衣,头顶的发冠也取掉,变成了一个白布条。
第73章 太子
二人沉默了一阵, 徐沅芷几次想开口, 却又咽了回去,最后还是袁于令说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开口,不必忌讳太多。
“把袁薇仙送进东宫,这岂不是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太子正妃乃是杨家出身, 杨太后杨皇后岂能容忍非杨家的女子分宠?”
“正是这个道理。所以父亲当年还安排了另一个庶妹去伺候祁王, 就好像赌博之人两边押宝, 我那妹妹今年才十七,如今不过是如枯木死灰一般守寡罢了。”
徐沅芷怔住了,怒吼道:“真是岂有此理?!难道袁正璠不怕遭报应吗?”
徐沅芷情急之下说出了礼部侍郎的名字,袁于令疑惑地看了徐沅芷一眼,心想徐大小姐果然涉猎广泛, 连一个三品官的名字都知晓。
“若是父亲怕遭报应,便不会有今日。”袁于令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说道, “十六个兄弟姐妹,我也不是和谁都合得来, 只是阿情从小是由我带大, 所以我格外不想看到她也走上这样的道路, 所以我便带着她逃出来了。而且袁家的脏污之处,还远远不止这些。大小姐可知陈朝之时, 流行一种药,叫优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