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心下车来看,顺便活动了一下腿脚。
“同志,你会骑车的对吧?”章豫忽然又问。
林沐心点点头,又瞬间警觉:“怎么了?”
“就,我这脚不是受伤了么,眼看着路还挺远,我也走不了路,要么同志你骑车带我好了。”
章豫说这话的时候气都没喘一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林沐心迷惑了:“我带不动你啊。”
“我很轻的。”章豫说的时候,眼睛稍稍一弯,又指着前方的路,“下坡路,好骑着呢。只要骑上去了就行。”
前面是一段平整的下坡路,从这一段开始,前面的路都是下坡。
林沐心警觉依旧,甚至开始觉得,章豫是不是故意的?
可看看对方的鞋子,林沐心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你先坐上去。”章豫见她没有反对,便开始指挥林沐心坐上车座,然后自己也坐到后座去。林沐心坐上去就脚点不到地,他就双手绕过了她的腰,抓着一点车把手稳住自行车。
“骑起来,没事的,我后面扶着!”
在他的鼓励声里,林沐心把着龙头,踩下了脚踏。
她本就会骑自行车,下坡路更不需要什么力气,自行车一溜便滑了出去。车座有软垫子,下面还有减震弹簧,她一点都没觉得颠。
风吹起她的短发,发尾荡出带着光的痕迹,章豫才注意了一秒,下一秒脸色就一变。
他也差点被颠得“哎哟”一声喊出来了。
到了东林家村口,林茂国正等着,见到两人时吃了一惊:“怎么变成你骑车了?”
“章同志他骑车时候脚被车轮子绞了,就我骑了。”林沐心从车上跳下来,“妈呢?”
骑车被车轮绞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林茂国说:“你妈去老林叔家还车了。”
其实,方晓梅不仅去还车,也是去借东西。
林沐心点点头,回头看见章豫以僵硬的姿势站着,有些吃惊:“没事吧?这么严重吗,要不要去村卫生所看看?”
章豫努力绷着脸皮,摆了摆手,露出一
个笑:“没事,没事。”
说着没事,可他走路姿势都有些一瘸一拐的,父女俩都有些担忧上了。
好在走了几步后,章豫就缓了过来,开始和林茂国谈笑风生。
林沐心在后头推着车,忽然看见章豫反手锤了一下腰,忽然就恍然大悟。
章豫哪里是脚疼得一瘸一拐,他那是颠得腰疼!
这惹得林沐心嘀咕了起来。
难道章豫真的不是肚里黑,而只是个单纯的好人,在镇上那会儿也只是真的以为周山琴想要碰瓷?
毕竟二八大杠坐上去有多高林沐心自己也是知道的,骑自行车时切忌乱看,没看到周山琴也是有可能的。
哥哥林军是个老好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照片里林军和章豫那么亲热,而章豫退伍回来还把照片留在身上,说不定真的和林军一样,也是个老好人。
毕竟军队那地方,最容易出耿直的人了。
林沐心为自己一路上都在琢磨章豫有什么目的而默默羞愧了一秒。
到家时方晓梅已经回来了,林新也抱了回来。
一见到丈夫进门,她就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女儿,招呼着丈夫去给章豫上茶。
进了里屋,方晓梅立刻道:“我去老林叔那儿送东西,老林叔说,在咱们回来前,有个货郎托人送了些东西给咱们。菜,蛋,米都有,还有一刀腊肉!”
“啊?”林茂国茫然,“谁送的?”
“那货郎说是心心定的货,他送来的。”方晓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许是心心问谁买的?”林茂国说,“现在镇上也不是处处都要票,拿钱也能买到。”
“哦……”方晓梅被说服了,因为她想到以前林沐心去上学,他们也会给个几毛钱,平日里过年压岁钱也给林沐心自己攒着,说不定就是这里拿的钱。
方晓梅想通了,眉间愁云散了点:“还是心心想得周全。”
和丈夫商量完了,方晓梅就端了茶出去,笑着对章豫道:“家里没啥吃的,咱们就随意。”
“不打紧。”章豫急忙起身端茶。
林沐心从自己屋里转了出来,拿了点麦芽糖和炒米出来待客,这是她之前换的。
章豫早在进门时,就看过了整个屋子的布置。
进栅栏是个小院子,侍弄
了一小片菜地,养了些鸡。前面是个窄门堂屋,进门就见墙上一张领袖半身像,下面斗厨上摆着林军的照片,再下是八仙桌,墙角堆着一些簸箩。绕到后面,灶房里屋茅房正好围出一小块院子。
典型的南方老屋,屋檐瓦片全是经年积下的青苔,饱经沧桑。
林茂国坐下和章豫聊了几句,得了章豫的应说照片可以送,就拿了个相框来,把自己的结婚照拿了出来,把儿子这张照片放了进去。
另一边,林沐心钻进灶房,开始翻箱倒柜。
“干啥呢干啥呢。”方晓梅系着围裙回来,急忙拉住林沐心。
“妈,我换来的东西呢?”林沐心特地换来的,就是为了晚上给家人做点好吃的。至于多了个章豫,那是计划外,不过也没关系。
就当他舍身为己,主动把有减震弹簧的车座让给自己的补偿吧。
方晓梅还没来得及答,一眼扫过女儿的头发,愣住了:“你头发呢?!”
第7章
林沐心摸了一下发尾,憋不住笑了起来。
敢情爸妈之前都懵着的,根本没注意自己把头发给剪了。
方晓梅整个人都不好了,以前女儿有多重视她那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她是知道的。此时看见短发的她,立刻联想到那些粮食蔬菜,很可能就是卖了头发换来的。
“剪下来的头发搁在橱柜里,看看怎么处理。”林沐心随口道,并从碗橱里拿出被藏起来的白面和鸡蛋红糖。
手头就这么些东西,林沐心已经想好做什么了。
中式点心咸甜皆有,大部分都是糕点,而糕点的主材料,则是米粉或面粉。
点心是面粉、油脂、糖浆和温度共同演绎的美味魔法,人们对高糖高脂的向往,从远古刀耕火种一直遗传至今,已经是深深镌刻在了基因中。
民以食为天,这是先民们早就认可的隽语。
和中式菜一样,点心也是门大学问。光是流派就分了八大派十二流,各有特色。不过林沐心上辈子并没有跟着某个流派精学,而是跟着长辈学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她擅长的是各类糕、酥和一些杂果糖,她爱吃甜,学的也大部分都是甜口。
至于西式里简单的烘焙食品,她也会一些。
打开面粉袋时,熟悉的小麦味道让林沐心似乎看到了过去,那个跟在长辈身边揉面团玩的自己。
她也想过这一辈子是不是要重拾起点心手艺,可想来想去,她还是退了。
过去再怎么喜爱的,挥别了十几年,也都淡了。
没有什么能比时光更残酷,如今拾起来,也只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这一步必须走出去,她会的中式点心是最好的选择,这是她的起步。
这个年代能让人心甘情愿掏钱的,只有吃。
只有吃饱穿暖了,那些上层精神建筑才会慢慢繁荣。
七十年代很快就要过去,八十年代春风渐暖。就连邻村的小孩都知道挑着牛奶来以物易物,林家也必须要有一个新的赚钱的机会。
即使林沐心有系统可以换取许多这个小村见不到的东西,倒手卖出去就能活得比大部人都好,但她更想在这里生根发芽,好好的活下去。
她继承了“林沐心”的记忆,也接受了林家爸妈,她想带着他们一起过好日子。
中式点心本就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东西,林沐心虽不精,但会的多。
一样样教给爸妈,辅以她从系统里换出来的材料,几乎是无本买卖。用食品开拓了市场,占领了先机,往后就再也不可能有米缸只垫底的日子了。
再过几年国内形势更好,就可以开公司做商标。到那时候,才是林沐心的战场。
虽然不想承认,但商界的确是她的领地。
林沐心想起自己上辈子,最初还想着用长辈教的手艺赚钱,却被亲戚哄着拿长辈留下的遗产走了资本路。年轻时城府,不够几乎是给那些亲戚打白工,长大些拿回了钱权,却再找不到当初的初心。
做食品实业,哪有资本游戏赚钱呢。
即使是现在林沐心也没想过一辈子做糕点,她早就许多年没碰过这个,也因为她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不是匠人,没有匠心,说得俗一点,她只想赚钱。
糕点是她开拓的引玉,但她不可能只做糕点。
选中式点心不过是因为她选择了自己会的,而时代也正好需要的。
如果再晚十几年,也许她赚第一桶金的办法会是一掷千金入股市。
当初她被人嘲笑穷得只剩下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林沐心兀自哂笑,余光瞥见母亲踯躅地跟在自己身边,探着脑袋有些心疼有些好奇的看自己动作,便停下思绪,并转身把手里的东西展示出来。
“妈,我今天教你个好吃的东西。”她笑眯眯道。
“什么呀?”方晓梅把关于头发的话题咽了回去,顺着问道。
“红糖糕。”林沐心把案台上的东西展给方晓梅看,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小袋酵母。这东西做包子馒头,所以家家户户都有。
没有烤的条件,那就剩下蒸和炸。
炸的大部分是酥,揉面开酥就要不少时间。两相权衡下,林沐心选择了最简单的红糖糕,作为练手。
方晓梅在一旁看着,眉头纠结的皱起,因为她看到女儿狠狠挖了几大勺红糖化开把酵母倒了进去,暗自倒抽凉气。
化开了酵母,林沐心又问:“家里还有江米粉吗?”
江米就是糯米,能增加红
糖糕的软糯度。
“都是块,得碾。”方晓梅从橱柜角落里拿出一小袋东西,林沐心打开一看,又笑了笑。
这种一块块的糯米粉,真的是好久没见过了。
抓了一小把出来,碾碎后混进白面里,磕了鸡蛋进去,再倒进红糖水一起搅拌到糊状,盖上了盖子搁到暖和的灶膛边发酵。
方晓梅又掏出了一些东西:“心心,你看。”
那是一些干燥的粽叶,应当是去年收起来的。林沐心挑了几片漂亮的倒水泡上,等蒸糕的时候垫底。
其实方晓梅是很心疼那些东西的。
但是看女儿一套套下来行云流水的,慢慢的也平静下来。
比起浪费东西,她更希望女儿开心。
现在就等生胚发酵好上蒸锅,林沐心拍了拍手上沾着的面粉,笑道:“妈,我出去溜达一下。”
说罢不等方晓梅回应,便出了灶房。
她刚换了点红枣,这会儿得去拿。
另外,她还得去隔壁家踩个点,看看那叛逆期的张正回来没,好探探底。
又是从个不认识的小孩手里接过半斤红枣,林沐心慢悠悠就凑到了邻居家门口。
还没走到,就见小路那头走来一个瘦却不高的圆寸少年,背了个布书包,不情不愿地走来。
林沐心一叹: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是叛逆期的张正么!
张正靠近也没抬眼看林沐心一眼,径直进了家门,十秒后,林沐心听到了摔盆子的声音。
接着就是张丽的怒吼,张丽老公的劝说,和张正不服气的辩驳。
林沐心听了两耳朵,摇摇头。
难怪张丽会许愿宁愿折寿也要让儿子听话,这年头除了非富即贵的家庭,像张丽这样的普通家庭哪里容得孩子任性呢?
听别人家墙根实在是不礼貌,林沐心又慢悠悠走老林头的卫生所去了。
“林爷爷!”林沐心从门边探出个头,“您在干什么呢?”
“唔?”
老林头在看报纸等饭吃,听到声音抬眼从老花镜上面看了来人:“是心心啊。”
林沐心提着红枣袋子笑嘻嘻溜了进去,抓了一大把放桌上:“多吃点!”
系统给的红枣质量特别好,皮薄肉嫩,甘甜回味。
这把红枣是林沐心谢老林头借自己自行车的。
老林头还没看见林沐心放了什么,又见她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这时再看桌上,老林头失笑摇头:“这小丫头,身体好像好了不少啊,还能蹦跶了。”
这么在村里晃荡了一圈后,林沐心再回家,生胚就发酵好了。
另一边方晓梅也把菜料给备好,准备下锅炒菜。
灶得留给方晓梅炒菜,林沐心就得了个烧火炉子,一个烧得外壁乌黑的锅,和一叠竹蒸笼。
等到灶房那边方晓梅开始喊着林茂国把第一道菜给端上桌时,林沐心这边也动了。
竹叶垫底,面糊倒进蒸笼。再拿出刚换来的红枣撒一把上去,冷水开蒸。
就在方晓梅炒完最后一道菜,探头出去喊林茂国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香甜,清新。
这其中既有米面的香给人带来的满足感,更有红枣和红糖混和的甜带来的幸福感,仔细闻,竹叶特有的气息减淡了甜腻,混和出的味道,让方晓梅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忍不住耸动鼻子,多嗅了一会儿。
她从不知道,原来光闻味道,脑子里都自发能回忆起符合的口感。
这让方晓梅想起嫁给林茂国没多久,自己怀着林军的日子。
那时候林茂国到处找人买糖票,就为能让老婆每天喝上一碗红糖水。
一碗红糖水,是方晓梅记忆里幸福的定义。
灶房外,林沐心拿着把蒲扇,使劲儿对着蒸屉扇风,嘴角的笑颇有些得意。
这蒲扇本来是煽火的,香味一出来,她就开始对着蒸屉扇了,力求扇得全村都闻得到这味道,这样改明儿让老爸挑着担子出去卖红糖糕,才会有人掏东西买。
“什么味儿啊!”林茂国来拿菜,也闻到了,一向寡言少语的他都忍不住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