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梅把菜端出来递给丈夫，拍了拍围裙一指蹲在炉子边的林沐心：“你女儿做了个好吃的。”
“哦……”林茂国抽着鼻子嗅了嗅，咕哝，“这做的啥？”
他端着菜去了堂屋，从五斗橱下掏出珍藏的酒，给章豫倒了一杯。
章豫的眼神从桌上瞟过去，不动声色翕动一下鼻翼。
这味道他也闻到了，甚至能断定，就是后面飘进来的。
“心心做了个好吃的。”林茂国
看见章豫有些出神，解释道。
“小妹还会做饭吗？”章豫笑着问，“以前林大哥也在炊事班干过，连长吃了后都不让他回去，要他留在炊事班，气得林大哥三天没碰灶，兄弟们都哭着求他做饭。”
听到儿子的趣事，林茂国笑了，有些自豪：“以前家里也没让他们兄妹俩动过手。”
章豫补完了这位寡言父亲后面的话：“没想到手艺都挺不错。”
“嗯。”林茂国点点头，拾起筷子，“吃，吃，别客气。”
方晓梅收拾好了灶台，外面林沐心也把蒸笼给端下来，揭开了盖子。
比刚才更浓郁香甜的气味随着水蒸气一起扑面而来，蒸汽散过，林沐心看着红糖糕那饱满光滑的表面，心里石头大定。
母女俩切了一半端出去，外面夕阳西斜，橘色的光辉透过堂屋木门映在他们的桌上，陡然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快来尝尝。”林沐心眉开眼笑，苍白的脸都红润了许多。
刚才切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弹软糯，气孔均匀，是个完美的红糖糕。
林茂国夹了一块给章豫，又夹了一块放进碗里用筷子分开，自己只留一半，一半给了方晓梅。
另一边方晓梅也夹了一整块给林沐心，这夫妻俩默契十足。
这么好的东西，他们舍不得吃一块。
正准备开饭，外面栅栏忽然响了。
一道年轻的女声响起：“林沐心在家吗？”
第8章
“林沐心，你在家吗？”
篱笆外有个年轻略胖的女孩正扶着一辆自行车，垫着脚往屋里张望，一边耸动鼻翼，贪婪地嗅着空气里香味。
林沐心走出来时，正好是她被红枣的香味勾得肚子不客气的响了一声。
女孩看了她一眼，眼神又溜去了她身后，说着：“你在家啊，你明天还来上课吗？老师让我来问问你。”
林沐心从脑海里搜出她的名字，道：“曹玉，你怎么来了？”
她打开篱笆让曹玉进来，但也没引着她往屋里走。
曹玉说：“你这不是都一个多星期没来上课了么，老师差我来问问。你家在吃啥？好香！”
林沐心嘴角有点抽搐，她和曹玉的关系不算特别好，所以此时并不想请她进门。
“家里来了客人，随便招待一下。”她说。
“哦！”
曹玉恋恋不舍收回了眼神，又道：“你再不去上课，学校就不给你保留学籍了。”
“去去，我们明天就去！”身后忽然传来方晓梅急切的声音，她快步走近，笑道：“小同学是专门来找我们心心的啊，吃了饭没？来来，进屋坐坐。”
“哎！”曹玉开开心心应了一声，绕过林沐心，就要快步跟着方晓梅进门。
林沐心急忙一把拉住她：“等等！”
“咋啦？”曹玉一脸懵懂回头，不算大的眼睛认真的看着林沐心。
“天也不早了，你要是再耽搁，等会回去天都黑了，不安全。”
夜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万一碰上什么事儿呢？曹玉不过十七岁，若是真的出事了，林沐心也难辞其咎。
“哦……”曹玉明显有些失望，又道，“那你明天去学校对吧？老师说，你之前的退学申请给你压下来了，要真的退学得你家长……”
“退学？！”方晓梅听到了，“谁说要退学？”
林沐心急忙给曹玉使了个眼神，同时按住方晓梅：“没谁要退学！曹玉你等会儿，我去拿个红糖糕你路上吃！”
“哎！”曹玉开开心心一点头。
趁此机会林沐心急忙把方晓梅给拉进了屋，又拿了块油纸包起一块红糖糕，去拿给曹玉。
曹玉果然十分
开心，迫不及待就拆了油纸，边吃边告辞了。
看着她的背影，林沐心很是忧伤。
她本来想答了就送客的，这下好，还送出去一块红糖糕。如果她没记错，这个曹玉可是个能吃的啊！不然也不会在这个缺少油水的年代养出个微胖身材了。
这下怕是要被曹玉给惦记上了，林沐心转身回屋，身后又传来个声音：“林家闺女！”
门外又来了个婶子，一副獐头鼠目的样子往屋里看：“你家做了啥呀？这么香。”
“没有哦。”林沐心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
这婶子夫家是林老太的娘家，名叫何九妹。这人和林沐心一家向来不和，心也是向着林老太的，甚至落井下石的事情也没少干。
“明明就有嘛。”何九妹笑眼忒忒，两步就迈到了门口。
林沐心眼疾手快，“啪”一下拉上了篱笆门，皮笑肉不笑：“真的吗？我不信。”
何九妹有一瞬疑惑，但为了目的，还是伸手去拉那篱笆门，边笑道：“你还得喊我一声舅妈呢，让舅妈进去怎么了？”
“哦？真的吗？我不信。”
什么舅妈，有好事就来攀亲带故，这种东西林沐心才不稀罕。
又是这句话，何九妹脸色一拉，立刻啐了一口。
这一口差点啐林沐心扶着篱笆的手上去，恶心得她倒退一步。
“切！不就是吃点好东西，藏头露尾的！”何九妹插着腰，做茶壶状，“我看啊，吃了今天没明天！”
“那至少我今天吃得开心呢。红糖和红枣，全都放得足足的，哎呀，太好吃了，甚至还有人不请自来，跟个老鼠似的在我家门口探头探脑呢！”林沐心语带笑意。她就喜欢看他们这种样子，酸得哟，啧啧啧。
怕是家里的老陈醋，都没何九妹现在酸。
何九妹震惊地看着林沐心，她根本不能理解，一向体弱多病的林沐心嘴巴里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这导致本是来打秋风的她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到底要干啥，却本能的觉得害怕，急忙转身溜走。
林沐心轻哼一声，转身回屋，就见章豫正站在身后看着自己。
天黑沉沉的，林沐心看不清他脸上模样，只见到他眼眸反射出屋里的光，依稀有点笑意。
伶牙俐齿
，章豫心中冒出个词，用来形容林沐心再贴切不过。
而且他知道，林沐心可不止伶牙俐齿。借力打力也是一流的，不然今儿下午能在大街上把周山琴说得把自己衣服都撕了？
在来这里之前章豫一直记得林军说的，妹妹自小身体就不好，人也不多话，要不是家里看顾着，恐怕都活不过十岁。可如今一看，身体不好是真的，可性格却像个扎手的小刺猬似的。
还是个背上扎着小果子的刺猬，要是谁敢伸手去拿，定教他讨不到好。
“出来干嘛。”林沐心道，“吃晚饭了？”
“没呢，你爸妈让我出来看看。”章豫答。
林沐心点点头跟着一起进屋继续吃饭，她没想到章豫又忽悠她一次。其实是方晓梅要出来看看的，但是章豫主动说自己出来看看。
这一看，就又见小刺猬张牙舞爪扎人的模样。
他想起那句“真的吗，我不信”，真的觉得妙。
这么普通六个字，怎么说出来就能气死人？
“噗。”
身后传来一声隐秘的笑。
林沐心听见了，茫然回头：“笑什么，我身后有什么？”
“没啊，你听错了。”章豫面色淡然，指着那边鸡窝，“是不是鸡扑腾了一下。”
“哦。”林沐心没多想，跨过门槛走进去，在桌边坐下。
方晓梅瞄了女儿几眼，有些坐立不安。
她想问问，那个小同学说女儿递了退学申请是怎么回事，但是女儿又答应了明天去上学，她有点不敢问。
其实这退学申请是原主递的，她担心的是家里以后更难，就不声不响递了退学。
但是林沐心琢磨了一下，决定自己还是去上学。
她也不为知识，只为以后考上大学，有更多的人脉。
林沐心超爱赚钱的。
一顿饭吃完，林茂国和章豫聊得颇火热，方晓梅干脆收拾了以前林军住的屋子，让他就在家里住一晚。
林沐心对此表示：好熟悉的情节。
为此她还努力回想了书中剧情，确定并没有章豫这号人物，只好安慰自己：都是炮灰，炮灰何必为难炮灰？
不过第二天一大早，她倒是看章豫顺眼起来。
“载你去上课。”章豫换了下军装，穿了件白衬衫。他拍了拍后座
绑着的小枕头，在晨辉下笑着看林沐心。
林沐心挽了一下鬓发，下意识有点犹豫：“你……”
“我顺路，去县里办点事情。”章豫从善如流接上。
“哦……”林沐心攥着书包带子，坐了上去。
有了个小枕头垫着，颠簸感觉也没那么明显了，那小枕头也不知道是章豫从哪儿要来的，林沐心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他不会是昨天被颠惨了，才特地绑个小枕头吧。
“噗……”
这个可能让她失笑。
“笑什么！”章豫大声道。
林沐心挽起被风吹乱的鬓发，眯着眼时，看见眼前章豫的白色衬衫被风鼓起，阳光穿过衣料，隐约勾勒出他的线条，带着一层光晕。
“没笑什么！”林沐心也大声回答，“章豫，你昨天是不是被颠惨了！”
“唔，”章豫不满地拨了拨车铃，林子里还未醒的宿鸟都给这清脆的铃声吓了出来。
只听他一本正经道：“你得喊哥，我是你哥的战友。”
林沐心翻了个小白眼，心道还喊你哥？章豫看着最多二十五六岁，林沐心十七岁加上上辈子，估计章豫还得喊她一声姐。
姨不行，林沐心恐这个称呼。
身后一片安静，章豫迎着晨光，笑了起来。
到了镇口，章豫把林沐心放了下来，并把小枕头也拆下来往她怀里一塞：“你拿着，下课我再来接你。”
林沐心：“？”
她抱着枕头站在人来人往的镇口，过往人都对这个抱着枕头呆站的女孩投去一个眼神。
“林沐心！林沐心！”
不远处一个微胖的身影跑了过来，“好巧，居然碰到了！”
又是曹玉，她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开口就是：“吃了没？”
林沐心早上没吃，但装了块红糖糕在包里。此刻她回神，抱紧了怀里的小枕头，警惕道：“没吃，怎么了？”
“哦，没啥。”曹玉咬了一口馒头，想了想，掰了一半给林沐心。
她的眼神恋恋不舍，林沐心没接：“你吃吧，我带了。”
曹玉脑子不转弯，也没想到林沐心带着她朝思暮想的红糖糕，而是迅速把馒头吃完：“那行，咱一起去学校吧。”
这正和林沐心的意。
第9章
“你知道不，你家那个大伯母在家属楼楼下坐着骂你家。”曹玉忽然说。
林沐心讶然看她：“你怎么知道的？”
“我爸和你大伯一起在肥皂厂子上班啊，然后我妈在供销社，那衣服就是我妈手上买的，买的时候那得意劲儿哟，最后居然自己撕了。”曹玉满不在乎说道。
林沐心肃然起敬，双职工家庭可是这个年代最令人羡慕的了，难怪曹玉是个微胖的姑娘，这完全是家里不愁吃穿啊。
“哎，那个周山琴平时就仗着自己老公和我爸是工友，每次来买东西都要跳着我妈当班时候去，就为了占便宜，我妈讨厌死她了。”曹玉嚼着馒头，含糊着说。
林沐心听得开心，心里还有些痒痒，她想知道周山琴回去后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于是问：“她骂我家干什么？”
“她肋骨断了两根呗。”曹玉显然对周山琴也不喜欢，漫不经心，“家属楼的都笑她连侄子的烈士抚恤金都要贪，她就坐门口哭，说自己骨头都给你打断了。”
周山琴肋骨断了，痛得要死回家，先是被心情不好的婆婆教训了一顿，等林爱国下班，路上听到别人说的话，回家又削了她一顿。
在林沐心那边吃了瘪，回来还被婆子老公这么搞，周山琴的心态是崩了。
等看了大夫，坐在家里哭的时候，林老太又骂她要哭滚出去哭，要死也死出去。周山琴本来就不要脸，当下心一横，还真的坐楼下哭去了，叫全家属楼的都看了好一顿笑话。
特别是她还仗着自己肋骨断了，抢洗衣房和厕所，全家属楼都嫌弃死她。
听到周山琴的种种撒泼行为，林沐心默默低头看自己，手腕纤细，白皙的手背上青色血管一清二楚。
骨头打断了？
就这，能把周山琴那个孔武有力的妇女骨头打断？
她又看见自己怀里的小枕头，郁闷起来。
哎，这个锅是替章豫背下了。
“我看她就是自己摔的。”曹玉撇撇嘴，不屑道，“你平时病假请的最多，还能把她骨头打断？”
林沐心讪讪，心说那是被个大男人骑着自行车轧得，又问她：“你跟我说这些
干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