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阉之女——瓜子和茶
时间:2020-06-12 09:54:55

  昨天朱闵青告诉他,可以放他出去,但要他联系朝中旧友,在大朝会上联名弹劾朱缇。
  他被抓,就是因为要弹劾朱缇,为何他们反过来主动让他弹劾?
  他为免受皮肉之苦,是供出几个联名上奏的人,可那是“严刑拷打,不得已而为之”,诏狱的刑罚没人能挺过去,就算同僚知道,顶多怪他没骨气。
  但这次不一样,事出反常必有妖,朱缇摆明了是张开一张大网等着一锅烩,他如果出狱后联系旧友,推其入坑,那就是助纣为虐,恐怕这一辈子都要背个骂名。
  朱闵青一见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笑道:“我可没功夫等你,今天腊月二十,距离大朝会还有十天,我数十个数,如果还没答复,今儿晚上你就得去喂狗了!”
  他捏住钱云亮的右手,咔吧一声掰断小手指,冷冷道:“十。”
  钱云亮疼得差点晕过去,“我答应我答应,可我突然出狱,他们也得信我啊!”
  “好说,我们放出消息去,张昌在皇上面前给你求情,督主不得不放你走。”
  张昌和朱缇面和心不和,早就是公开的秘密,明里暗里俩人不知给对方下了多少绊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此一说倒有点说服力。
  钱云亮垂头丧气道:“以后我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
  朱闵青起身道,“你既愿意给督主出份力,督主就会保全你们所谓的名声,不会叫你里外不是人。”
  说罢也不管他听没听懂,吩咐手下放人,接着进宫寻朱缇交差去了。
  一路无话,到了司礼监,小平子请他去偏房坐,“大人稍等等,老祖宗正在皇上跟前伺候,容小的去看看他老人家得不得空。”
  南书房,朱缇正陪着永泰帝鉴赏一块半尺来长的玉石。
  那块玉石颜色不纯,下半部灰黄,中间淡黄泛白,顶端却带一片绿色,参差斑驳,显见不是上好的雕刻原料。
  永泰帝五十上下的年纪,端正的国字脸,头发和胡子都有些发白,眯着眼睛左看右看,犯愁道:“倒是块不错的翡翠,可惜颜色太杂了。”
  朱缇挠挠头,腆然道:“老奴偶然踅摸到的,本想给皇上凑个趣儿,反倒弄巧成拙,老奴这就挪出去。”
  “无妨,难为你惦记着朕这点子喜好,放这儿吧。”永泰帝摆手止住他,温言道,“玉器雕琢还有俏色一说,更显功夫,朕好好琢磨琢磨,也许能雕成一件大器。”
  说罢便盯着玉石,挖空心思地想着,朱缇无声立在一旁,待永泰帝脸色微动之时,给旁边的小黄门使了个眼色。
  小黄门会意,悄无声息溜下去,须臾捧了一叠奏本进来
  朱缇接了,轻声禀报道:“皇上,内阁的票拟到了。”
  永泰帝的思路被打断,有点不耐烦,“讲!”
  “一是修堤银子短缺,尚缺十三万两银子,工部找户部要,户部说工部超了预算不给,两厢就打起来了。”
  “内阁的意见?”
  “阁老们说,修堤是大事,耽误不得,户部无钱,可先用修建西山行宫的银子……”
  永泰帝不悦道:“要钱就是无能,这些大臣们不会生钱不会省钱,就会打朕的主意!”
  朱缇笑道:“阁老们常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无奈之举,皇上委屈了。”
  永泰帝重重喘了一口气,问:“还有吗?”
  “初一大朝会有数十名郡王来朝,苏首辅的提议皇上逐个见一见,哦,靖安郡王也在邀请之类。”
  “怀瑾啊,那孩子倒是个极有才华的人……”永泰帝声音一滞,脸色陡地阴沉下来,良久才道,“谁拟的名单?”
  朱缇恭恭敬敬答道:“回皇上话,是礼部会同内阁拟定的,张总管盖的印。”
  永泰帝睃他一眼,“谁让你逼走朱承继的?看看,如果他还在,何来这许多麻烦事。”
  “嘿嘿,老奴没逼他,是他自己吓破胆跑了。不过皇上,不是老奴多嘴,苏首辅的提议是老成持国之言,不见得有二心。”
  “他们对你天天喊打喊杀的,你倒是良善,还替他说话!”
  朱缇哀叹道:“老奴这片心可对天日,奈何是个残缺之人,皇上知道,外头的大臣们向来瞧不起我们这些人。”
  永泰帝安慰他道:“朕知道你的。”
  朱缇眼圈一红,抽了两下鼻子,拭泪道:“有皇上这句话,老奴什么委屈都没了。”
  又道:“皇上,老奴有个不情之请,三十晚上老奴能不能出宫两个时辰,陪我闺女吃顿年夜饭?”
  永泰帝道:“今年是你们父女团聚第一年,朕准了,唉,你这条老狗,竟比朕还有福气!”
  朱缇见勾起他的遗憾事,忙说了许多逗趣的话,才把皇帝哄得心情好转,待回到司礼监,朱闵青的茶都添了三回。
  听他一五一十备细讲完,朱缇沉吟道:“你派两个人盯着他,若全力助我,就留他一条活路,若有异心,大朝会上就不必留情面了。”
  “注意点张昌,刚才我试探了下,皇上未对他起疑,若他和苏首辅有来往,马上联系我。”
  朱闵青应了。
  “年三十我回家,吃过饭回宫,到时你跟我一起走。”
  “如此甚好,若是秦……妹子知道,必定高兴。”
  转眼间到了年三十,没等天色变暗,秦桑早早立在二门上等着,大门刚响,就一溜小跑着迎上去,挽着朱缇的胳膊笑啊闹啊。
  跟着的侍从由小常福招呼在外院歇息,朱缇携了秦桑到正房坐定,晚膳已经摆好,朱闵青和林嬷嬷在下首坐着,豆蔻在旁站着伺候酒水。
  秦桑眼睛闪闪,让豆蔻坐下,“都是一家人不分尊卑。”
  豆蔻只摇头笑着不敢坐。
  朱缇不似林嬷嬷入宫就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他从一个毫无根基的洒扫小宦官到今天第一大太监,在宫中浸淫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夫自不是旁人能比的。
  只从今晚的入座,他已看出女儿和林嬷嬷之间的官司。
  但他面色不改,只是微微一笑,温和说道:“豆蔻坐吧,今日不拘礼节,主子也好,下人也罢,都坐一起过个祥和年。”
  豆蔻不敢坐实,小心翼翼坐了半个椅子。
  秦桑有孝不能吃酒,端着茶杯道:“女儿愿爹爹平安康健,顺遂无忧。”
  朱缇也没有喝酒。
  朱闵青见状放下了手中的酒壶,以茶代酒敬了朱缇一杯。
  屋里暖融融的,朱缇红光满面,舒适地往后一躺,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朱闵青,闭目笑道:“有你们两个,我这辈子,值了!”
  “阿桑就不用说了,阿青啊,”朱缇道,“不是亲儿胜似亲儿,十年前我从流民里把你捡了回来,十年后你在外替我风里雨里卖命,咱爷俩艰难走了这一路,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不容易啊。”
  提及往事,朱闵青也不由得一阵感慨,“督主的养育之恩,我一日不曾忘记。”
  “说什么恩不恩的,太糟蹋你我的感情!”朱缇一挥手道,“你这孩子就是死板,无趣得很,也不知道跟哪个老古板学的。”
  旁边的林嬷嬷面皮一红,这话听到耳朵里,又像是说笑,又像是暗含指责,且没有指名道姓,她自不好上赶着承认。
  见她吃瘪,秦桑用手帕子摁摁嘴角,忍不住偷着笑了笑。
  朱缇显得很高兴,背着手满屋子乱转,指挥朱闵青:“阿青把爆竹搬上来,放焰火,放炮!”
  随着爆竹“砰砰”接二连三的闷响,两大箱子焰火也相继绽放在空中,流光溢彩,五彩缤纷,霎时映亮了夜空,映红了院子里每个人的笑脸。
  朱缇连叫三声好,笑道:“待明日大朝会,看我给他们来个满堂彩!”
  看看壶漏,眼见两个时辰到了,朱缇和朱闵青换了装束,就要进宫当值。
  秦桑一直送到了门口,想了想,还是对朱闵青轻声道:“哥,愿你平安喜乐,前程似锦。下次还要放焰火给我看。”
  朱闵青静静看了她一眼,嘴张了张,却没有出声,随即翻身上马,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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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正月初一,秦桑早早起来,换了新衣,在晨阳中舒展了下身子,漫步在院子里踱着,一点一点捋着自己的思路。
  钱文亮自出了诏狱,十天内找了两个员外郎,四个监察御史,两个中书舍人,共计八人,最高从五品,最低从七品,都不是高品阶的官员。
  和他之前招供的名单差不多,有几个外地的官员,联系不到便罢了。
  这八个中底层官员人不能撼动爹爹的地位,她更相信这是幕后之人扔出来的问路石。
  但朱承继说过,有二十多个朝臣,包括两名阁老要联名弹劾爹爹,如果他说得是真的,这个就要头疼一下。
  毕竟两个阁老的分量不轻,皇上不能置之不理,如此一来爹爹就很被动。
  她建议爹爹倒逼钱云亮他们提前出手,要的就是把水搅混了。
  既然你们有意弹劾,那等什么过完年,大朝会多好的机会,文武百官勋贵宗亲俱在,对爹爹不满的也大有人在,有此良机还不赶紧动手?
  一人弹劾,无人敢从,二人联手,便生观望,三人成众,余下的人难免不意动,况且这是八个人,定然从者如云。
  有道是法不责众,大约他们想,就算弹劾不成,皇上也不怪罪他们。
  不止是朝臣,宗室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宁德郡王狼狈离京,相当于狠狠扇了他们的脸——龙子凤孙竟被一个宦官走投无路,不能忍!
  若宗室掺一脚,场面就更热闹了,朝堂上肯定会出现一面倒的形势。
  恐怕这个局面是幕后之人都没想到的。
  皇上怕什么,最怕臣子们拧成一条绳,他们上下齐心,皇上就要大权旁落了。
  他们的弹劾肯定会失败,说不得还会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痛骂他们一顿。
  这一局,爹爹稳赢!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应没人再弹劾爹爹,但想要爹爹倒台的人并不会收手,就是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还有什么招数。
  爹爹常在宫中,她就成了极好的试探和利用对象。
  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收到别家闺秀的请帖了,第一个会是谁呢……
  日头渐渐升高,朱闵青从垂花门进来,脸色带着点疲倦,却掩饰不住嘴角的微笑。
  秦桑忙问道:“大朝会散了?结果如何?”
  “大获全胜!”朱闵青道,“督主抓准了时机,前阵子他敬献了块玉石,皇上这几天一门心思琢磨怎么雕刻,大朝会就是来走个过场,一听弹劾就先沉了脸,根本不愿理会。”
  “有钱云亮几人挑头,不依不饶定要皇上处置督主,群臣跳着脚骂,有几个老亲王甚至想冲到御前把督主拉下来,大朝会整个乱了!皇上当时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督主要护着皇上跑,反倒提醒了皇上。一声令下,闹事的臣子,廷杖六十!”
  本来笑盈盈听着的秦桑面色凝固了,不敢相信似地问道:“都打了?”
  “嗯,共计三十七人,当场杖毙八个。”
  “死……”秦桑一阵眼晕,喃喃道,“我以为皇上会申斥、罚俸,至多贬谪他们。”
  寂静的院落里,是朱闵青清冷的声音,“皇上恐慌了,群臣不顾圣意,挟裹君主顺从臣意,在他眼里,无异于谋反,他如何能容?”
  秦桑这时才意识到,朝堂上的争斗,比自己想象得要残酷得多,她虽然讨厌那些人,却没有叫他们死的意思。
  一种排解不开的郁闷越来越重压在心头,她深深叹了口气,努力调整心情,道:“总归爹爹是无事了。”
  她的视线落在朱闵青的衣服上,红色飞鱼服的下摆有几点暗红的痕迹。
  朱闵青随之低头看了一下,淡淡道:“许是溅上的血点子,让豆蔻好好洗洗。”
  不消说,他肯定是行刑人之一。
  “佛天老爷!”一声惊呼,林嬷嬷站在厢房门口,满脸悲凄,嘴唇嚅动半天,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屋子。
  朱闵青望着院子里蹦蹦跳跳的几只麻雀出神,良久才道:“这种事是免不了的,要不然今天死的就是督主和我了。再说那些臣子竟以受廷杖为荣,真不知怎么想的!”
  “博个好名声罢了。”秦桑无奈一笑,慢慢走到他旁边站定,“经此风波,说不得外臣们会暂时冷静冷静,只要他们不过于激进,总能找到温和的解决方法。”
  朱闵青道:“皇上情绪不稳,一刻也离不得督主,这段时候我不会离京,有事你找我即可。”
  说罢,提脚就往东厢房走。
  “等等!”秦桑转身回屋,再出来时端了盆水,并有皂角手巾之物,此外竟还有一碗米。
  朱闵青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秦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原来是给他清洗衣服上的血迹。
  她低着头,一头乌黑的青丝挽了起来,隐约可见半截粉颈,白里透红,润腻无比。
  白皙的耳垂上一颗小巧的金丁香,在阳光的照耀下晶然生光。
  他忽然有些不敢看她。
  秦桑用巾子抹去多余的水,起身往他身上撒了两大把米,方笑道:“好了,大过年的,上年纪的人忌讳血光,这样就不妨事啦!”
  秦桑收拾好东西走了,朱闵青原地呆站了片刻,才想起要去看林嬷嬷。
  林嬷嬷正跪在佛龛前念经,见小主子进来,还没说话,眼泪已经走珠般落下,“嘱咐你多少回了,廷杖的差事不要接,不能和朝臣结怨太深,为何就不听?往后你荣登大宝,还得指望他们辅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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