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福谨慎的看看四周,对徐青青小声道:“事出紧急,属下把王爷打晕了,这才特意来找王妃。”
结合才刚她听到的刺客们的对话,徐青青反应过来,“王爷犯病了?”
丘福点头。
朱棣人正靠在树干躺着,由四名侍卫在旁照料。徐青青抵达之后,确认朱棣的身体情况良好,才掐了穴位,将他刺激醒了。丘福这时已经把闲杂人等打发走了,以免有人发现王爷的异常。
书生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徐青青就认出他来了。以前不了解情况的时候,还需要费心思辨认,现在徐青青清楚了,王爷和书生的眼神一个像婴,一个像鹰,虽读音相同,却有迥然差别。
“可感觉好点没有?”徐青青问。
“好疼。”
书生揉了揉后脖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警惕地看着四周,然后在对上徐青青眼睛的时候安定了不少。
“不知为何,我刚才突然被人追杀……”
“刺客,那帮人想夺王爷的性命,见我与你在一起,便以为你就是燕王。”徐青青把书生扶起来,先让书生自己整理衣衫,转即对丘福小声道,“今天遇刺的事,一定会传到秦王、晋王的耳中,他们难免想问候王爷,这事儿不好拦。”
“还请王妃想办法。”丘福恳求道。
“去白云观,那里观小人少,住持与我师父曾是故交。你先带王爷去那儿,我回去告诉两位兄长,就说王爷带着你追刺客去了,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
徐青青交代完这些,又问丘福可知今日的刺客是何来历。胡百天已经被擒,莫非今天这波刺客还跟他有关?
丘福摇头表示不知,“但他们确系有备而来,了解过王爷放牛的习惯。”
这时负责追刺客的侍卫们返回复命,表示他们搜遍了各处,都找不到那些人半点踪迹。
丘福:“倒是奇怪,这山在王爷每日放牛之前都会清查一遍,他们怎么藏身的,又是怎么逃跑的?好像凭空来又凭空消失了一般。”
“是不是追到一片灌木丛附近,就开始找不着了?”徐青青问。
侍卫连连应承。
“我看那片地方有问题,再细查查看。”徐青青跟丘福建议道。
丘福忙应承,命人再去。
书生揉着脖子,略有些迷茫看着徐青青和丘福。人还算安静清醒,能适应当下的情况。
徐青青发现了一个特点,书生苏醒时对于时间和周围环境的变化并不是很敏感,或许偶尔会有一点点小疑惑,但基本上他在醒来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时间上的断层,适应当下的环境情况。比如书生上一次苏醒的时候,外面的季节已经明显由初夏变成了中秋,可书生对此并没有特别疑惑。这说明在潜意识里,至少在时间上,书生与燕王是相通的,但他们彼此并没有意识到。
徐青青便跟书生解释,为了他的安全着想,让他去白云观暂住。
“那你怎么办?”书生忙不舍地看着徐青青,“我担心你的安危。”
“我不会有事,那帮人只是针对王爷,但这会儿我得回去交代一声,然后我就会去找你。”
书生不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即他戒备地看向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丘福等人,倒把丘福等侍卫都给看懵了。
“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书生压低声,特别小心翼翼地问徐青青。
“嗯,这些人都是我的亲信,再说丘福可是你表弟,自然会为我们保密。放心吧,只要我们的奸情不被外人知道,王爷不会计较的,他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青青说这话时脑海里不禁想起燕王那张斤斤计较又阴鸷的脸,那厮不计较才怪,只是很不幸地因为书生是他的一部分,怎么丢也丢不掉,只能忍下他的存在。
“可是我始终觉得奇怪,不该会有男人这样大度,即便他不在乎你,可你好歹是他的正妻,算是他的脸面……”书生总觉得徐青青的解释太轻松了,有点异于常理。之前他没好意思提,是怕问多了徐青青会难受,但问题始终存在,终究还是要面对。
“当然还有别的缘故,因为我知道他的大秘密,其实他喜欢男人。总之你现在就乖乖听我的话,先去白云观,尽量少见人,我随后就到。”徐青青送他上车后,再三嘱咐道。
书生震惊地消化了徐青青所言的大秘密之后,点了点头,见徐青青这就要走,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徐青青不解地回头,关切地打量书生的情况,还以为他有哪里不舒服。
书生看一眼徐青青,便窘迫地低下头,讪讪地收手,摇头道没事。
“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徐青青担心书生的精神状态不稳定,反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
“我不用你保护,你好好的就好。”声音很低,透着十足的担忧和关心。
徐青青怔住,看着书生半垂首,似在很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怕给她增添麻烦,心里禁不住一暖,觉得他好可爱。
“好啦,我肯定会好好地,你不用担心。”徐青青禁不住摸了一把书生的脸蛋,对他笑了笑。
书生见状也微微抿起嘴角,微微笑了下,却更紧地握住徐青青的手。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不许吟诗,许多古诗里诉说的相思意大多都悲切,我们不会如此。”徐青青又摸了一下书生的脸蛋,亲了他额头一下,让他到了平安观之后一定要乖乖地等她来。
“嗯。”书生应承。
徐青青默默然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书生还是书生,并没有因为她的深情表白和亲吻而感到,幸福变回燕王。看来书生的本质其实跟燕王一个样——诡谲。而且他似乎有很强大的免疫力,用过一次的招数在他身上再用就不好使了。
徐青青跳下马车后,招呼来丘福,问他王爷到底是怎么处置了碧月碧花两丫鬟。
“真死了。”丘福道。
“什么?”徐青青诧异不已,她本来还以为燕王之前是在吓唬她快走。
“二人在身上用了合欢香。”丘福对徐青青拱手道,“王爷最不喜别人算计他。”
徐青青抿起嘴角,转眸往马车的方向看。
“此二人身份好像也不干净。”丘福发现王妃的情绪似乎不对,马上补充一句。
“不干净?”
“待属下细查之后,便报给王妃。”丘福说罢再度行礼,方驱赶着马车离开。
徐青青默然立在原地半晌,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这时候带着大批人马赶来。
他们看见站在山脚下发呆的徐青青,马上下马冲过来,询问她情况怎么样,又问朱棣去了哪儿。
徐青青瞧他们二人真心着急,晓得这到了危急时刻,亲兄弟间的血脉相连终于体现出来了。
“王爷没事,他带着丘福去追刺客了。”
“哎呦,这种事儿哪用得着他亲自来,打发丘福去便罢。四弟可真是的,什么时候都不忘逞强,若那些刺客在半路有埋伏可怎么办。”
朱棡又问徐青青,朱棣带人往哪儿边去了,随即招呼自己的人马都跟上。朱樉也一样。
刚刚负责搜寻灌木丛的侍卫,匆匆跑来回禀,他们在灌木丛旁边的草皮下发现了一处新鲜挖掘的地洞。这地洞刚好通着山里的洞穴,洞穴则刚好通向山那边的金河村。
朱棡和朱樉立刻表示他们会负责派人去调查此事,让徐青青先回道观休息。
徐青青应承,“这帮刺客的领头者是名女子,搜查的时候别忘了排查女人。”
“竟然是女人,新鲜。”朱棡让徐青青放心,他一定会让人掘地三尺,将这些刺客找出来。
徐青青回到道观后就收拾了书生的衣物,又带上了书生之前放书的木匣子。
“师姐,不好了,孟金枝自尽了!”方芳急急禀告道。
徐青青丢下手里的东西,忙去给孟金枝诊脉,查看了下她脖子上的勒痕。
“好在发现及时,只是晕了过去。”徐青青扭头看挂在房梁上的绳子,问方芳哪儿弄来的绳子。
方芳摇头表示不知。
“她平日连房门都不出,这绳子若不是你的,又会从哪儿来?”
徐青青让人把绳子解下来,发现绳头处似有树皮碎末,绳子中断则擦蹭了少许青苔。
别的东西她或许不了解,但对于经常爬墙头的徐青青来说,这平安观墙头上的青苔特点她再熟悉不过了。
“取梯子来。”
徐青青顺着梯子爬上院墙,果然在墙西苑东墙梧桐树附近,找到了青苔被擦蹭过的痕迹。墙外面的梧桐树枝上,也有被绳子捆绑后摩擦过的痕迹。
因为观内住着不少男人,道姑们所住的西苑的院门每天从早到晚都会有人看守。西苑围墙特意做了加高,一般人根本不好爬上去,除非有绳子辅助。
道姑们在早饭后,都会去前殿打坐念经,而后就开始接待香客,做各种打扫事宜。晌午前是她们最忙碌的时候,几乎不太可能有机会回西苑。有人就趁着这空当,借助绳子从墙头翻过来了,之后再借助绳子爬了回去。
了解道姑们的活动情况,再结合孟金枝现在受刺激的情形,不难猜出这用绳子爬墙的‘贼’是谁了。
徐青青找到柳原后,就把绳子丢在他面前。
柳原吓了一跳,知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发现了,愧疚地低头不敢作声。
“她刚才就用这绳子差点把自己吊死。”徐青青道。
柳原大惊,立刻起身往西苑的方向冲,要去探望孟金枝。
楚秋等人连忙阻拦。
“让他去,我看他巴不得见孟姑娘再死一次。”徐青青厉声道。
柳原止住了脚步,随即冲到徐青青跟前跪下,磕头恳请徐青青帮帮孟金枝。
“我一直在帮,眼见着要有成效了,你这一折腾,不仅前功尽弃,还把人吓得更厉害。”徐青青眯起眼睛,打量柳原,“我现在有点怀疑你的痴情了,若真心在乎一个人,岂会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感,全然不顾对方的情况如何。”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不知我看望她一眼会害得她自尽。我实在是太担心她的情况了,我想对她说说我的心里话,我以为她知道了我的想法,便不会那么害怕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一出现,她便跟疯了一样。我赶紧就爬墙跑了出来,却没想到解绳子的时候,被她从墙那头一拽,就把绳子给拽了过去。我还以为她是讨厌我用绳子爬墙,不愿我再去,才会拽绳子。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拿绳子去自尽。”
柳原抱头痛哭,他好想知道他该怎样做才能治好孟金枝的病。哪怕舍了他的命,他也愿意。他受不了孟金枝不认他,还总是兀自地要去寻死。
“你每天来道观,家里人不管?”徐青青问。
“我暂住在姑母家,准备来年的春闱。这段日子家里人都担心表妹,倒没人注意到我如何。我跟他们扯谎说,我白天去好友那里读书。”柳原解释道。
难怪柳原对孟金枝的感情那样深,原来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
“你父母可知你对孟姑娘的情意?即便他们本来愿意,在得知孟姑娘的遭遇后,可依旧会同意么?”徐青青问。
柳原支吾了,低眸老实道:“尚且不知。”
“要么就此放弃,要么这就回去告知父母,得了二老的允准再来。若为后者,我必会想办法将孟姑娘的病治好,让你可以明媒正娶她。”徐青青道。
“好,我这边回家恳求父母,让他们准我娶表妹为妻。”柳原干脆地对徐青青行礼,这便匆匆告辞。
楚秋张望着柳原离开的背影,充满希冀地感慨道:“不知道要多久能回来?”
“八成回不来。”徐青青道。
楚秋诧异了,反问徐青青可否还记得当初的话,那会儿明明是她劝自己别那么悲观,说‘还没到那步’。
“那会儿确实还没到让人最悲伤的那步,何必提前悲观,但现在到了。”徐青青解释道。
“师妹,你没跟我开玩笑?他们真的不行?”楚秋才对二人的感情充满信心。
“一个清白无辜的女孩,无端遭受身心双重折磨,末了,还要忍受世人异样的眼光,这些眼光里虽有同情、可怜,但更多的是对她非清白之身的嫌弃。
即便柳原可以做到不在乎,他的父母、兄嫂和其他亲戚朋友呢?他还想科举出仕,将来到了官场,同僚官妇之间往来,若那些人得知了孟金枝的过往,又会以何种眼光看待?故而这柳原几乎没可能娶孟金枝为妻,在他父母那关就过不了。”徐青青分析道。
楚秋有被打击到,像瞬间被霜打了的茄子,可怜巴巴地再问徐青青,“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能?”
“有啊,一切皆有可能,只是希望渺茫了点,但不代表一点没有。所以你还是可以不必那么悲观,且先等着看看。”
听说孟金枝醒了,徐青青立刻去查看她的情况。
孟金枝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眼睛呆呆地望着棚顶,泪水顺着眼角一直往下淌。徐青青让楚秋在屋子里点了安神香,然后坐在孟金枝的身边,轻声问她感觉怎么样。
孟金枝仿佛没听到徐青青的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保持刚才状态。
“我帮你把柳原赶走了,以后应该不会再来骚扰你了。”徐青青发现自己提到柳原的时候,孟金枝的眼皮动了一下,眼泪更汹涌。
“你既然宁肯死也不愿见他,那我们就不见。这点能耐本王妃还是有的,你若实在不喜欢他,想他彻底在这世上消失也容易。我回头就请王爷治他一个擅闯王府女眷宅院的罪名,砍了他的脑袋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徐青青拍拍她的手背,故意嘱咐她一定要安心。
“不,不要!”孟金枝慌了,忙爬起身给徐青青磕头,恳请她饶过柳原一命。
这还是徐青青第一听孟金枝正常说人话,她当即意识到现在很可能是个突破的好机会。
瞧她形销骨立,槁项黄馘的模样,徐青青深知再这样折磨下去,孟金枝身子肯定熬不住。王爷那边,只能耽误些时候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