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这才放心让徐青青自己去。
徐青青将朱棣带到通达苑后,用火折子点燃屋子里的油灯。
朱棣环顾一圈屋内的环境,目光落在经书上。
徐青青跟着看过去,“你的字很清隽好看!没想你这么快抄好,本来是给你准备一个月的量,想让你慢慢来。以为你到时候就想开了,不会寻死了,谁知道你这么决绝,死也要把这些东西抄完。”
朱棣斜冷睨一眼徐青青,“你可以走了。”
“干嘛这么无情?”
徐青青委屈巴巴地望一眼朱棣,她明明想种一棵好菜,结果却变成了一朵骇人的毒蘑菇。对着这张冰冷凶狠却又俊美无俦的脸,她撒不出任何脾气,她自作自受。
“行吧,那你不准想不开!”徐青青警告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朱棣眉间蹙着不耐,无意间对上徐青青那双诚挚的眼,‘嗯’了一声。
“其实活下去没那么难,你看你在这活得就挺好呀。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一直照顾你,多久都可以,一辈子都行!”徐青青还是有些不放心,人都走到门外了,仍然不停地安慰鼓励他。
朱棣‘哐当’一声把门关上。
徐青青:“……”
没良心,果然是一朵毒蘑菇!
朱棣听到徐青青离开的脚步声,立刻去床榻等处搜索,在褥子下面找到鸣镝后,便纵身跳出窗外。蓦地顿住脚,朱棣拽下腰间的玉佩,随手一丢,玉佩稳准地落在屋内的桌案之上,人影转瞬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次日,徐青青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迷迷糊糊地趴在通达苑的墙头上,往书生屋里看,心里琢磨着书生的‘毛病’在睡一觉后到底好没好。
窗户大开,屋里空空的没人影,床铺上也没人。徐青青一惊,赶紧跳下墙,冲进屋子里找人,果然找不到书生了。
昨日叠放在床上的衣裳仍然还在原来的位置,书生昨晚似乎没在床上休息。徐青青发现桌案上留下的玉佩,她拾起来握在手里,玉佩刻着螭虎纹,质地晶莹剔透,触感冰凉细腻。这可是书生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他是不是又想不开去寻死了?把玉佩留给她,作为这些天照顾他的谢礼?
徐青青马上号召整个道观的人去找人,不出意料地遭到观内小姐妹们的一致攻击。大家都怪徐青青居然不声不响地藏了个漂亮男人在观内,却不给大家瞧一瞧。不过众道姑们嘴上那么说,却都很尽心尽力地帮徐青青去找人。
观内观内观外,山上山下,甚至把附近的两个村子都问遍了,都没有发现书生的身影。
“没找到反而是好事,说明他可能没寻死,只是离开了。”楚秋安慰徐青青道,“或许他忽然想到了去处,来不及跟你说,才将这玉佩留给你,表达谢意。”
“既是表达谢意,房间里有笔墨,怎地不留信告知一声?”徐青青现在担心的是书生性情大变,一个人在外头可能会惹出什么事。如果因此害他丧了命,她会愧疚的。
但没办法了,人找不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明日的法会上,她一定要为书生祈福,恳请三官大帝保佑毒蘑菇平平安安。
……
凤阳府。
朱棣穿着一身竹青色四团龙常服,端坐在桌边饮茶。华贵的衣料隐隐熠着光芒,整个人雍贵风华,令人不敢直视。
丘福进门后,恭敬行礼:“秦王、晋王殿下明日抵达凤阳。”
朱棣如常喝了茶,没应话。
丘福明白这里头没事了,犹豫了下,才开口问:“平安观留还是不留?”
王爷的病已经有三年没犯了,犯病的时候,仿佛突然换了一个人,只当自己是一名书生,性子温和得不像话。但记忆并不完整,不知自己从哪儿来,也不知要去哪儿,更加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便是告诉‘书生’真正的身份也没用,只会害得他陷入混乱和迷惘,生出更多麻烦。
好在这毛病不怎么常犯,只在三年前碽妃去世后犯过两次。过去这么久了,丘福本以为这毛病已经痊愈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
如今诸王权势争斗激烈,皆想在皇帝跟前表功。王爷的隐疾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宣扬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此事的知情者除了他都见了阎王。这一次平安观牵涉其中,只怕难逃一劫。
想到平安观那些年轻稚嫩的道姑们,丘福确实动了恻隐之心,然而在大局面前只能选择牺牲这些不重要的人了。
“属下查过了,平安观如今共有三十七名道姑,最大的二十四岁,最小的九岁。明日会举办一场法会,可趁乱解决,再将罪名推在刘灵秀身上。”
“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朱棣将茶杯放在桌上,缓慢地撩起眼皮,眼睛里迸射出冷光。
“属下该死!”
丘福立刻跪地,伏身请罪。
“告诉王熬,让他好生接待两位王爷。至于平安观,”朱棣顺势就想起那个絮絮叨叨又胆大妄为的徐青青,不禁冷嗤一声,“且先盯着,那里有我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碽妃是男主爸爸的妃子,是长辈哈。
第9章 嘴炮
虽说对书生用咒的效果很不好,但这并没有耽误徐青青犯好色的老毛病。
平安观后山,徐青青高高地举起镐头,狠狠往地上刨。两个时辰的开荒,让徐青青累得满头大汗,体力虚脱,脑子里却还是不受控地想着美色,一会儿书生的脸闪过,一会儿小木匠的脸闪过。
她还真是……只论色不谈情,公平公正,渣得明白。
以后尽量不用善言咒了,太磨人了。
徐青青气得扔掉镐头,坐在田埂上喘气。她后仰着头,感受迟暮夕阳的照耀,淡金色光芒照在她白瓷般的肌肤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光辉,秀婉小巧的五官带着点点的慵懒倦怠,比她言笑晏晏的时候更惹人眼。
“累么?”
带着笑意的爽朗男声从身侧传来。
徐青青扭头去看,见来人竟是小木匠,惊讶不已。
她忙站起身来,额头上晶亮的汗珠刚好映入对方的眼帘。
“给。”公输陵将一方白锦帕递给徐青青。
“不用,不用。”徐青青讪笑着摆手道谢,眼睛却扫一眼白锦帕觉得奇怪。小木匠穿着一身粗布衣,干得是下等活计,怎么会随身带有这种名贵料子的帕子?
“听说你前两日救了一名书生,如今又把这名书生弄丢了?”
徐青青瞟他一眼,“来笑话我的?”
“不敢。”公输陵笑起来,将手拎的一包点心递给徐青青,“师父听说徐道姑不大开心,正好赶上我今天回城,就让我带一包点心来安慰徐道姑。多谢徐道姑照顾师父的生意,更劳烦观里每日为我们备饭了。”
“这本就是应当的,你们可是为我们盖房子。”
真想不到这杨木匠会这样心细,居然会照顾到她的情绪,送点心给她。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徐青青瞬间感觉美好,阴霾一扫而空。
公输陵见徐青青没接点心,再往前送了一下。
“尝尝。”
徐青青将她脏兮兮的手摊给他看,“真想吃,没洗手。”
俩人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小木匠长眉若柳,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犹若塘中皎洁弦月,美得可入画。
徐青青又开始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了,几乎得机会就偷瞄他。
公输陵带着徐青青去井边洗手,再次将点心递给她。
徐青青打开纸包,雪白色花朵状的点心,一块块整齐地叠放在纸包内,散发着一股清甜的桂花香。咬一口会发现里头藏着果仁,不似传统桂花糕那样甜腻,口感香中带着酸甜,让人吃了还想吃。
徐青青尝了一块后,让公输陵也吃。公输陵摇头,表示他不吃甜食。
“这做点心的铺子在凤阳城一定很有名吧?是哪一家?”
“随便买的。”
“哦。”
徐青青就把剩下的点心包好。
“不好吃?”公输陵问。
“好吃啊,太好吃了,所以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要留给师妹们尝尝。”
徐青青再次跟小木匠道谢,目送他离开时,徐青青忽然想起什么,忙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叫住他。
“小木匠,这是上次借你衣服的钱。”
书生刚来的时候没有换洗衣物,徐青青特意跑去跟小木匠借了一身,当时没来得及付钱给他。
“不必了,一件旧衣而已,不值钱。”
“公输陵。”
“什么?”徐青青疑惑望着他。
“我叫公输陵,以后别称我小木匠了。”公输陵回眸笑看一眼徐青青,方快步离去。
徐青青美滋滋地笑望他,直至他身影消失,才反应过来掐自己胳膊一下,痛得哼一声,赶紧去找楚秋。
楚秋品尝了点心后直叹好吃,“想不到杨木匠如此有心。”
“这是声鹊楼的桂花糕,一两银子一斤。杨木匠揽咱们这活计,工期大概三个月,最多赚十两银子。你觉得他会因我不开心,就送我这么贵的点心么?”
楚秋突然觉得自己手上的点心不香了,“那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小木匠,不对,是公输木匠买的。他今天看我头上有汗,还掏出一方锦帕出来。”
徐青青虽然处在好色阶段,但聪明的脑袋可没丢。再结合她之前猜测小木匠会武的情况,徐青青觉得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公输木匠不简单啊。”
楚秋吓了一跳,“怎么办?赶紧把人赶出去?”
“无凭无据的怎么赶人,再说我觉得他人好像不坏,这不送点心呢。”徐青青动了动眼珠儿,“谨慎起见,继续监视他。”
“好,我安排!”
楚秋应承完,就把手里剩下的点心都塞进嘴里,眯眼直叹好吃。
第二日,正是平安观办法会的日子。
天高气朗,万里无云,天气极好。
一大早诸多道士皆已经抵达平安观,坐在会客堂饮茶。众道士们皆以紫宸观的春虚道长马首是瞻,他张口谈什么,大家便跟着附和什么。
春虚道长年纪不大,如今才不过二十七八岁,却早已远近闻名,据传他练的丹药有很好的延年益寿效用,受到当地许多大户人家的追捧。甚至连朝廷居功甚伟的魏国公,都曾拿他所练的丹药去献母,解了其母多年的顽疾,故连魏国公对春虚道长都有感恩不尽之情。
“今天有很多道士不请自来,好像都是听说春虚道长要来才来的。”楚秋跟徐青青道。
徐青青就带着楚秋和几位师妹来会客堂,与诸位长辈见礼,感谢他们特意前来参加法会。
“徐道姑客气了,皆为道友,你师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理应前来悼念。”春虚道长边说边上下打量徐青青,“有两三年不见了吧?想不到当初的那个一团稚气的小道姑已经出落得这番模样,还幸运地成了平安观的住持,真可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众道士纷纷应是。
接着,春虚道长半开玩笑地提及他初见徐青青那一次,“小丫头爱玩儿泥巴,因没水和稀泥,硬闹着要撒泡尿出来……”
众人一听,哄然大笑起来。
这分明是假话!她师妹小时候最爱干净了,很讨厌泥巴。
楚秋气红了脸,别说今日这样的场合是给亡故的师父办法会,就是不办,春虚道长当众说这样的粗鄙之言,对她的五师妹也是极大的羞辱。
楚秋欲上前指责春虚道长为长不尊,被徐青青先一步阻拦住了。
“春虚道长记错了。”徐青青不气不恼,保持微笑道。
“哦?我哪里记错了?你那时候才不过五六岁的娃娃,难道还比我的记性更好不成?”春虚道长似乎早料到徐青青会如此说,马上反问。
“我当时确实是想撒泡尿,”徐青青应承。
“哈哈哈,这就对了嘛,看来你记性也不错,是个聪明的孩子。”春虚道长此一番应和,引来在场人更多地嘲笑。
“师父那会儿常教诲我说,所以名道士者,谓行住坐卧,举念运心,惟道是修,惟德是务。持斋礼拜,诵经烧香,奉戒修身,然灯忏悔,布施愿念,讲说大乘,教导众生,发大道心,造诸功德,普为一切,后己先人,不杂尘劳,惟行道业。
我因瞧着春虚道长跟这些说法全然不沾边,平日里更是摆出一副很不一般的下作模样,遂生出了那样幼稚的想法,想撒泡尿给春虚道长好好照一照,让你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
徐青青话毕,屋子里安静下来。
可从没有人敢对春虚道长说这种话,更不要说是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丫头了。
除春虚道长一脸难堪愤怒之色,其余人等惊讶之余,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区区一个小道姑,好大的胆子,敢对我们师父大不敬!”跟在春虚道长身边的小道童率先冲出来,指着徐青青的鼻尖大声叱责。
在场人回过神儿来,纷纷附和,斥徐青青说话太过冒犯,不敬长辈。
徐青青不为所动,面不改色地扫视众人。
“今儿不见诸位,我竟不知修道者竟已经落魄至这种地步。趋炎附势,人云亦云,跟条狗一样分不清好坏,谁手里有肉就在谁跟前摇尾乞怜。”
又是一阵沉默。
场面瞬间沸腾了,你一言我一句皆骂徐青青对长辈不敬,气得个个脸红脖子粗,纷纷表示这法会他们不参加了,绝不给面子。
徐青青嗤笑一声,伸手示意门口的方向:“诸位快请回吧,正好给我们平安观省点打扫的力气。四师姐,记着回头叫人要好好打扫这会客堂,刷三遍!”
楚秋马上应承。
所有人都听懂了徐青青的言外之意,这是嫌他们脏。
“诸位以后都别再来了,我们平安观不欢迎你们!”楚秋跟着催促这些人快滚。